請假條(1 / 1)

酆都大帝敕令?

紀淵眼皮重重一跳。

再次望向那枚太平無事牌。

猛地想起這是之前進宮。

洛皇後親手所贈。

莫非……

“皇後說,這是城皇廟開過光的,帶在身上能保不受邪祟侵擾……”

紀淵眉頭微沉,今日所經曆的這一切,委實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他略微思忖片刻,詢問身前的廟祝閒雲子:

“按照道長所言,敕符蓋印,講究繁多。

請看看我這一道靈符,它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閒雲子接過那枚太平無事牌,雙手捧著仔細端詳。

可是瞧了許久,嘴巴張合好幾次,後隻憋出來一句話:

“請恕貧道眼拙,看不出什麼門道。”

紀淵臉色如常,倒也沒有感到失望。

外城的城皇廟祝,本就是沒多少油水的閒散差事。

這位閒雲子若真有幾分好本事,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更何況,那個申老頭不僅騙得過自己的一雙法眼,還能瞞得過皇天道圖。

倘若廟祝能夠看出什麼,才叫奇怪。

“須得提醒一聲尊客,道門畫符的手段,說白了,就是請神。

最重要的一步,在於敕符蓋印。

正所謂,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

為什麼同樣的一張黃紙、一碗朱砂、一支毛筆。

有些人畫出來的符,神韻具足,召雷役電,呼風喚雨;

有些人卻隻能裝神弄鬼,難以奏效?”

廟祝閒雲子似是覺得臉麵掛不住,連忙往回找補道:

“其一在於跟腳,其二才是本事。

就像貧道硬去攀附,勉強能跟南宗沾親帶故。

如果去畫符,就不可能請老君一脈,隻能請真武一脈。

這便是跟腳。

又因為貧道位卑,手段不夠,想請雷部正神、風伯雨師,必然也不成。

最多靠著些許香火情,請來土地、城皇相助。

這便是手段。”

閒雲子講得口乾舌燥,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

“尊客你看,你這一道符,符頭代表三清道祖,沒有問題。

這三筆畫出,暗合人之精氣神、天之日月星、地之水火風。

可到符膽這裡,就有些不對了。

此時符之主宰,符之門戶。

需要請祖師爺、請正神坐鎮,才能生效。

可這道靈符所寫的‘字’,不是請,而是……詔令。

像是聖人下旨,君王對臣子一樣!

這種手段,能不能請來‘鬼神’,令符生效。

貧道,當真……不好說。”

紀淵若有所思,明白廟祝話中的意思。

這畫符請神,其實就是看出身。

你家祖師爺越厲害,能請的神越多,符也就越靈驗。

“所以,這一道假符?”

紀淵皺眉問道。

“貧道不敢講得太死,想要驗證是真是假,方法也簡單。

將這枚太平無事牌燒掉便是……”

抬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紀淵,廟祝閒雲子及時收住話音。

“這塊牌子是皇後親贈,就這樣燒掉太過浪費。

罷了,也不去多想。”

紀淵收回那塊木牌,重新係與腰間。

他並未對於酆都大帝多做聯想。

因為這些太古神魔。

早已跟化日的羲皇、化月的陰皇一樣。

徹底入滅。

湮滅於歲月長河。

如今受人供奉、流傳於世的天地正神。

更多是道則演化,靈性具現。

通俗來將,就是泥凋木塑的空殼子。

既不會主動顯聖,也不會走下神龕供桌。

這是上古正宗監察天下。

公開宣布過的一樁事。

“酆都大帝寂滅於太古,隨著陰世一起掩埋。

也難怪廟祝覺得這道符,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酆都大帝早已不存於世,隻有烙印天地的靈性尚存,何來敕令。

要請,也該是請牛頭馬麵、黑白無常這些鬼差、鬼將才對。”

紀淵心中念頭急轉,按下那些暫時無法得到解答的疑惑。

長長舒出一口氣,抬步邁出城皇殿。

“尊客,你這還有半包……鹵牛肉沒帶走!”

廟祝閒雲子大聲喊道。

“送與道長了,就當孝敬城皇爺。”

紀淵提著食盒,昂首闊步,很快就消失於廟街之前。

廟祝閒雲子注視那道挺拔背影,逐漸隱沒於茫茫天地。

抄起半包冷掉的鹵牛肉,滴咕道:

“貧道就替城皇爺享用了,大過年的,就缺點下酒的好肉。”

……

……

皇城,西宮。

燕王白行塵雙手垂立,微微低頭,立於養心苑的門前。

當今天下,也隻有一人。

能夠讓權勢熏天的景朝藩王、武功蓋世的五境宗師。

表現出這般恭敬,甚至於有幾分乖巧的模樣。

“母後可曾睡下?”

燕王白行塵輕聲細語,詢問殿外的女官。

“皇後娘娘剛服過藥……也不知道是否安眠。

要不然,奴婢給殿下進去看一眼?”

女官垂首恭敬問道。

朝堂內外,人儘皆知。

燕王從小性子倔強,連聖人都曾頂撞忤逆過。

卻唯獨聽皇後娘娘的話,極為孝順。

就藩之後,極少的幾次入京。

除去待在王府,便是進宮麵見皇後。

每日請安,從無斷絕。

這一點,就連東宮太子白含章都有所不如。

所以,亦有不少老臣支持燕王立為儲君。

他們認為,雖然聖人定下太子人選。

可如果皇後娘娘有彆的想法,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不必了,本王稍微晚些再來。”

白行塵擺了擺手,小聲說著,似是生怕驚擾養心苑內的洛皇後。

“皇後娘娘服藥之後,很容易困乏。

一般都要小憩片刻,等待晚膳時分才會起身。”

女官雙手交疊於腹前,輕聲回道。

“知道了,好生服侍母後。

本王帶了兩株邊塞的千年丹參,補氣益血,

還有幾枚萬年參王煉成的丹丸。

等會兒自有人送到西宮。

本王問過太醫局,說是其性溫和不傷身子,記得讓母後每日用上一次。”

燕王白行塵認真叮囑道。

這番話聽得女官連連咂舌。

她常在宮中走動。

也是見過幾分世麵。

可麵對燕王白行塵的大手筆。

仍舊不免感到震驚。

千年丹參還好說。

隻是世間難尋。

並非不存在。

但萬年的參王……那可是長年累月吞納日月精氣,儼然成了氣候的天地靈根!

哪怕吸上一口藥香,都能給人吊住半口氣。

若是服用煉化,延年益壽一甲子都不成問題。

這種罕有的珍稀寶物,根本無法用金銀俗物來估量。

如今卻被燕王白行塵隨便拿出,仿佛田地裡頭的大白菜一樣。

隻是……

太醫局已經給過診斷。

皇後娘娘乃是大限將至,陽壽已儘之兆。

屬於油儘燈枯,人力根本無法挽回。

縱然燕王傾儘世上的天材地寶,也未必能夠給皇後娘娘續命幾刻。

“殿下一片誠摯孝心,皇後娘娘定然感到欣喜。”

女官斂衽行禮道。

白行塵擺了擺手,轉身往東宮而去。

內廷重地,多為女卷,他不方便長久逗留。

不如到東宮坐一坐,討杯茶水喝。

白行塵這般想著,緩緩走出養心苑。

他今日終於換下常服,身著藩王的團龍大袍,顯得尊貴氣派。

故而,行於深宮之中,亦是來去自如,暢通無阻。

“竟是燕王當麵,多年不見,殿下風采尤勝少年之時,不愧為宗師人物。”

還未踏入太子所居住的東宮群院,白行塵便就遇到一個聲音沙啞的老太監。

對方好似熟識一般,打著招呼。

白行塵抬眼一看,其人白發白眉,一襲大紅袍。

這般打扮,襯得那張皺紋遍布的老臉陰慘慘的,很是瘮得慌。

要換成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隻怕會被當成索命厲鬼,嚇個半死。

“陳貂寺,陳公公,你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

外界流傳,聖人閉關,除去明麵上有黑龍台的那位督主護法。

暗地裡,其實還有一人,便是你。”

白行塵微微驚訝,望向麵前腳不沾地,輕飄飄似遊魂的老太監。

這位陳貂寺,乃是聖人信重的親近心腹。

很早就已淨身入宮,當過秉筆太監、掌印太監。

更有傳聞,得到聖人親自傳授武道功法。

雖然沒入山河榜,但一直被視為不會比宗平南、譚文鷹差多少的大先天高手。

“老奴沒那個福分,可以跟隨聖人左右。

這後宮裡頭閒言碎語,是是非非,太多了。

皇後娘娘心善,從不苛待下人。

太子殿下國務繁忙,也難以顧及。

長久之下,遲早生亂。”

不知具體名姓的陳貂寺雙手垂落,藏於袖中,微微低頭道:

“若說彆的本事,老奴興許沒有。

收拾幾個愛嚼舌根、得意忘形、不曉得自個兒是誰的下賤胚子,卻足夠了。

所以,聖人就把老奴留在宮中,好用來看家護院。”

白行塵神色平靜,語氣澹澹道:

“陳公公何必妄自菲薄,聖人傳下兩門絕學,《寒冰綿掌》和《天罡童子身》,一者極陰、一者極陽,本是相互衝突,難以調和。

卻被陳公公你練到陰陽圓融,變化隨心的超拔境地。

放眼天底下的數位大先天,陳公公你絕對是榜上有名的絕頂高手。”

臉色慘白,幾乎毫無人氣的陳貂寺笑了一聲,像是夜梟般暗啞:

“殿下謬讚了,老奴隻想給聖人看好門戶,免得放些狗崽子進來興風作浪。”

他將手一伸,讓白行塵走在前頭。

“知道有陳公公鎮守皇城內外,本王也就放心許多。

如今的天下,就連京城都是人、鬼雜居,氣機駁雜,愈發陰穢,更給四神爪牙肆虐作亂的機會,更彆提大名府之外的地方了。

前陣子聽太子講,北鎮撫司已經拔掉好幾顆受到奇士蠱惑的釘子。

可始終釣不到真正的大魚,沒辦法將其一網打儘。”

白行塵走在鬆軟的雪地上,沿途巡視的禁軍、提燈的宮女,見到他皆是彎腰拜倒。

當瞥到那襲大紅袍,以及白發白眉沒半點人氣的老臉,更是嚇到大氣都不敢喘。

後宮之中,向來流傳著。

若被陳貂寺惦記上,要麼大富大貴,要麼身首異處。

有些小太監搖身一變,成了義子,當上司禮監的顯赫人物;

有些則憑空消失,如同人間蒸發再也難見。

“老奴素來不問這等國事,隻要聖人在位一日,

那些盤踞鬼蜮的宵小之輩,便就掀不起風浪。”

陳貂寺眼皮耷拉,輕聲道:

“倒是殿下要小心些,老奴看你身上似有幾分傷勢,沒有愈合完全。

這要是被滅聖盟的餘孽曉得,必定會想方設法趁虛而入,行刺殿下。”

白行塵眼皮一跳,似是有些許錯愕,而後道:

“陳公公真個厲害,法眼如炬,連本王受過傷都能瞧得出來。

沒錯,本王入京之前,為了快點拿下成了氣候的萬年參王。

心急之下,確實吃了一點小虧。

那等天地靈根,早早蘊育靈智,懂得借用靈機,練出幾門厲害的道術。

放手爭鬥起來,也不比一尊宗師弱上多少。”

陳貂寺頷首,嘶啞著聲音道:

“殿下不妨遣人去庫房,取一枚地元大丹。

既可以補一補身子的虧空,也免得積勞成疾,養成難以治愈的暗傷。”

白行塵聞言,卻是搖頭拒道:

“東宮儲君才能調取皇家內庫之物,沒有旨意的情況下,本王擅自取用地元大丹,是為僭越。

多謝陳公公的一片心意,可該守的規矩,本王還是要守。

不然,就容易亂了套。”

陳貂寺渾濁的老眼閃爍幾下,沉聲道:

“還是殿下考慮周全,老奴一時想得岔了,險些犯下大錯。”

一邊閒扯聊天,一邊緩步慢行,白行塵終於來到東宮。

他看到各處院落張燈結彩,熱鬨喜慶,似有好事。

於是,頗為隨意地開口問道:

“太子府中,莫非有什麼喜訊?本王怎麼沒聽聞過?”

陳貂寺望著氣氛火熱,燭火通明的東宮。

麵皮一抖,垂首答道:

“回殿下,據說是太子妃有了喜脈,就不知道是男是女。”

白行塵臉上笑意一凝,緩緩收起消斂,久久不語。

風雪盤旋,吹來滾滾寒流。

這位燕王殿下忽地轉身,似是想起黑衣僧道廣推演過的局麵。

聲音有些艱澀,好似鐵塊沉入冰水,徐徐道:

“原來如此,多謝陳公公告知。

可惜本王事先並不知道,也沒有備好禮品。

仔細一想,還是下次再來登門,好生恭賀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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