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鼠狼給雞拜年,雞的心情很愉悅。
因為這隻黃鼠狼很有禮數,沒有空手上門。院子裡堆滿了各式禮盒禮品,顧青眼尖發現禮盒都是黑檀木所製,上麵還鑲了不少寶石,光是禮盒便值不少錢,想必禮盒裡麵的內容更令人心花怒放。
顧青最近恰好陷入財政危機,家裡庫房被兩位掌櫃掏光了,正發愁管家下人們的月俸,然後黃鼠狼便帶著禮物上門了。
顧青忍不住暗暗狐疑,自己變窮的事難道被誰走漏了風聲?
看到院子裡的禮物後,顧青的態度更熱情了幾分,以過年迎財神的態度朝安祿山畢恭畢敬行禮。
對待財神一定要尊敬,是中國人民幾千年的傳統美德。
“酒,上酒,上好酒。”顧青對下人吩咐道。
顧青的熱情態度令安祿山尤覺欣悅,打死他也想不到顧青究竟為何對他如此熱情。
“昨夜與顧賢弟匆匆一晤,許多體己的話兒沒來得及說,安某心中頗為遺憾,今日冒昧不告登門,為的便是與賢弟把酒言歡,賢弟忠肝義膽,在驪山行宮救了陛下,安某欽佩萬分,我生平最喜結交忠臣孝子,待君以忠,侍親以孝,這樣的人一定是好人,安某打破了頭也是要厚著臉皮主動拜望的。”
顧青感動地道:“節帥,你好真誠……”
安祿山認真地道:“賢弟,來往久了你便知,安某為人無愧天地良心,一心隻忠於天子,一生隻講‘忠孝義’三字,不信問問朝堂袞袞諸公,誰不說安某是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顧青動情地道:“節帥所言正是下官想說的,下官與節帥一樣,也是一生隻講‘忠孝義’的忠烈之人,你我誌同道合,此生可為知己。”
安祿山目露喜悅之色,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雙手握住顧青的手上下搖擺:“好兄弟!”
“好兄弟,一輩子!”
不得不配合安祿山飆了一陣演技後,酒菜上桌,二人又閒聊了一番,安祿山這才說到了正題。
“賢弟是陛下信任之人,尤其是在驪山救了陛下後,陛下對賢弟可謂寵信之至,聽說賢弟如今官拜左衛中郎將,往後安某在朝中還要靠賢弟多多幫襯。”
顧青謙虛地道:“德不配位,愚弟慚愧萬分,節帥莫怪愚弟耿直,愚弟其實並非習武之人,又不識兵法韜略,陛下封我做中郎將,愚弟可謂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終日憂慮幾已成疾,生怕做錯了事辜負陛下的信任……”
安祿山神情嚴肅地道:“賢弟,愚兄不與你客套,剛才愚兄所說的幫襯,還請賢弟放在心上。”
顧青一愣,沒想到安祿山原來是認真的。
“節帥手握重兵,又深得陛下寵信,哪裡需要愚弟幫襯?”
安祿山歎道:“正因為手握重兵,安某才遭人嫉恨,這些年安某在外領兵戍邊,朝中卻對安某非議頗多,以往還有李林甫李相幫安某兜著,然而如今李相仙逝,朝中再無幫我之人,安某身負皇恩,忠心為國戍邊,卻被流言蜚語所讒,心中著實委屈……”
顧青恍然大悟。
難怪僅僅一麵之緣便送如此重的禮,原來這些禮是為了收買自己。
縣侯的爵位安祿山並不放在眼裡,他看重的是顧青的身份和位置。
左衛有宿衛禁宮的指責,顧青是中郎將,以後更是需要在禁宮裡披甲領兵巡視,能夠經常見到天子。而顧青剛救了李隆基,正是聖眷極隆之時,安祿山若想在宮裡安插眼線,必要時幫他在天子麵前美言,消除天子對手握重兵將領的猜忌,數來數去,滿朝之中唯獨顧青最合適。
這麼一說,顧青便明了了。
接著顧青便覺得很好笑。
居然送禮送到自己頭上,安祿山剛回長安,恐怕沒查過顧青的底細,不知顧青是什麼人,更不知顧青的父母是什麼人。
果真是豪爽之輩,二話不說就直接送重禮,這跟肉包子打狗有什麼區彆?
雖然把自己比喻成狗有點不合適,但這句話卻很合適。
如果安祿山知道了真相,不知會不會掉下眼淚。
送禮是不能拒絕的,太不禮貌了,是友是敵先不管,把禮收了再說。
於是顧青立馬露出真誠之色道:“原來節帥是為了此事,節帥請放心,愚弟宿衛禁宮,與陛下和貴妃娘娘常有見麵之時,愚弟與節帥一見如故,一定會在陛下和貴妃娘娘麵前為節帥美言……”
說著顧青搖頭歎息道:“忠臣良將為國戍邊,飽受風霜之苦,朝中居然有小人嫉恨而進讒言,節帥委實忍辱負重,愚弟欽佩萬分。從今以後,愚弟定要在陛下麵前為節帥辯白正聽,讓節帥毫無後顧之憂,安心在北疆領兵。”
安祿山大為感動,起身朝顧青抱拳道:“得賢弟一言,安某銘心五內,感激涕零,往後你我當多來往,賢弟這個朋友安某交定了。”
顧青指了指外麵院子裡的禮物,正色道:“節帥,交友貴在交心,節帥送這些俗物,實在是玷汙了你我的交情,還請節帥收回,愚弟無功不受祿,擔不起節帥的重禮。”
安祿山連連擺手,大笑道:“隻是一些範陽平盧的本地特產,安某是個粗鄙武夫,不如賢弟詩才文名絕世,粗人隻好送一點俗物聊表寸心,賢弟萬莫嫌棄,一定要收下,就當是俗物把玩一番,玩膩了便扔掉。”
顧青神情愈發為難掙紮:“這個……不好吧?”
安祿山神情凝重嚴肅,抱拳重重地道:“還請賢弟給安某一個麵子,收下吧!”
顧青矯情地仰天歎息:“如此,愚弟便卻之不恭了,節帥,下次千萬不要如此了,愚弟心中委實過意不去,受之有愧呀。”
禮送了,話說了,顧青的心情非常愉悅,安祿山也很高興,可謂賓主儘歡。
顧青沒猜錯,安祿山確實是來收買他的,他需要顧青做他的眼線和朝堂的傳聲筒,李林甫死後,朝局變動頗大,楊國忠眼看要拜相了,但楊國忠這個人,安祿山向來看不上眼,覺得楊國忠不學無術,靠著裙帶關係攀附而位居顯赫,這樣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可與之謀。
安祿山這個人,帶兵打仗不咋地,但看人卻還是看得很準,在這一點認知上,顧青確實可以引他為知己了,二人對楊國忠的看法高度統一。
朝中缺少眼線和援助,安祿山感到不安了,這次回長安朝賀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必須在長安收買一批朝臣,顧青不過是他收買的名單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今日的目的圓滿達成,安祿山順勢與顧青告彆。
顧青殷勤地將安祿山送出了大門外,直到安祿山的馬車在大街儘頭消失不見了,顧青仍依依不舍地揮舞著白色的小手絹兒,動情地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禮多人不怪,萬一人家覺得送的禮不夠重,掉頭回來再送一份呢?
直到確定安祿山的馬車應該不太可能掉頭了,顧青才失落地扔掉了小手絹兒,轉身進門。
進門第一件事,命下人將安祿山送的禮搬到庫房,顧青將禮盒一個個打開,獨自享受被人拿錢砸他的幸福感。
安祿山送的禮確實是重禮,一點也不誇張,看來範陽平盧是塊風水寶地,當地的特產很是招人喜愛。除了幾個小箱滿滿的銀餅外,還有一小箱各種顏色的寶石,以及象牙犀角,百年人參,紅珊瑚,南海東珠等等,全是值錢的寶貝,顧青粗略估算了一下,這些禮物若折算成錢,大約一萬貫左右。
安祿山麾下謀士如雲,他送出去的禮應該是經過麾下謀士幕賓精確估算過的,什麼人什麼官職,應該送多少才不失禮,他們自然有過精密的估測。
所以,一萬貫,是顧青如今的身價。
當初左衛貪腐案時,吉溫代李林甫給他送的禮大約值兩千貫,短短幾個月過去,顧青身價已翻了五倍,實在是可喜可賀。
“發財了……”顧青合上禮盒,閉上眼發出滿足的歎息。
下次見到張懷玉,給定情信物時終於可以大方一回,送她一整箱的銀餅當定情信物,就不信她不對自己芳心暗許。
小心鎖好庫房,顧青走出房門,叫來了許管家。
“剛剛來的那個大胖子,你記得嗎?”
許管家點頭:“記得,他是三鎮節度使安祿山。”
顧青認真叮囑道:“你記好了,以後這個大胖子如果來索回禮物,就說我不在家,出遠門了。”
許管家愕然:“送人禮物哪有索回的道理?”
“那個胖子如果知道真相,很難說他會不會乾出這種不要臉的事。”顧青深沉地道。
…………
顧青的猜測還是有道理的。
安祿山送完了禮,回到他位於親仁坊的大宅裡,剛坐下歇了口氣,他身邊服侍的一名親兵匆匆進門。
親兵名叫李豬兒,十歲時便成為安祿山的親兵,服侍他已有二十來年,算是心腹親信了。
李豬兒進門連行禮都顧不上,風風火火地道:“節帥,剛才給顧青的禮已經送出去了麼?”
安祿山一愣,道:“當然送出去了,本就是為了送禮而去的。”
李豬兒重重跺腳,焦急地道:“節帥,送錯人了!”
安祿山皺眉:“此言何意?”
“顧青,是您的死對頭!”
安祿山大驚:“我與他隻在昨夜見過一麵,何曾與他結仇?”
李豬兒搖頭道:“小人剛才代您向殿中侍禦史盧鉉送禮,與盧鉉閒聊時得知,那個顧青自幼雙親亡故,他的雙親是多年前為保護宰相張九齡而戰死的,小人後來一想,多年前截殺張九齡不正是咱們平盧節府的死士乾的嗎?”
安祿山眼皮直跳,沉聲道:“平盧節府的死士?難道是……”
李豬兒道:“沒錯,十餘年前,節帥您下令截殺張九齡,顧青的雙親是長安有名的豪俠夫婦,二人聞訊後星夜出城馳援張九齡,與咱們的死士血戰至天明而不退,最終力竭傷重而亡,節帥,顧青與您可有著殺父母之大仇啊!”
安祿山臉頰直抽搐,喃喃道:“我與顧青竟有如此深仇,失算了!難怪我送禮時總覺得那顧青臉上的笑容怪怪的……”
接著安祿山渾身的肥肉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一萬貫啊,剛剛送出去了一萬貫啊!
原以為收買了一個重要的眼線,誰知居然將重禮送給了仇人,而且生怕仇人不收,硬是千請萬求才讓仇人勉為其難不得不收下。
安祿山想想剛才送禮時自己的模樣就覺得好賤啊……
顧青勉為其難不得不收下的樣子更賤。
猛地一拍桌,安祿山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道:“好個顧青,坑到我安某人的頭上,不知死活的東西!”
李豬兒嚇了一跳,下意識退了幾步,接著小心翼翼道:“節帥,送顧青的重禮是否需要小人去討要回來?”
安祿山怒叱道:“滾!送出去的禮若索回,被長安的權貴朝臣們知道,我還如何做人?以後誰還敢輕易收我的禮?”
安祿山臉色鐵青,冷笑道:“一萬貫算我買了個教訓,日後終歸要他連本帶利還回來。”
…………
顧青愉悅的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便馬上被人破壞了。
正坐在院子裡曬著冬天下午的太陽,郝東來和石大興一臉怒色走進院子。
顧青斜瞥了他們一眼,然後馬上閉眼,指著旁邊的廂房道:“你倆趕快給我滾進去,天黑前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二人一愣:“為何?”
“因為你倆現在的表情很晦氣,一看就是滿腦袋的麻煩,我現在心情很好,好好的心情不想被你們破壞了。”
郝東來淒聲道:“侯爺……”
“閉嘴!滾進房去!”
“哦……”二人委屈地轉身進了房。
暖洋洋的陽光曬在身上,顧青滿足地翻了個身,換B麵繼續曬。
隻要自己拒絕看見麻煩,麻煩就不存在。唯心主義哲學有時候還是很有用的,至少能讓自己的好心情維持得久一點。
曬到昏昏欲睡,顧青伸了個懶腰,打算穿上官服去一趟左衛,在諸多將軍和同僚麵前刷一下存在感。
當中郎將好幾天了,告彆了當長史時堆積如山的公務,顧青這個中郎將懶散得像農家圈養了大半年的豬,日子過得好愜意,就差挨刀了。
剛站起身,郝東來和石大興又從廂房裡走出來,郝東來殷勤地道:“侯爺要出門嗎?要不要小人幫您備馬車?”
顧青再次坐了回去,歎息著道:“有什麼麻煩就說吧,我的好心情大概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郝東來頓時露出一臉委屈至極的表情,癟著肥臉顫聲道:“侯爺,我和老石被隆記的人趕出來了。”
顧青懶洋洋地閉上眼,發出如同夢囈般的呢喃:“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去與他們交好麼?”
石大興恨恨道:“我和老郝確實是去交好,還帶上了厚禮,想見掌櫃一麵,將侯爺的話轉告他,大家都壓價拚家底實在沒必要,不如雙方休戰,將瓷器的價格拉回來,本本分分做生意多好。”
顧青嗯了一聲,耷拉著眼皮道:“然後呢?”
“然後我和老郝剛進了隆記的門,就被他們店裡的夥計轟了出來,連帶咱們拎過去的厚禮也被扔在大街上,夥計轉告他們掌櫃的話,休戰不可能,除非將咱們蜀州青窯燒瓷的秘方交出來,否則便繼續壓價拚家底,看看到底誰的家底厚實。”
顧青睜開眼看著兩位掌櫃,道:“確定是他們掌櫃說的,不是夥計亂傳話?”
郝東來道:“確定是掌櫃說的,夥計沒那膽子敢亂傳話,他們擔不起乾係。”
顧青重新躺了回去,半眯著眼道:“要咱們燒瓷的秘方……嗬嗬,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真當我顧青好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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