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行軍最大的天敵便是氣候。
在顧青眼裡,沙漠的氣候比皇甫思思的脾氣還古怪,明明晴朗無雲的天氣,說翻臉就翻臉,毫無預兆便昏天暗地飛沙走石。
開拔之前顧青特意多請了幾位經驗豐富的向導,許以重金,一萬兵馬全是騎兵,不僅如此,顧青還帶上了多餘的五千匹戰馬,以及從龜茲鎮商隊強行或買或租弄來的一千多頭駱駝,整支隊伍畜生比人多,空餘出來的牲口大多馱負糧食草料和飲水。
安西軍近兩萬人在前開路,顧青的一萬兵馬押後而行,這支兵馬在整個安西大軍裡算是最富裕最奢侈的,像一群靠打劫發家致富的土匪,昂首挺胸地直視安西軍嫉妒羨慕的目光。
糧食和飲水大明大亮被戰馬和駱駝馱負在隊伍後方,鼓鼓囊囊的一袋袋糧食,以及用硝製過的皮草縫合起來的水箱明晃晃的特彆顯眼。
顧青是特意如此吩咐的,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安西軍將士,打仗,我不行,搞後勤,你們不行。
離開龜茲鎮一路往東,大軍沿著赤河行進,每日行五十裡後紮營,安西四鎮將士同紮一個營盤,顧青麾下一萬左衛將士則相隔十裡另紮營盤。
打探軍情的斥候不停地從前方傳來消息。
十幾日前,吐蕃軍攻占於闐後,從於闐敗退的殘餘守軍共計五千餘人,沿著玉河深入沙漠,昨日已走出了沙漠,正朝龜茲鎮方向歸攏集結。
吐蕃軍於五日前行進至沙漠深處,竟不知所蹤。無數撥斥候進入沙漠後打探多日,卻在沙漠中失去了吐蕃大軍的蹤跡,好像憑空消失在沙漠中了。
不能責怪斥候打探不力丟失了敵蹤,沙漠太大了,塔克拉瑪乾沙漠在大唐的名字叫“圖倫磧”,它是華夏第一大沙漠,在後世排名世界第十,可見沙漠麵積之巨大。
一支三萬人的軍隊進入沙漠,稍不留神便消失於茫茫大漠之中,而且再去尋找已是非常艱難的事了,在沙漠裡連方向都難以辨彆,打探敵蹤簡直是天方夜譚。
失去敵蹤的消息著實令全軍上下頗為不安。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連對手的蹤跡都尋不著,這就給此戰增添太多不確定性。
開拔第三晚,紮營的時候高仙芝的帥帳擂鼓聚將,將所有的將領召集至帥帳中議事。
顧青走進帥帳時發現氣氛很凝重,所有將領皆陰沉著臉不吭聲,見顧青進來,將領們也隻是潦草地行了個禮。
敵人的蹤跡消失絕對不是好事,高仙芝所有在戰前的謀劃全部要推倒重來,吐蕃軍的下一個攻擊地點如今隻能靠僅有的線索來猜測了,而這樣的猜測太冒險,萬一猜錯了,付出的代價很大,己方不僅會撲個空,還有可能被敵人趁機突襲意想不到的城池,造成戰略上的嚴重失誤。
“節帥,末將以為,此時隻能分兵而擊!”一名將領站起身凜然道。
將領們聞言紛紛交頭接耳,有人讚同,也有人不屑地冷哼。
顧青坐在高仙芝旁邊,麵無表情不發一語。
在這群身經百戰的將領中,顧青目前隻是個弟弟,無論年齡還是軍事經驗,他都隻是個弟弟,弟弟要有弟弟的覺悟,多聽多看,少說話。
高仙芝另一側的邊令誠模樣有些憔悴,顯然這幾日的行軍頗為辛苦,太監少了個零件,騎馬會不會比正常人更辛苦,這個問題有點深奧,顧青暗暗記下,決定以後即將弄死邊令誠之前再真誠地問問他。
“節帥,末將以為分兵絕不可為!賊寇三萬之眾,我軍算上顧副使麾下一萬兵馬,也隻有兩萬餘,吐蕃賊戰力不弱,雙方本就勢均力敵,若然分兵後任何一支兵馬與吐蕃賊遭遇,必然是全軍覆沒的下場,節帥不可不察!”另一名將領激烈反對道。
兩位將領頓時在帥帳內大吵起來,爭得麵紅耳赤,將領們各自站隊,爭吵聲越來越激烈,脾氣火爆的已然擼起袖子準備動手了。
高仙芝一直陰沉著臉不出聲,隻是盯著桌案上的西域地圖,神情晦暗難測,不知在想什麼。
此時的高仙芝壓力山大,他是主帥,全軍的勝負皆在他的一念之間,而長安的天子明顯已對他有所不滿,如果這一戰再不交上一份漂亮的答卷,恐怕長安的旨意馬上就會到來,名正言順地將他調離安西,回長安養老。
高仙芝是個自尊心非常強的將領,他不願以失敗者的身份灰溜溜地滾回長安。
現在的關鍵是敵人的蹤跡和攻打目標,沙漠邊沿城池不多,但至少有安西四鎮,以及包括西州,庭州,伊州在內的諸多城池,高仙芝要在這些城池中押寶,猜測吐蕃軍可能會進宮哪座城池,然後發兵。
難度太大了,萬一猜錯,高仙芝的前程就算完了。
顧青一直默不出聲地看著他,很識趣地不發一語,以高仙芝的強勢性格,此時此刻他不需要彆人的建議,他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良久,高仙芝冷冷地製止了帥帳內將領們的爭吵,沉聲道:“全軍於赤河邊紮營整備,明日不再行軍,派出十隊斥候,帶足糧水入沙漠,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行進,打探敵蹤,若遇吐蕃賊子,馬上回來稟報。”
眾將無奈領命。
顧青點了點頭,也算是不得已的辦法,比較保守,但很穩妥。
議事沒有任何結果,高仙芝下了這道軍令後便散了會,顧青騎馬回營,回到營中後,馬上召來了常忠等四名將領。
“我軍糧食草料和飲水能支持幾日?”顧青劈頭便問道。
常忠想了想,道:“糧食可供兩月之數,草料略少,可供戰馬一個多月所需,飲水不用愁,咱們靠著赤河紮營,如今仍是夏天,末將問過向導,夏天的赤河水充沛,取之燒沸後可飲用,到了冬天或許便乾涸了……”
顧青喃喃道:“兩個月所需,如果再添點人,一個月應該足夠……”
常忠好奇道:“侯爺的意思是……”
顧青歎了口氣,道:“斥候來報,從於闐城敗退的守軍已走出了沙漠,快到龜茲城了……”
常忠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什麼:“侯爺想要這支敗軍?”
“聽說敗軍有五千來人,不少了,反正於闐已失,他們的建製也被打亂,不如把他們收了,不管以後遇到多麼強大的敵人,手裡終歸多了幾千能用的兵馬,有利有弊,但衡量之後值得一為。”顧青緩緩道。
常忠為難道:“這支兵馬新敗,士氣短時難以提振,戰力也令人堪虞,若遭遇敵人,恐怕無法指望他們發揮多大的作用……”
顧青沉思許久,笑道:“終究是利大於弊的,就算指望不了他們,白養些日子也損失不了什麼,萬一這支敗軍整頓之後還能用呢?”
用力點了點頭,顧青果斷地道:“好了,就這麼決定了,常將軍,馬上派人去龜茲城,將這支敗軍接過來,這五千人馬我要了!”
顧青說一不二,常忠隻好領命告退。
獨自坐在帥帳內,顧青盯著地圖研究了很久,試圖找到吐蕃軍真正的戰略意圖,然而終究對打仗沒經驗,半天沒想出頭緒,沙漠那麼大,沙漠外圍的城池不少,在不知吐蕃戰略意圖以前,任何城池都有被吐蕃攻擊的可能。
韓介輕悄走入帥帳,道:“侯爺,該用飯了。”
顧青的目光從地圖上移開,挫敗地歎了口氣,用力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這股吐蕃賊子難道跑進沙漠送死嗎?他們到底想做什麼?”顧青喃喃道。
韓介輕聲道:“非我族類,所行所思自然難以揣測,吐蕃地處高原,地產貧瘠,子民驍勇好戰,大唐立國之初或許能鎮住他們的野心,可是到了如今,吐蕃與大唐之戰往往勝多敗少,也不知為何……”
接著韓介又道:“不過吐蕃的商人倒是脾氣溫和,也許是跟咱們大唐的商人學壞了,巴掌扇臉上都是笑吟吟的,做起買賣來倒是豁得出去,嗬嗬。”
顧青眼睛眨了眨,腦海裡仿佛有一道靈光,乍現又消逝。
“吐蕃商人?”顧青喃喃道。
“侯爺不記得了?當初咱們還沒到龜茲城時,路上遭遇了一夥盜匪打劫吐蕃商隊,那吐蕃商人感激得差點給侯爺跪下,龜茲城裡也有不少吐蕃商人,大熱天的仍穿著皮袍,身上那股怪味差點熏死人,末將如今在龜茲城見了吐蕃商人都是遠遠繞道……”
顧青忽然笑了幾聲,道:“吐蕃商人不錯,真不錯,哈哈……”
韓介見顧青的表情忽然變得愉悅起來,不解地道:“侯爺您怎麼了?”
“派幾個說話伶俐的親衛,馬上離營去龜茲城,找吐蕃商人,尤其是最近幾日剛入龜茲城的吐蕃商人。”
“侯爺的意思是……”
顧青眯著眼笑道:“斥候打探不到吐蕃賊軍的動向,但吐蕃商人不一定,三萬兵馬不可能突然入寇,出兵以前在他們吐蕃國內必然有準備有風聲的,他們的準備和風聲咱們不知道,或許吐蕃商人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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