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方諸侯的節度使,顧青對朝堂和政治的敏銳感自然比常人高多了。
他知道韋堅案涉及了多深的朝堂政治事件,也知道當年的漏網之魚若被官府拿住是怎樣的下場。
現在的麻煩是,知道這個秘密的還有邊令誠,顧青不由慶幸剛才在節度使府時將邊令誠拍暈,那一下果真很及時,等於救了皇甫思思的性命。
然而還不夠,邊令誠馬上就會醒來,一旦醒來,該說的秘密還是會說出來,節度使府有一個性格正直的裴周南,若邊令誠泄露皇甫思思的身份,以裴周南的性格,一定會向長安稟奏的。
“杜掌櫃……呃,不對,皇甫姑娘,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從此相忘於江湖,你趕快出城逃命去,我繼續當我的節度使,可惜的是,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吃你做的菜了……”顧青沉重地歎息道。
皇甫思思神情黯淡。
她知道顧青說的是最好的辦法,趁著邊令誠還昏迷著,此時趕快出城逃命,或許能有一線生機,等邊令誠醒來,抖露出她的身份,再跑就來不及了,連顧青都無法徇私,否則會被牽連進去。
理智歸理智,然而顧青當著麵說出如此絕情的話,還是令她頗為黯然,心底裡隱隱有些失望。
難道……自己看錯人了?
皇甫思思迅速擦乾了眼淚,神情決絕地點頭:“好,我這就出城,侯爺放心,就算我被官府捉了,也不會牽累侯爺您。”
顧青善解人意地點頭:“大家是朋友,臨彆沒什麼好表示的,我就送你一點銀錢留在路上花用吧,哦,對了,人都走了,你也該留下點什麼,你做菜的秘方要不要考慮留給我?這個對我很重要。”
皇甫思思氣結:“侯爺你……”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可以把剛才那句優美的詞兒唱個完整版給你聽,就是‘分手應該體麵’那句……以後逃亡的路上如果寂寞了,可以唱這首歌聊作排遣。”顧青認真地道:“……若是錢花完了,你還可以用這首歌去大街上賣唱。”
皇甫思思越來越氣,以前為何沒看出來,他是這副提上褲子就翻臉的渣男嘴臉。
“不用了,侯爺,妾身會照顧好自己的。”
皇甫思思憤然起身,打算收拾行李準備出城。
顧青忽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笑歎道:“跟你開玩笑的,咋不識逗呢。”
皇甫思思不解地看著他,深泉般的眼眸裡仍殘留著幾許幽怨。
“在我自己的地盤上,如果連自己的朋友都保護不了,我這個節度使未免當得太失敗了……”顧青搖頭歎道:“再說你能逃去哪裡?邊令誠蘇醒以後必然會派兵追你,打著捉拿朝廷欽犯的旗號,我都無法阻止,你頂多跑一百裡就會被將士們捉住。”
皇甫思思呆愣片刻,失神地坐了下來,黯然道:“艱難不過一死而已,大不了我不逃了。”
顧青歎道:“真是個蠢女人,有我在,你死不了。”
“侯爺能保住我?”
顧青遲疑了一下,道:“有點難,我先試試,如果無法保住你,我會派親衛護送你離開,有他們保護,比你獨自一人亡命天涯要好得多。”
皇甫思思眼中終於露出了笑意,鼻頭微微一皺,甜蜜地笑道:“妾身知道侯爺舍不得我死。”
顧青氣定神閒地道:“雖然如此感動的時刻說惡毒的話有點煞風景,但我實在是忍不住……親,這邊不建議你自作多情哦。我呢,不是舍不得你死,是害怕你做菜的秘方會失傳,畢竟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我有責任讓它流傳於後世……”
皇甫思思嗔怪地捶了他一拳:“我會把秘方帶進棺材,死都不讓你知道。”
顧青正色道:“我會親自去盜墓的。千年以後的考古學家打開你的棺材,發現任何陪葬品都沒有,你的嘴裡還含著一隻黑驢蹄……”
皇甫思思氣得撲上來撕他的嘴,被顧青義正嚴辭地推開。
初吻猝不及防被她得了手,第二吻無論如何都要為張懷玉留著,不能再掉價了,男人要有基本的貞操觀。
鬨了一陣後,皇甫思思坐下來發愁:“接下來怎麼辦?邊令誠若將我的身份公布出去,侯爺你總不能當眾保一個朝廷欽犯吧?”
顧青也發了愁,摸著下巴道:“主要是龜茲城裡還有一個裴周南,他和邊令誠都是天子派來監督我的人,若將邊令誠滅口恐怕有些不方便,除非兩個都殺了……”
皇甫思思驚愕地看著他,從來不知道這位侯爺如此膽大包天,看他此刻的樣子,似乎在認真考慮殺掉兩位監軍的可行性。
良久,顧青黯然一歎:“還是膽子太小了,做事放不開手腳……換個法子吧。”
皇甫思思長舒一口氣,接著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這般無法無天了,居然好意思說自己膽子小。
顧青盯著她的臉問道:“安西四鎮知道你真實來曆的除了邊令誠還有誰?”
皇甫思思搖頭道:“沒了,僅他一人,這是他挾製我的理由,斷不可能到處說給彆人聽。”
顧青想了想,道:“時間比較緊迫了,邊令誠一旦醒來,事情就不好控製,所以要趕在他醒來之前,我們必須將一切安排妥當……”
…………
王貴被顧青叫進了客棧後院,顧青吩咐了幾句後,王貴昂首挺胸離開了。
數十名親衛匆忙出城,分赴不同的方向,王貴卻將所有的客棧夥計都召集在一起,一臉冷冽地打量他們。
一通聲色俱厲的威脅,以及狗血橋段的拔刀剁了桌子的半角後,夥計們嚇得像一隻隻鵪鶉瑟縮成一團,王貴則心滿意足地離開。
一個時辰後,出城的親衛們也紛紛回轉,進客棧向顧青交令。
一切安排妥當後,顧青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悠悠地道:“邊監軍也該醒來了,我該去慰問一下他,身上少了個零件兒的男人身體果然不行,動不動就昏迷。”
說著顧青帶著親衛再次進了節度使府。
這次進府又引來無數官員的圍觀,隻是官員們看到顧青的臉色後微微有些失望,從他的表情能看出來,這次顧侯爺沒打算鬨事,因為他的臉上不僅毫無殺氣,反而一臉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走進邊令誠的屋子時,笑容更是燦爛了幾分。
與邊令誠對鄰而居的裴周南也聽到了動靜,擔心顧青又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急忙也跟著進了邊令誠的屋子。
顧青走進屋子,邊令誠已然醒來,一臉怒氣地瞪著他。
自從他被拍暈後,韓介便一直在門口守著他,不準他與外人接觸,裴周南想進去探望都被韓介擋了駕。
邊令誠醒來已經好一會兒了,下床想出門,卻也被韓介擋了回去。
總之按照顧青的吩咐,任何人不準與邊令誠接觸,邊令誠也不準接觸任何人,等於邊令誠被完全隔離了。
邊令誠在屋子裡氣急敗壞跳腳大罵,門外的韓介仍不為所動,一直等到顧青到來。
顧青一見到邊令誠便露出驚喜的表情:“邊監軍,你終於醒了!”
邊令誠憤怒地尖聲道:“顧青,爾欲監禁我嗎?節度使監禁監軍,是何居心?你想做什麼?安西軍想做什麼?”
顧青不悅道:“邊監軍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敢監禁你呢?你剛才無緣無故暈過去,我急壞了,讓部將好好照顧你,不準旁人打擾你,邊監軍休息了這麼久,你看你現在容光煥發,再也沒有突然昏迷的征兆,這都是我的功勞啊。”
邊令誠氣得差點又暈過去。
“無緣無故暈過去”,多厚的臉皮才能麵不改色說出如此無恥的話,我是怎麼暈過去的,你心裡沒數嗎?
“顧青,你毆打監軍,意圖不軌,我定要向天子如實稟奏!”邊令誠尖聲叫道。
顧青聳了聳肩,轉頭望向旁邊的裴周南,道:“裴禦史也在場,我是否意圖不軌,裴禦史的話更有說服力,打你一下就是意圖不軌,你這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不小。”
裴周南站在一旁不言不動,半闔著眼養神,他已打定主意,隻要雙方不動手,任由他們爭吵,自己絕不出手幫任何一方。
邊令誠也看見了裴周南,掙紮著起身,尖聲道:“裴禦史,裴禦史!奴婢有重大內情稟報,奴婢知道龜茲城住著一個逃亡多年的朝廷欽犯,當年此案涉及太子和右相,此欽犯十分重要!”
裴周南猛然睜開眼,神情立馬凝重起來。
扭頭朝屋子裡一掃,裴周南沉聲道:“除了我和顧侯爺,無關人等全部退出去!”
屋子裡,韓介和幾名親衛卻動也不動,仿佛沒聽到似的,仍按劍站在顧青身後。
裴周南一滯,神情變得很尷尬。
顧青笑了,安西之所以是我的地盤,就是因為安西軍隻認我這個主帥,隻肯聽我的命令,否則這麼久不是白操練了?
咳了兩聲,顧青朝身後擺了擺手,韓介等親衛躬身抱拳,迅速退出了屋子。
裴周南皺眉不語,邊令誠卻將一切看在眼裡,不由嘿嘿冷笑。
邊將在軍鎮將士中擁有如此高的威望,離死不遠了!
“裴禦史不知可記得天寶六年得韋堅案?”邊令誠問道。
裴周南沉默地點頭。
“韋堅案兩大犯官,一是韋堅,二是皇甫惟明,奴婢前些日關押的那位客棧女掌櫃,就是當年的漏網之魚,她是皇甫惟明的女兒,裴禦史明鑒,還請速速將她捉拿歸案。”
裴周南震驚地望向顧青。
顧青卻麵不改色地笑了:“邊監軍暈過一次後怕是腦子糊塗了,客棧女掌櫃是我的朋友,你可不要為了泄私憤而胡亂攀扯,尤其是如此重大的事,胡說也要究罪的。”
邊令誠厲聲道:“我哪裡胡說了?”
顧青慢悠悠地道:“據我所知,客棧女掌櫃是數年前從關中移居本城的,她的身家清白,出身農戶,而且……父母尚在人世,卻被邊監軍你一句話給人重新投了一次胎,這就過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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