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忠沈田這些人大多是將才,讓他們衝鋒陷陣可以,但讓他們在帥帳內運籌帷幄未免有些為難。
帥帳內爭吵聲漸漸激烈,眾將意見很不統一。
常忠想學顧青前麵幾次交戰的謀略,給許州的兩萬叛軍來一次伏擊,沈田卻說安西軍有絕對的實力與兩萬叛軍正麵交戰,選個平原地帶對陣,三輪騎兵衝鋒後,叛軍必潰。
李嗣業更狂,拍著胸脯說讓陌刀營上,找個狹窄的位置列好陣,千軍萬馬都將他們絞殺了。
顧青坐在一旁靜靜地看他們爭論,嘴角帶著笑,一句話也不說,哪怕他們提出的戰術再離譜,顧青也不阻止。
吵到最後,眾將脾氣越來越暴躁,差點在帥帳內動起手來,李嗣業忍不住大吼道:“老子不管了!你們說的都是屁話,老子一個不信,我隻聽公爺的,公爺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眾將也都點頭,意見相持不下,誰都不服誰,最終決策權還是落到顧青頭上。
顧青歎了口氣,道:“好心栽培你們為帥之道,你們卻不爭氣,我算看清了,你們都是隻會衝鋒陷陣的殺才。”
眾將訕笑。
顧青又望向段無忌,道:“你說說。”
段無忌盯著沙盤想了一會兒,道:“公爺,學生以為,先打聽這兩萬叛軍的虛實為上。”
顧青含笑道:“你覺得這兩萬叛軍有詐?”
段無忌遲疑地道:“學生說不上來,咱們安西軍的行止,想必安祿山是知道的,這麼大的營盤紮在鄧州一個多月,叛軍不可能沒有耳聞,若安祿山知道咱們安西軍在鄧州,而他卻還要派軍攻占離咱們隻不過一天路程的許州,而且隻派出兩萬叛軍,學生總覺得其中不對勁……”
顧青嗯了一聲,盯著沙盤道:“你這麼說,我也覺得不對勁了……”
常忠愕然道:“公爺的意思是……安祿山給咱們做了個圈套?”
顧青神情凝重地道:“不能下定論,但很有可能。”
沈田訥訥道:“該不會安祿山也想學公爺給咱們設伏吧?這豈不是班門弄斧嗎?哈哈。”
笑了兩聲後,沈田發現帥帳內一片寂靜,沒人附和他笑,不由訕訕地撓頭,驚道:“他真敢給咱們設伏?”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兩軍交戰本就爾虞我詐,咱們用過的招數他們同樣也能用,用得好的話,照樣能讓咱們反過來吃大虧。”顧青沉聲道。
扭頭看著段無忌,顧青笑道:“你很不錯,我疏忽的地方被你看出來了,如果證實確是安祿山設了伏,此戰過後,你為首功。”
段無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顧青環視眾將道:“諸位沒意見吧?”
眾將紛紛心悅誠服點頭,李嗣業咧嘴笑道:“平日裡隻見你在公爺身後當跟班,又是個瘦瘦小小的身板,一拳就能將你乾沒了,看不出你這小書生還是有些斤兩的,我算看出來了,能跟在公爺身邊的人都有不凡之處。”
沈田也笑道:“段賢弟今日才顯出幾分謀士的模樣,若段賢弟所料不差,你這番話至少避免了我們數萬的傷亡,可是積了大德啊,首功給你,我心服口服。”
首功是每位將領特彆在意的,段無忌今日一番話卻避免了安西軍的巨大傷亡,雖然隻有幾句話,但其中的分量卻是每個人都清楚的,此戰首功給段無忌,眾將都無異議。
顧青冷下臉來,道:“馬上傳令,派出斥候打探許州兩萬叛軍的虛實,還有,分彆派斥候喬裝成百姓,朝函穀關,長安方向滲透,若兩萬叛軍隻是安祿山拋出來的誘餌,後麵必有大軍,探聽清楚後咱們再做決定。”
…………
兩天後,斥候沒傳回消息,但顧青卻收到了另一個消息。
劍南道節府鮮於仲通率三萬蜀軍入關中勤王,走蜀道,越秦嶺,到達漢水之畔的金州後才聽聞叛軍已攻占長安,天子已往西南蜀地巡幸。
鮮於仲通頓時頓足捶胸懊悔不已,懊悔倒不是因為長安已失,而是在懊悔自己沒在蜀地等天子禦駕,鮮於仲通是文人,文人本不擅長領兵征戰,他擅長的是在天子麵前誇誇其談,博得天子寵信,出了蜀地的鮮於仲通深覺自己錯過了大好的機會。
於是鮮於仲通下意識便打算回師蜀地迎天子聖駕,卻被宋根生勸住了。
宋根生看出了鮮於仲通的功利心理,勸慰的理由也很符合他的心意。宋根生說,如今國都已失,叛軍在關中肆虐,為臣者該做的是率軍平定叛亂,有了軍功後,才能博得天子寵信,一樁軍功強過天花亂墜誇誇其談良多,若不小心立了更大的功勞,鮮於節帥說不定能晉爵封侯。
如若節帥不信,不妨看看顧青。他率安西軍打了三場勝仗,天子立馬將他從縣侯晉為縣公,如今劍南道蜀兵已入關中,正是平叛立功的絕好機會。
宋根生的話令鮮於仲通心動了,於是決定留下來平叛,同時寫了一道聲情並茂的奏疏,奏疏裡將自己誇成了亂世砥柱之臣,什麼勇往不懼,什麼不平賊叛誓不收兵等等,請陛下原諒臣無法在蜀地迎聖駕,寫完以後,鮮於仲通令人快馬送至天子聖駕前。
然後鮮於仲通擂鼓聚將,與將領們商議大軍行止。
關中已被叛軍占領,劍南道蜀軍若一頭撞進去,恐有全軍覆沒的風險,於是鮮於仲通決定繞著關中平原跟叛軍打遊擊,同時打聽朝廷諸支王師的下落,力求與他們取得聯係,聯合起來平叛。
花了大半個月時間打聽後,鮮於仲通終於知道了諸支王師的下落,郭子儀去了北麵朔方節府,李光弼被叛軍打得鑽進了秦嶺不見蹤跡,河西軍在潼關之戰時徹底打垮了,唯一一支能戰的兵馬是安西軍,在鄧州紮營。
鮮於仲通在地圖上找到了鄧州,然後比劃了一下金州與鄧州之間的距離,最後大喜過望。
金州離鄧州說遠也不遠,數百裡地而已,行軍趕路的話,三四天路程可至。
鮮於仲通立馬決定與安西軍會師。
為何要與安西軍會師,鮮於仲通有自己的小算盤。
他本是不擅長征戰的文人,此生唯一一次征戰是平南詔國之亂,那一戰他聽從了顧青的建議,請朝廷將高仙芝臨時調來劍南道指揮,更得益於顧青的沙盤妙用,竟然打了個大勝仗。
從那以後,鮮於仲通便有了一種投機的心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所以絕不親自指揮戰鬥,若遇戰事便馬上找能乾的人幫忙,俗稱“抱大腿”,勝了是自己的功勞,敗了當然是指揮的人背鍋,比如當年平南詔國之亂就做得很完美,讓出指揮位置,勝利後好處全是自己的,可謂低風險高收益。
所以鮮於仲通出蜀後才如此急於尋找王師,想與彆的王師合兵,果斷交出指揮權,自己默默坐在角落等著收獲便是。
當他得知顧青的安西軍離他不遠後,更是喜不自勝。
顧青,老熟人了,做人聰明識進退,征戰也頗有本事,短短數年便靠軍功而晉爵縣公。整個大唐王師被叛軍打得抬不起頭,唯獨安西軍一勝再勝,成為平叛之戰中不可多見的亮點。
三萬蜀軍若與安西軍合兵而戰,功成名就的可能性很高。
這一刻,鮮於仲通像一位久經風浪的股市韭菜散戶,用充滿睿智的頭腦衡量資本的得失,三思之後,決定將所有的積蓄全部投在顧青這支藍籌股上。
此戰若勝,會所嫩模,此戰若敗,顧青背鍋。
於是鮮於仲通果斷決定往東開拔,全軍開赴鄧州,與安西軍會師。
不得不說,鮮於仲通不是蠢貨,他至少對自己有著非常清醒的認知,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從來不乾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如果不得不乾,那麼,找個人背鍋最合適。
權力?不重要。在他不擅長的領域,掌控權力遠遠不如一場記在他名下的勝利。
交給誰指揮都可以,重要的是他對三萬蜀軍仍有絕對的掌控權,他有隨時喊停並退出的權力。
這是典型的文官思路,鮮於仲通的小算盤將文官的秉性表現得淋漓儘致。
行軍半月後,三萬蜀軍終於來到安西大營附近。
離安西軍大營還有三十裡時,位於中軍的鮮於仲通便發現附近山林裡斥候的身影若隱若現,前鋒不時看到一匹匹快馬奔向大營方向,顯然是向大營稟報不明兵馬的軍情。
鮮於仲通看在眼裡,對安西軍將士的素質不由稱讚不已。
這才是一支精銳之師的樣子,雖然蜀軍也是邊軍,常年在邊境與吐蕃有著大大小小的摩擦之戰,但相比之下,安西軍比蜀軍似乎更強上許多。
離安西軍大營尚有十裡地時,一支騎隊靜靜地在山道中央等著蜀軍,騎隊為首的是一名偏將,約莫是看到了蜀軍的旌旗,判斷出這支應是友軍,這才亮出身形詢問。
當得知是劍南道節度使府的勤王軍隊後,安西軍這位偏將很有禮貌地朝鮮於仲通行禮,然後告退。
當三萬蜀軍到達安西軍大營轅門外時,發現轅門外數千安西軍將士披甲靜立,隊列整齊朝蜀軍按刀為禮。
顧青站在隊列前,微笑望著遠處下馬後快步走來的鮮於仲通。
片刻後,二人相對而立,互相行了一禮。
“鮮於節帥,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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