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擊戰之精髓,在於出其不意。
隨著常忠率部從山穀中殺出,向半渡的異族兵馬發起了衝鋒,兩軍在潁水河畔瞬間激烈碰撞在一起,自安祿山叛亂以來,中原最大規模的一場大戰開始。
安西軍南北兩岸七萬兵馬,異族兵馬十萬,猝不及防之下,常忠的第一次衝鋒便打了異族兵馬措手不及,安西軍如一柄出鞘的利箭,頃刻間狠狠刺入已渡過潁水的半數異族兵馬,從正麵發起的進攻,瞬間打穿了敵軍的中軍,一陣淒厲雜亂的慘叫聲和無數戰馬的悲鳴後,常忠率部從南打到北,貫穿了南岸的敵軍。
與此同時,另外兩支左右側翼包抄的安西軍兵馬也從東西兩麵發起衝鋒,敵軍還在手忙腳亂列陣防禦時,側翼的安西軍便掩殺而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後,敵軍再次被打穿,側翼兩支兵馬在敵軍的中軍相會,然後繼續前衝,密密麻麻的敵軍人群裡,生生被安西軍衝出兩條空白地帶。
夜色漆黑,四周被濃霧籠罩,敵軍又是驟逢伏擊,常忠所部三萬安西軍騎兵三路同時發起衝鋒後,敵軍死傷無數,地上多了上千具屍首,還有幾千人從馬上栽落下來,被自己人的戰馬活活踩踏而亡。
受傷的人雙手抱頭滿地打滾慘叫,戰馬驚慌失措四下逃竄,情急中又踩踏了許多人,安西軍三路發起衝鋒後,敵軍將領氣急敗壞怒罵鞭笞麾下將士,然而許久仍未列出防禦陣型,潁水河邊一片人仰馬翻。
敵軍本就是諸多部落臨時聯合起來的軍隊,論個人的戰鬥素質或許並不差,但若論整支軍隊的戰力,配合與服從性方麵就差了許多,對將領來說,指揮這群臨時拚湊起來的聯軍是非常困難的,不像安西軍那樣對主帥有著毫無理由赴湯蹈火的信任。
見敵軍大亂,常忠心中一喜,大喝道:“河畔放火,讓對岸看到。”
幾支火把點燃,迅速架在河邊的沙地上,形成一個簡易的篝火形狀,火光頓時愈發明亮,光線透過濃霧,直射到對岸遠處。
信火已舉,潁水北岸的鮮於仲通曲環所部即將同時發起衝鋒。
完成了這件大事,常忠心中稍定,揚起手中的橫刀狠狠劈翻了一個妄圖從背後偷襲他的異族牧民,然後舉刀大吼道:“正麵再衝一次,左右側翼繼續朝敵軍中軍穿刺,快!”
騎兵的最大作用就是強大的衝撞能力,快速的機動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敵軍衝垮一次又一次,讓敵軍完全來不及列陣,隻能以小股單位聚集,驟然遭到騎兵三路襲擊時,敵軍將領通常很難組織起有效的進攻,因為騎兵的衝鋒比他的命令來得更快。
然而今日這支異族軍隊頗為不凡,畢竟是安祿山花了很大的代價才借來的北方異族部落精銳軍隊,當安西軍從三個方向發起一次衝鋒後,敵軍將領終於找準了安西軍騎兵撥轉馬頭的空檔,嘶聲吼了幾句蠻夷話,又親手劈翻了幾個驚慌失措到處亂跑的異族牧民。
在將領的強力彈壓下,這支已經渡過潁水的軍隊漸漸恢複了冷靜,竟然在安西軍喘息的空檔迅速組成了一個圓型的防禦陣,防禦陣像一塊碩大的磨盤,邊沿在緩緩轉動,被圍在中間的異族牧民也沒閒著,從鞍囊裡取出弓箭,在將領的一聲厲喝下,漫天箭雨朝中路的安西軍將士射去。
中路由常忠親自指揮,沒來得及再次發起衝鋒,便聽到身後無數袍澤發出痛苦的悶哼,許多人中箭倒地,常忠大驚,接著左臂一麻,他也中了一箭,身後的親衛緊張地策馬上前,將常忠死死地圍在中間。
“莫管我,衝鋒!衝破他們的防陣!”常忠瞋目裂眥吼道,然後猛地一催馬腹,一馬當先朝敵軍衝去。
見主將已衝出去了,後麵的安西軍將士更不敢耽誤,急忙催馬趕上常忠,一邊疾馳一邊迅速結成進攻錐陣,在敵軍放出第三輪箭雨時,中路的安西軍也衝到了敵軍的防禦陣前。
兩軍再次狠狠撞擊在一起,常忠衝在首位,一手揮舞著橫刀,另一手拽著戰馬的韁繩,奮不顧身地衝進了敵軍的圓型大陣中間,如一柄利劍剖開了血肉,然後長驅直入,從南麵一直衝到北麵。
異族兵馬雖是蠻夷,但在戰場上卻非常剽悍,驟遇奇襲時表現得頗為慌亂,但安西軍三次四次衝鋒後,敵軍將領已恢複了冷靜,同時普通的兵士也明白必須聽從將領的軍令,於是在將領的厲聲嗬斥下,潁水南岸長達十來裡的河畔平坦沙地上,敵軍開始一個個有序地結陣。
結陣大多是圓型防禦大陣,防禦陣之間相隔不遠,每個陣有數千人的,也有數百人的,結陣後迅速運轉起來,兩個陣之間一邊抵禦安西軍的衝鋒,一邊有意識地互相靠近,兩陣一旦接觸便馬上合為一體,形成一個更大的防禦陣。
一個接一個,敵軍的防禦陣越來越大,像微觀世界裡的細胞吞噬現象一樣。
隨著陣型越來越大,他們的兵種也開始有序地分工起來。執盾牌的圓陣外圍遊走,後麵是執長兵器的,圓陣中間是弓箭,不時朝安西軍射出一輪又一輪箭雨。
常忠身上受了幾處傷,此刻他後背的魚鱗鎧甲上還卡著幾支箭矢,幸好鎧甲的防護幫他擋住了幾支要命的箭。
看著敵軍由最初的慌亂漸漸變得井然有序,防禦陣型越來越嚴謹,常忠心中大急,戰場突襲的優勢不知不覺間已失去了,此時唯有以硬碰硬。
“傳令東西側翼再衝一次,絕不能讓他們由防轉攻!”常忠瞋目大吼道。
北方異族兵馬基本由各部落的牧民組成,他們的長處是策馬衝鋒,常忠非常清醒地知道,一定要將敵軍的優勢長處狠狠打壓下去,否則一旦他們能騰出手主動進攻,安西軍的優勢便更小了,傷亡也將越來越大,袍澤們都是從安西跟隨顧公爺出來的老底子,實在損失不起。
此時的戰況已經有些脫離了常忠的掌控,他沒想到北方異族兵馬竟然如此強悍,他們臨戰的反應能力,戰場上的決斷和個人武力,都不在安西軍之下。如果這支兵馬真到了安祿山手中,大唐的平叛大業不知要被拖後多少年。
東西側翼再次發起了衝鋒,然而這次衝鋒的效果不大,敵軍的防禦陣越老越大,在將領的指揮下,陣型也越來越嚴謹,側翼的安西軍發起衝鋒後,竟然隻能衝破他們的盾牌,無數長戟長矛便刺了出來,安西軍將士傷亡不小。
常忠眼角直抽搐,果斷地吼道:“傳令五裡外的神射營過來列陣,快!”
親衛飛快掉轉馬頭向後方飛馳而去。
…………
無組織無紀律的孫九石獨自趴在距離戰場三百餘步外的一處小山崗上,此時濃霧未散,戰場上的情勢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能聽到遠處激烈的廝殺聲,以及模模糊糊看到敵軍陣營列出了一個個的防禦大陣。
孫九石也經曆過戰陣,他知道情勢有些不對了,按理說此時的敵軍應該已被安西軍衝垮,要麼死於刀下,要麼四散潰逃,而他們居然能在慌亂中組成防禦陣,這支敵軍不簡單。
當年戰吐蕃時,孫九石是立過大功的,有著充足經驗的他知道怎樣才能在戰場上收獲豐碩的戰果。
當年立功是因為他獨自射殺了數十名敵軍將領,由此可見殺敵軍將領更容易立功,孫九石隻是個平凡普通的兵,沒那麼多忠君報國的正義念頭,他腦子裡唯一想的是立功。
立功就能升官,還有賞錢,公爺也會更高看他一眼。
孫九石眯眼努力在濃霧中尋找敵軍將領的身影,他的手上是裝好了彈藥的燧發槍。
良久,一名騎在馬上身披半套鎧甲的魁梧大漢出現在他視線內,濃霧之中身影若隱若現,孫九石立馬判斷出這人應是敵軍的將領,雖然不知多大的官兒,但不用管那麼多,一槍撂倒便是。
於是孫九石平舉起燧發槍,瞄準那道身影,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
對於自己的槍法,孫九石頗有自信,他是當仁不讓的神射營第一,這是他賴以服眾的本事。
呼吸節奏越來越慢,孫九石腦子放空,直到最後,他的呼吸與手中的燧發槍已合而為一時,孫九石猛地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巨響,那名被他瞄準許久的敵軍將領應聲倒地。
有意思的是,戰場上廝殺聲太激烈,孫九石的這聲槍響居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很多人隻看到那名將領無緣無故倒地,周圍的親衛們愣了半晌,然後茫然地抬頭四下張望,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將軍為何突然從馬上栽落。
當親衛俯身查看,發現將領的脖子上有一個拇指粗的血洞,裡麵的鮮血仍在汩汩外流,而將領渾身抽搐了幾下後,便沒了聲息,顯然已不活了。
親衛驚恐地大叫起來,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蠻夷語,圍在死去將領四周的敵軍居然出現了一片混亂。
孫九石起身收拾了一下,打算換個地方繼續放冷槍。
那名死去的將領倒地後敵軍出現不小的混亂,孫九石也看在眼裡,撓了撓頭,感覺自己似乎暗算了敵軍一個不小的將領。
莫非又是一樁大功?
孫九石嘿嘿一笑,他決定再接再厲,繼續埋伏在暗處放冷槍。
好不容易遇到一場大戰,趁此機會多撈點戰功,回去跟公爺也好有個交代,或許公爺便不計較自己臨戰前扔下神射營獨自行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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