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兆間,殺機湧動,刀光閃現。
屁股還沒坐熱皇帝金椅的安祿山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有人在他登基的當天便行刺,而且行刺的人居然是他的親兒子。
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安慶緒毫不猶豫地出手了,原本猶疑不決的他,在走向自己的父親那幾步時,決心便堅定了起來。
父子之間除了血脈,已沒有任何的親情能夠讓他懸崖勒馬,此刻他的腦子裡隻有權欲,殺了他,大燕國的天子便是自己了,群臣的朝拜,天下的美女,全都是他的。
出手那一刹,安慶緒已懷你死我活之心,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父親,而是生死仇人,不除不快。
匕首吞吐著寒光,首先刺向安祿山的脖頸,這是安慶緒早已謀劃好的,因為安祿山的腹部脂肪太過肥厚,匕首的長度不一定能刺穿他的內臟,刺向脖頸才是最有效的,隻要能殺了他,死法不必拘泥。
安祿山仰脖那一刹,並沒有看到匕首的寒光,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親兒子居然會行刺,此刻他對人是完全沒有防備的。
就在匕首的刃尖即將接觸到安祿山的脖子時,忽然一道厲喝從安祿山背後傳來。
“陛下小心,有人行刺!”
安祿山是久經戰陣的老將,雖然身材肥碩,但對危險的反應也不慢,厲喝聲剛傳來,安祿山便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後一仰,與此同時,匕首的刃尖幾乎貼著他的脖子劃過。
安慶緒麵色慘然,目光絕望。
一刀落空,萬事皆休。
安祿山的身子往後仰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驚怒間抬頭,卻見自己的親兒子手裡握著一柄匕首,臉色蒼白地看著他。
安祿山瞬間便明白了怎麼回事,頓時驚怒道:“安慶緒,豎子爾敢!”
大殿內原本歡慶祥和的氣氛,隨著剛才的驚變頓時亂作一團,殿內的群臣皆目瞪口呆,許多臣子見勢不妙,慌忙鑽進了桌案下,還有的則在大聲叱喝,高聲叫著禁衛護駕。
人群中的史思明和馮羽同時露出失望之色,二人迅速對視了一眼。
功虧一簣,沒想到這必殺的一刺竟然沒中,安祿山終究不是孤家寡人,除了李豬兒,他還是有彆的忠心侍衛,剛才那一聲提醒便是他身邊的另一名忠心侍衛所發。
玉階之上,安慶緒麵若土色,握著匕首的手微微發顫,安祿山連連後退幾步,厲喝道:“拿下刺客!”
幾名侍衛欺身而上,安慶緒咬了咬牙,揚起匕首再次朝安祿山刺去,卻被幾名侍衛擋住,侍衛們迅速列成人牆,將他和安祿山之間隔開。
安慶緒此時所有的勇氣和膽色終於消耗殆儘,他本隻是個紈絝敗家子,能鼓足勇氣弑父已經超越了生平的極限,行刺失敗而被侍衛所阻後,安慶緒終於膽怯了,行刺已無成功的可能,再耽誤下去自己的性命可就要丟在這裡了。
於是安慶緒忽然揮著匕首來了一招橫掃千軍,將所有侍衛逼退一步後,安慶緒忽然轉身便朝殿外跑去。
殿內群臣早已亂成一團,安慶緒的身影很快混入人群裡,三兩下便不見蹤影了。
安祿山勃然大怒,笨拙地站起身,臉色鐵青地指著殿外怒吼:“一定要拿下那個孽子!拿下,死活不論!”
幾名侍衛拔腿便朝殿外追去,安祿山氣得渾身直哆嗦,一身肥肉跌宕起伏,身軀搖晃幾下沒站穩差點摔倒,旁邊的李豬兒急忙扶住了他:“陛下小心,保重龍體……”
安祿山怒哼一聲,正打算甩脫李豬兒攙扶的手,忽然發覺肋下一麻,安祿山木然垂頭望去,發現自己的左肋下竟插著一柄小巧的匕首,匕首直沒入柄,殷紅的鮮血順著匕首刀柄緩緩流出,血越流越多,而扶著他的李豬兒那討好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竟滿是猙獰。
安祿山心沉入穀底,猛地推開了李豬兒,看了看肋下的匕首,又看了看他,慘然道:“李豬兒,連你也……”
李豬兒茫然地睜著眼,無辜地道:“陛下在說什麼?奴婢聽不懂,陛下可要保重龍體,您受傷了奴婢會心疼的……”
安祿山麵色慘白,嘿嘿直笑:“好個刁奴,朕真看走眼了。”
說完安祿山厲吼道:“禁衛何在?護駕——”
殿內群臣已瘋一般朝殿外湧去,驚惶的人群裡,唯獨史思明和馮羽端坐巋然不動,像狂風暴雨中一道寧靜的風景。
“禁衛,禁衛何在?”安祿山嘶啞著嗓子厲吼。
喊了半天,殿外的禁衛卻無一人入殿護駕,安祿山頓覺不妙,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陷入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絕不僅僅是安慶緒和李豬兒的刺殺,還有更大的陰謀。
驚怒之時,安祿山忍著肋下的刺痛,赫然發現殿內端坐不動的史思明和馮羽。
這一瞬間,安祿山頓時明白了什麼,肥碩的身子一晃,顫抖的手指著史思明,咬牙道:“史思明,爾欲篡位乎?”
史思明端杯飲儘一杯酒,這才站起身,悠悠笑道:“安節帥,天子不是那麼好當的,命中注定當不了,那麼,就是當不了,節帥當天子不足一日,也算得償所願了。”
安祿山怒視著他,道:“今日宮中禁衛皆被你調換了?朕如此器重你,你便如此回報於朕?”
史思明笑道:“你我皆是逆臣,德不配位,必遭橫禍,安節帥,你已不配再為義師主帥,不如由末將代替您吧。”
安祿山憤然扭頭,見不遠處的李豬兒目光猙獰地盯著他,身子半躬蠢蠢欲動,安祿山咬牙忍痛,忽然掉頭便跑,肥碩的身軀閃過屏風,矯健地從殿後側門跑出去了。
史思明仍然不慌不忙,今夜整座興慶宮裡都是他的部將,安祿山跑不了。
馮羽也笑嗬嗬的端杯與史思明互敬,他留的後手馬上也要發動了。
登基的喜慶氣氛還未消散,新登基的天子卻成了一隻群雄共逐的獵物,得其鹿而割食之。
…………
安祿山喘著粗氣在後宮飛快奔跑,肋下的匕首他不敢拔出來,任由鮮血汩汩而流,此刻他的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辦法跑出宮去。
宮外有他的範陽嫡係軍隊,找到嫡係軍隊,今夜發生的一切便可撥亂反正,有嫡係軍隊護駕,該死的人一定會死,包括他的親兒子。
後宮範圍很大,安祿山已經有些跑不動了,後麵追擊他的腳步聲卻令他不敢停下來,繞過後宮一片廣袤的花園,安祿山依稀見到高聳的宮牆就在離他不遠處,心情不由振奮起來。
越過那道宮牆,隻要越過那道宮牆,他便有翻盤逆轉的機會!
忍著劇痛,安祿山咬牙朝宮牆方向跑去,跑到一條長長的回廊下,安祿山忽然停下了腳步。
一個人,正確的說,一個女人,正靜靜地站在回廊下,手中握著一柄利劍,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個女人已三十多歲了,一襲紫衣站在皎潔的月光下,像一位貶入凡間的仙子,盈盈嫋娜地站在回廊中,可她的眼神卻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索命羅刹,眼神裡充滿了積壓多年的怨毒與仇恨。
安祿山心中一沉,站在回廊裡定定地看著她。
女人盯著他那張醜陋的臉,忽然冷冷一笑,道:“安祿山,這一天終於到來了,老天垂憐,因果不爽。”
安祿山兩腿發顫,強自鎮定道:“你是何人?”
“李十二娘,或許你不認識我,換個說法,當年你派死士刺殺賢相張九齡全家,保護賢相的江湖人中有一對姓顧的夫妻,他們為護賢相而死,我便是那對夫妻的義妹,對了,如今的安西軍主帥顧青,便是那對夫妻唯一的兒子,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安祿山慘然笑道:“所以,你等在此地,就是為了報當年之仇?”
“不錯,安祿山,惡有惡報,今夜正是報應之時,我等這一天實在太久了,太久了……”
李十二娘喃喃歎息,話音未落,她忽然身形暴起,如一道紫色的閃電直撲安祿山,手中的利劍化作一道長虹,直取安祿山的脖頸。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李十二娘的劍,舉世聞名。
安祿山麵如土色,嚇得蹬蹬連退幾步,下意識便想轉身換個方向逃命,然而他的身軀實在太肥了,行動非常笨拙,再加上肋下被李豬兒刺了一刀,體力和反應更是無法應付,他隻憑借本能艱難地閃身一避,李十二娘的第一劍擦著他的肚皮掠過,鋒利的刃尖仍在他腹部帶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安祿山顧不上疼痛,大聲道:“慢著!李十二娘,我聞名久矣,世上沒有化解不開的仇恨,我願奉上錢財土地……”
話沒說完,李十二娘身形再次暴起,第二劍接踵而至。
安祿山再次後退,李十二娘這一劍卻猶如遊龍入海,蜿蜒不定,安祿山雖是武將,卻多年不曾親自與人交手,哪裡是她的對手,電光火石間,利劍正刺入安祿山的腹部,劍刃入體半尺,然後迅速被拔出。
安祿山一聲慘叫,肥碩的身軀半跪下來,慌張地用雙手試圖堵住被刺中的腹部傷口,然而鮮血仍控製不住地從傷口中汩汩流出。
抬頭看著麵色冷峻的李十二娘,安祿山的眼神裡充滿了哀求之色。
讓大唐半壁江山陷入戰火的一代梟雄,此刻在李十二娘麵前卻像一隻搖尾乞活的狗,分外可憐可悲。
李十二娘沒有說半句廢話,第三劍閃電般出手,劍刃如電,一道白光從安祿山的脖子上閃過,安祿山隻覺脖子一涼,接著肥厚的脖頸處鮮血如噴泉般湧出,安祿山表情僵硬,喉嚨發出格格異響,眼睛裡的光芒越來越暗淡,沉重如山的身軀撲通跪在地上,最後像一灘肥膩的爛肉,重重地栽倒在地。
沒人能想象,終結大唐盛世的叛將,竟然以這樣一種可悲的方式在人間謝幕。
李十二娘行事非常謹慎,克製著心中的激動,上前試探了安祿山的鼻息,又把住了他的脈門,確定他真的已經死透了,這才神情疲憊地站起身,身軀搖晃了一下。
扔下手中的劍,李十二娘淚流滿麵,忽然仰頭望著皎潔的明月,聲如杜鵑啼血:“顧秋,崔阿姐,大仇已報,你們當可瞑目了!”
明月依然皎潔,人間鋪灑一地銀裝,夜空裡幾點星光閃爍,像菩薩的慧眼,悲憫地注視著人間的情仇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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