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崔圓委實是意外,顧青沒想到朝臣中居然有人敢主動站隊,而且站的還是他這一隊。
從收複長安,李亨歸京開始,朝堂裡的氣氛就很不對。
天無二日,臣無二主。可現實是,宮裡有李隆基和李亨兩位皇帝,而宮闈之外,顧青手握重兵,控製京畿,權勢堪比皇帝。
於是宮闈裡的兩位皇帝聯起手來,共同對抗宮外的顧青,長安朝堂的格局隱隱有幾分吳蜀抗魏的意思。
如此複雜的政治環境下,崔圓能夠主動站隊,其氣魄膽量委實不簡單。
崔圓告辭,顧青親自將他送出門外,負手看著馬車遠去,顧青才轉身進門。
段無忌從偏院竄出來,湊到顧青身邊輕聲道:“王爺,此人如何?”
顧青讚道:“有高才,能變通,亦有雷霆手段,可治之地不止一州一城。”
段無忌鬆了口氣,笑道:“那麼學生就放心了,學生還擔心王爺眼界高,看不上世家子弟呢。”
顧青正色道:“事實上,世家子弟能出仕者,大多是精英人才,無論學識還是見識,都強勝寒門子弟多矣,隻是用他們弊處也多,這類人本事雖然不小,但在他們心裡,家族利益比國家利益更重要,所以對世家子弟要用,也要謹慎地用。”
段無忌道:“崔圓出身清河崔氏,崔氏是名門世家,王爺打算如何用他?”
“按察河東河北,你尋個時間將那些遴選出來的百餘名官吏帶來見我,然後我要將他們分配到北方各州城,叛亂甫定,北方百廢待興,急需一批精乾的官員主持大局,城外的難民也可以組織他們分批北渡黃河了,不能誤了春播。”
“是。”
顧青想了想,道:“無忌,你跟隨我多年,如今天下已安,你要出去曆練曆練。”
段無忌一愣,然後道:“王爺,學生不想離開您身邊……”
“我又不是你爹,老跟在我身邊作甚?我派崔圓按察北方,但我不能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北方那麼大,隻有一位按察也不夠,所以你也去北方,跟崔圓一樣,負責監督新委任的百名官吏,可風聞奏事,可糾其不法,可生殺予奪。”
段無忌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是,學生聽王爺安排。”
“除了你和崔圓,我還會派一名按察,你和崔圓在明,另外那人在暗,每隔一季,你們必須向長安呈上北方官聲民情考評,三人的說法若不一致,便是你們三人中的某人失職或是貪腐,那時我會下令嚴查。”
“無忌,你是石橋村出來的,跟在我身邊多年,莫丟我的臉,需要用錢跟我說,不要接受下麵官吏一文錢的賄賂,”顧青沉聲道:“若連我身邊的人都出了問題,對我是很大的打擊,我甚至會懷疑自己選擇的路究竟是否正確。”
段無忌凜然道:“王爺放心,學生若在外麵做了不法之事丟了您的臉,學生定引頸就戮,死後亦無臉葬入祖墳。”
顧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回去收拾一下,準備上路吧,你和崔圓在北方不必相見,各自獨力辦差,沈田率兩萬兵馬正在北方掃蕩殘敵,收複城池,我會寫信給他,讓他撥予你一千兵馬隨從聽用。”
“是,學生到北方後定會對走訪各個城池鄉鎮,考評當地官聲民情,力求公正嚴謹,不偏不倚。”
…………
回到王府後院,顧青徑自進了北廂房。
北廂房內,張懷玉和皇甫思思正盤腿坐在炕上,二女聊得熱火朝天。
見顧青走進來,二女同時起身,皇甫思思幫他除去外裳,撣了灰塵後掛在屋角。
張懷玉遞過一杯熱奶酥,笑道:“王爺可是日理萬機,妾身想了想,已經好幾日不見您了。”
顧青一腿朝炕上一偏,笑道:“下次要見我,先跟我秘書預約,再領號排隊,凡事得有規矩……”
張懷玉僅著足衣的小腳朝他一踹,笑罵道:“王爺的威風都抖到後院來了,若真想講規矩,索性把宮裡那位拉下來,您自己坐上去,那時您說定什麼規矩,妾身一定遵從。”
顧青眼一瞪:“大逆不道!收拾不了你了還,我手握十萬雄兵,信不信我一聲令下……”
張懷玉也瞪起了眼:“你待如何?”
“……請夫人閱兵。”
皇甫思思噗嗤一聲,接著大笑起來。
張懷玉也笑了:“這麼多年了,慫毛病還是沒改。”
扭頭望向皇甫思思,張懷玉輕笑道:“妹妹可不知道,當年我在石橋村遇見他時,便覺得他特彆古怪,說他慫吧,他敢獨自設局殺人,而且下手特彆狠,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說他不慫吧,我占了他的屋子睡覺,他都不敢反抗,乖乖跑去跟宋根生睡,當時看他的背影特彆可憐……”
顧青咧了咧嘴,歎道:“可不像喪家之犬麼,實至名歸了。”
皇甫思思羨慕地道:“妹妹若早幾年遇到王爺該多好……跟王爺從貧困到富貴,一路走來一定特彆精彩。”
張懷玉含情朝顧青一瞥,目光裡滿是柔柔的情意。
不知想起什麼,張懷玉噗嗤一笑,道:“最好還是不要,妹妹可是不知道他的鬼花樣,說要搞什麼‘浪漫’,安排村民收集花瓣,給我在斷崖下了一場花瓣雨,我還沒來得及感動,花瓣雨沒了,當時我那心情真是……”
皇甫思思小心地瞥了張懷玉一眼,然後嘟著小嘴兒拽著顧青的袖子甩來甩去。
“王爺都沒給妾身‘浪漫’過……”
顧青王霸之氣一震:“說話要摸著良心,我怎麼沒跟你浪漫了?晚上吹了燈我難道還不夠浪嗎?再說,你的表現也……”
話沒說完,皇甫思思閃電般出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小臉通紅地叫道:“王爺,這事兒也能說的麼?你要羞死妾身不成!”
張懷玉臉蛋兒也紅了,屋子裡的二女都與顧青有過肌膚之親,顧青的意思她們都懂。
假裝沒聽到顧青的話,張懷玉將臉扭過一旁,裝作看窗外的風景。
顧青不懷好意地張嘴咬了一下皇甫思思,皇甫思思急忙縮回手,似嗔似怨地白了他一眼,秋水盈盈般的眼眸裡釋放出強烈的信號。
今晚……那啥啥。
張懷玉裝作沒看到二人間的眉來眼去,大宅院裡的男主人與妻妾那點事,張懷玉從小就見多了,不足為奇。
“對了,馮羽在中院養傷,懷玉你派幾個伶俐的丫鬟去照顧他,家裡再請兩位高明的大夫,本事過得去的話,不妨常年供奉起來。”顧青忽然道。
張懷玉無奈地道:“我倒是想讓丫鬟去照顧他,可惜他身邊那位李劍九不讓丫鬟近身,馮羽的吃穿換藥,包括擦洗身子和如廁都是她親力親為,這女子有些霸道,馮羽若與她成親,怕是這輩子納不了妾。”
顧青語重心長地道:“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攀登,以馮羽的靈勁兒,他若真想納妾,十個李劍九都鬥不過他的心眼兒。”
張懷玉又道:“對了,李姨娘昨日來過,探望了馮羽和李劍九後,與我說起他們二人的婚事,趁著時局還算太平,不如早點把婚事辦了吧。”
“好,我親自做他們婚事的司讚,另外請禮部尚書房琯來給他們主持大禮。”
張懷玉麵色古怪地道:“禮部房尚書樂意嗎?”
顧青一愣,不悅道:“這話怎麼說的,我與房尚書交情好得很,上次咱倆成親便是他主持的,彼此合作非常愉快,我早已他約定了下次繼續合作,他也非常愉快地答應了。”
皇甫思思又噗嗤笑了:“王爺您真是……成親的事一生隻有一次,哪有下次的道理?”
見張懷玉目露殺氣,顧青尷尬地道:“下次……也不見得是我的婚事,我的親戚朋友什麼的,都可以找他嘛,我完全有能力幫房尚書開辟大唐婚慶市場,妥妥的壟斷產業,光是禮部尚書主持婚禮這個噱頭,彆人想模仿都學不來。”
張懷玉冷冷一哼,道:“整日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胡話,婚慶市場什麼的根本不明其意,但我敢肯定,房尚書如今對你可是退避三舍,避之不及。”
“為啥?我又沒得罪他。”顧青不解地道。
張懷玉嘴角一勾,道:“大約……咱倆成親的時候,房尚書與你的看法不一樣吧,至少對他來說,你應該是特彆不配合的那種人,成親的第二天,我聽懷錦說,成親那晚主持了最後的禮儀後,房尚書連杯酒都沒喝便逃命似的離開了,段無忌拚命留都沒留住,逼得急了,房尚書甚至以死相挾,說不讓他走他便死在咱家門口,讓喜事變喪事……”
顧青呆愣許久,然後露出受傷的表情:“我以為他很欣賞我呢……”
張懷玉白了他一眼:“人家是不敢惹你,不然早就拂袖而去了,你以為你招人愛呢。”
顧青悵然歎道:“我本將心向明月,明月說,‘莫挨老子’……”
張懷玉忽然想起什麼,又道:“對了,懷錦近日來咱家比較勤,每次在府裡各個院子竄來竄去,與她聊天她又忸忸怩怩,傻妹妹那點小心思還以為我看不出來,咱倆既然已成了親,選個吉日將懷錦也納進來吧,她怕是急了,生怕你反悔不要她。”
顧青決定發揚一下傳統美德,就是前世網絡段子上看到的那樣,夫人主動求丈夫納妾,丈夫卻非常淡定地看書。
“夫人你看著安排吧,莫拿這些俗事煩我。”顧青盤著腿,神情淡然地道。
張懷玉氣不打一處來,抓起炕桌上一盤炒黃豆朝他扔去。
顧青一閃,還是有幾顆迸到額頭上。
吃痛地揉了揉額頭,顧青歎道:“毆打一位手握十萬雄兵的王爺,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皇甫思思幫著顧青揉額頭,笑道:“您都手握十萬雄兵了,為何還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難怪懷玉阿姐要揍您。”
三人正說著話,外麵忽然有丫鬟稟道:“王爺,宮裡來了旨意,請王爺接旨。”
顧青一愣,然後起身朝外走去。
一炷香時辰後,顧青捧著一封聖旨緩緩走回後院,無奈地把聖旨往炕桌上一扔。
張懷玉好奇地展開聖旨迅速掃了一眼,吃驚地道:“天子賜婚?”
顧青歎道:“是,尚萬春公主,擇日迎娶,太史局掐算了日子,大約在下月。”
張懷玉神情複雜地沉默許久,幽幽地道:“你的女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呢……”
顧青急忙道:“這位可不是我想娶的,昨日太廟獻俘之時,天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提起此事,當時我便回絕了,沒想到……”
張懷玉隻有片刻的失意,然後很快恢複如常,冷靜地道:“萬春公主也好,畢竟與你早就相識,我與她也曾有過照麵,總比強塞一個陌生女人進門好。”
一旁的皇甫思思遲疑道:“這位公主殿下若進了門,算妻還是妾?”
顧青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妾,咱家的正室夫人隻有一位,公主也無法取代,她進門後,規矩必須遵守,否則便送她回宮。”
張懷玉白了他一眼道:“莫亂說狠話,萬春公主其實也是個可憐女子,她對你的情意瞎子都看得出來,蹉跎了這些年的芳華就為了等你,她進門後你好好待她,莫讓她委屈了。”
頓了頓,張懷玉神情變得精明起來:“你與天子如今已是水火不容,尤其是圍剿史思明之後,打破了天子的布局,天子應對你恨之入骨才對,為何突然施恩賜婚,此舉分明是想緩和你與他的僵冷對峙局麵,他有何企圖?”
顧青笑了笑:“他在拖延時間,這幾日我收到幾份軍報,北庭,河西,隴右等藩鎮兵馬頻頻調動,各鎮節度使約莫已收到天子的密旨,欲率軍赴京勤王,嗬。”
張懷玉悠悠呼出一口氣,道:“如此說來,大戰即近,天子馬上要與你徹底撕破臉了?”
“臥榻之側,豈能容猛虎安睡?我與他刀兵相向是遲早的事。”
張懷玉神情怔忪地道:“那是你們男人的事,倒是萬春公主……真是可憐她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