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針對顧青精心設計的刺殺。
在顧青身邊防衛最薄弱的時候,在他心情最放鬆的時候突然出手,不得不說,時機和地點都選得非常巧妙,顯然刺客不僅身手高明,而且背後有謀士策劃。
唯一有瑕疵的是,顧青僅僅從對方的手指便發現了不對勁,在刺客出手前便已有了防備。
老者的匕首已出手,星點寒芒瞬間直指顧青的胸膛。
二人此時相距不過數尺,數尺之遙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顧青麵色不改,迅速往後退了幾步,匕首離他的胸膛越來越近時,韓介的刀也後發而至,鏘地一聲將匕首磕開。
與此同時,顧青身後的數十名親衛也紛紛圍了上來,他們拽著顧青往後疾退,退到親衛們的包圍圈外,然後數十柄刀指向老者。
老者手執匕首,對親衛的包圍視而不見,一雙陰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顧青所立的位置,眨眼間再次出手。
顧青的親衛都是多年的老兵,平日裡經常演練,韓介教過他們當王爺遇襲時如何應對,早在老者拔出匕首的那一刹,親衛們已迅速按以前演練的方式結成小陣,將老者圍在陣中。
無論老者如何突破,終歸顧頭不顧尾,一旦發動起來,陣內的每個方向都有刀朝他劈來。老者試了好幾次都無法突破親衛的陣勢,反而將自己弄得險象環生,差點被親衛的刀劈中。
顧青站在陣勢外,看著老者若有所思。
如果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刺殺,那麼刺客的力量顯然太單薄了,靠他區區一人,不可能完成刺殺任務,事非正常,敵人必有後招。
顧青神情一凜,忽然大聲道:“韓介,派人去調兵!”
正在凝神對付老者的韓介一愣,顧不得遲疑,立馬指著一名親衛,令他脫離陣勢,去最近的城樓調撥安西軍將士。
親衛剛離去,韓介立馬察覺到四周的空氣不對勁。
以老者和顧青為圓心,原本熙熙攘攘的長安大街上,此刻竟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前後已被清空,連遠遠圍觀看熱鬨的百姓都沒有。
這種激烈打殺的時刻,周圍太安靜往往不是什麼好兆頭。
韓介心頭一沉,下意識地脫口吼道:“分出一半人保護王爺!”
親衛們立馬後退,包圍老者的陣勢也迅速變換,一陣猛烈如暴風雨般的攻擊,待老者竭力抵擋過後,麵前的陣勢已經改變,陣勢縮小了一半,仍將他牢牢圍住,另外一半人已將顧青團團保護起來,每個人刀尖斜指,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空蕩蕩的大街。
顧青麵無表情站在親衛們的保護圈裡,對於技擊一道,顧青並不擅長,危急時刻他也不會做外行胡亂指揮內行的蠢事,他對自己的親衛有著完全的信任,他相信親衛們會用生命將他保護得滴水不漏,除非他們全都戰死。
顧青此刻的思緒卻已飄向了朝堂。
眼前空蕩蕩的大街令他感到今日的凶險非同一般。
如此激烈的場麵,大街上竟然沒有一個百姓圍觀看熱鬨,這說明在老者開始對他刺殺之時,已經有人在大街的兩端配合他,將街麵清空了。
什麼人在國都長安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能夠瞬間清空整條街的路人百姓?
顧青籲出一口氣,抬頭仰望蒼穹,嘴角微揚,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當一個王朝的帝王隻能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方式來誅除朝臣,說明這個王朝的氣數真的儘了,他已失去了堂堂正正的力量和勇氣,末路絕境裡的困獸,就算露出再凶狠的樣子,終究已是強弩之末,凶狠隻是他最後的瘋狂。
所以,眼前的這位老者不是唯一的刺客,更要命的還在後麵。
韓介的命令下得很及時,親衛們剛將顧青團團保護起來,卦攤斜對麵的一家酒樓窗格內,忽然射出一支冷箭,冰冷的箭矢正對著顧青的後背。
一名親衛眼角一跳,幾乎同一時間揚刀而出,將那支冷箭劈落。
緊接著,對麵幾家店鋪二樓的窗格全部打開,露出一道道人影,每個人穿著玄色的衣裳,黑巾蒙麵,手拉強弓滿月。
一陣弓弦震顫,無數支利箭射來,所有箭矢的目標非常統一,全都直衝顧青而去。
韓介和親衛們大驚,將手中的刀舞得密不透風,隨著幾聲痛苦的悶哼,幾名親衛終究還是被箭射中,一頭栽倒在地。
顧青的臉色也變了,他沒想到為了殺他,對方居然調來這麼多人,顯然是打算畢其功於一役,為了殺他而做足了準備。若能殺了他,王朝的一切內憂外患皆可消除。
顧青當然不能認命,站在統治者的角度,他們父子不配治理這個國家。
“放棄那名刺客,馬上占領一座店鋪,所有人進去據守為戰,等待援兵!”顧青果斷下令道。
情勢不利時,要學會借勢,同樣是守勢,但占領建築據守為戰總比在大街上被人當靶子強多了,建築便是自己的第一道防線。
老者立馬被親衛們放棄了,韓介和親衛們都清楚,此刻的首要任務不是殺刺客,而是保證顧青的安全,刺客的死活並不重要,顧青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大街的兩頭漸漸冒出一些身影,他們穿著統一的玄色衣裳,人人黑巾蒙麵,密密麻麻約有數百人,而顧青的身邊卻隻有三十多名親衛。
飛起一腳踹開街邊一座酒樓的門,韓介大吼道:“都進來,頂住門,守住窗,固守待援!”
顧青被親衛們匆匆拽了進去,然後酒樓的門和窗被關上,大門裡麵用桌子死死頂住,親衛們揚刀指著酒樓的每扇窗戶,靜靜地凝神戒備。
顧青沉聲道:“各位兄弟辛苦,城外大營距此十餘裡,援兵半個時辰內可至,辛苦兄弟們堅守半個時辰。”
韓介喘著粗氣道:“王爺放心,我等拚了性命也會保王爺周全,絕不讓賊子傷到王爺一根寒毛。”
話音剛落,一支利劍穿透窗紙射了進來,恰好命中一名親衛的胸口,親衛悶哼倒地。
韓介麵色大變,透過窗格往外看去,隨即咬牙道:“王爺小心,他們圍上來了。”
顧青沉聲道:“找木板桌麵,將窗戶都封死。”
親衛們手忙腳亂地在酒樓內搬來桌子和木板,合力頂住窗戶,屋子裡頓時暗了下來。
韓介的心頭很沉重,內心充滿了自責。
果真是太平日子過慣了,警覺也下降了,隨著顧青的權勢越來越大,滿朝君臣都要仰其臉色之時,作為親衛將領,韓介不知何時鬆懈下來,以為天下沒人敢傷害顧青,於是平日裡顧青出行韓介隻安排了數十名親衛相隨。
這數十名親衛看起來更像是顧青的儀仗,很少有上陣殺敵的機會,直到今日,殘酷的現實狠狠抽了韓介一耳光。
權勢越大,危機越重,韓介早該想到的。
世上沒有後悔藥,此時情勢已經非常危急,韓介彆無辦法,隻能拚了命保住顧青的安全,但願在所有親衛陣亡之前,城外大營的援兵能夠及時趕到,否則韓介百死難贖其罪。
顧青太重要了,他的生死左右著無數人的命運,若顧青今日死在這裡,至少數十萬人的命運從此要改寫。
愧疚的目光瞥過顧青,卻被顧青捕捉到了,似乎猜到韓介此刻在想什麼,顧青拍了拍他的肩,道:“冷靜,為將者遇危急之時,愈不能自亂,否則便是領著兄弟們往深淵更近了一步,不管怎麼說,我與你們同生死。”
韓介抿唇,用力點頭,立馬拋去了心中的沉重和愧疚,專心地觀察眼前的局勢。
酒樓門外,數百名玄衣武士已包圍了酒樓,韓介透過窗格的縫隙望去,神情不由一驚,接著牙齒咬得格格響。
“王爺,外麵的刺客不是尋常遊俠的路數,他們是大唐的將士!”韓介怒聲道。
顧青卻似乎毫不意外,此刻居然還有心情笑出來,道:“眼神倒是挺尖,如何看出來的?”
韓介冷冷道:“他們在門外呈扇形包圍酒樓,從他們站立的位置來看,是典型的軍中合擊戰陣,尋常的遊俠兒可做不出來……何人如此大膽,竟能調動軍隊來刺殺王爺。”
顧青眨眼笑道:“你猜猜?”
韓介愣了一下,接著恍然,神情愈發冷冽:“行此鬼祟之道,德不配位,枉為天子!”
顧青歎了口氣,道:“外麵這些人,不是羽林禁衛就是死士,無論什麼人,今日這一關都不好過,韓介,咱們準備拚命吧。”
…………
京兆府官署。
身著官袍的宋根生從繁重的公文中抬起頭,錯愕地盯著麵前的一名巡街武侯,道:“你說什麼?安善坊大街被封了?”
武侯忐忑地垂著頭,訥訥道:“半個時辰前,一名進奏院官員領著一千餘羽林禁衛經過安善坊,找來了坊官和所有武侯,以羽林衛的名義下令封街,任何人不得進入安善坊大街……”
宋根生冷冷道:“何人下的令?就算天子出巡,也沒必要將整條街都封了吧?”
武侯小心地道:“小人不知,隻聽說羽林禁衛要在安善坊辦差……”
宋根生怒道:“辦差就要封街,好大的威風!他們封街問過我這個京兆府尹了嗎?”
發怒解決不了問題,宋根生擰眉沉思片刻,正要說什麼,抬眼突然看到屋外一名熟悉的屬官在廊柱下來回徘徊,神情遲疑,欲進又止。
宋根生愈發不滿,指著屋外那名屬官道:“你很閒嗎?為何在此徘徊?”
屬官一驚,急忙快步走入屋內,首先行禮,然後遲疑道:“宋府尹,下官剛才聽說了一樁事,不知該不該說……”
宋根生冷冷道:“廢話這麼多,該說不該說的,你已站在我麵前,自己不知道嗎?”
屬官急忙道:“宋府尹,午時下官聽城外操持難民營的同僚官員提過一句,說顧郡王今早親自在城外送彆難民,然後回了城,眾所周知,顧郡王的王府在親仁坊,從明德門入城,若欲回到親仁坊的郡王府,安善坊恰好是必經之地,下官又聽說羽林禁衛莫名其妙封了安善坊的街,這個……”
屬官羅裡吧嗦說了一大通,宋根生臉色卻越來越蒼白,沒等他說完,宋根生猛地起身,失聲道:“不好!要出事!”
來不及解釋,宋根生撩起官袍下擺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聲下令。
“官署內所有差役,不良帥,不良人,所有能叫到的巡街武侯,全都拿上兵器趕往安善坊,快!”
“派人向城外安西軍大營報信,就說顧郡王在安善坊有危險,請安西軍將領速速調兵護駕!”
…………
李十二娘府。
府中前院數十名女弟子正在日常練劍,女弟子練的劍既是殺人技,又是令權貴賞心悅目的劍器舞,李十二娘師承公孫大娘,劍器舞和殺人技都是師門重要的傳承。
李十二娘一身勁裝打扮,雖然她已三十多歲,但身材依舊婀娜苗條,除了眼角些許的魚尾紋外,麵貌與少女無異。
此刻的李十二娘正繃著臉,神情嚴厲地挑剔著弟子們每一個細微動作的錯處,錯誤嚴重的甚至會換來她一記重重的鞭笞,被鞭笞的女弟子委屈地癟嘴,也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糾正自己的錯誤。
一名女弟子從大門飛奔而入,打破了前院內寧靜的氣氛。
“師父,不好了!顧郡王有危難!”女弟子大聲道。
李十二娘一驚:“顧青怎麼了?”
女弟子跑到她麵前,喘著氣道:“剛才有人來報,安善坊大街被羽林禁衛封了,弟子還聽說,顧郡王今早送彆難民後回府,恰好安善坊是回王府的必經之路,羽林禁衛突然封街,恐怕不是好事……”
李十二娘眼中閃過短暫的慌亂,揚聲道:“所有弟子馬上執劍趕往安善坊,務必接應顧青,還有,召集長安城中所有的江湖同道襄助,顧郡王身係天下禍福,他絕對不能有事!”
言畢,人已在府門外,女弟子們也紛紛緊跟著她,一道道穿著各色勁裝的嫋娜身影掠過,仿佛一道雨後絢爛的彩虹,閃耀在新晴的蒼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