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匆忙趕進宮,生怕自己不盯著,會招來禍患。
伺候太子讀書好幾年,眼看就要入內閣了。
可嚴成錦這時候想彈劾他,那隻有一種可能:這小子也想入閣!
內閣的配額,向來隻有三人。
劉公若致仕,就騰出一個入閣的名額,李東陽和謝遷必定會提名他入閣。
嚴成錦要入內閣,就要把自己從詹事府剔除。
在朝為官,為了升遷各使手段,就像百姓為了爭奪田地大打出手,沒什麼好說的。
“殿下,不要聽費宏胡言,臣一片赤心,天地日月可鑒。”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他喜歡費宏的原因是,諸如問到鳥為何會飛,費宏總是很認真地說:容臣想想。
雖然最後給不出滿意的答案,可他看重的是態度。
而問到楊廷和,總是遭到訓斥:殿下認真聽講,莫要分心,鳥會不會飛,與殿下何乾?
“費宏向本宮告狀,楊師傅為難他?”
“都是誤會,絕無此事!
臣掌管詹事府,一向賞罰分明,費宏講學有紕漏,臣才讓他抄講義反省。”
“那本宮在東宮擺酒,你與費師傅言和,如何?”朱厚照渾不在意道。
楊廷和一臉懵然。
這是跟陛下學的言和手腕?
周彧和張家兄弟打架時,陛下常在偏殿擺宴席,給周彧和張家兄弟講道理。
楊廷和麵色舒緩許多:“就依殿下,臣與費宏無過節,但費宏卻忌恨於臣,能解他心結自然好。”
朱厚照吩咐,小太監擺上宴席,不多時,費宏就來到了東宮。
見了麵時,兩人麵上皆有尷尬之色。
楊廷和擠出笑意:“你與本官並無恩怨,怎敢跑來勞煩殿下?”
費宏眸中微動,頷首:“楊大人說得不錯,下官莽撞了。”
朱厚照張望著門口,老高這狗官,叫本宮擺酒,他自己卻還不來。
本宮喝酒,會被父皇揍的啊。
此時,都察院。
嚴成錦看到了一封疏奏,是揚州禦史唐獻章傳回。
京杭大運河對於大明極為重要,南北的貨運,主要通過水路完成,這是江南富庶的重要原因。
“小冰河期天氣反複無常,若沒有水路通行,貨運的成本,會提高三成不止。”
江南的雨雪稀少,開春之後不能通船,鈔關就收不到稅銀。
朝廷有龐大支出,需要商稅支撐,諸如九邊的軍餉和官員的俸祿。
另一頭的內閣小院,文吏拿著急奏走入值房。
謝遷打開疏奏看了幾眼,倏地一下認真起來:“揚州陳良輔傳回疏奏,請乞明年揚州府商稅和賦稅,降低五成。”
李東陽麵色微變:“為何?”
“入秋後,北直隸至江南一帶少雨水。”謝遷道。
正在這時,文吏又快步走進來,將疏奏遞給劉健。
劉健老臉皺得如菊花一樣難看:“淮安章楱傳回疏奏,請乞明年淮安府商稅和賦稅,各降四成。”
江南兩府請求降賦!
李東陽眉頭皺得更深了:“為何雨雪匱乏,會影響商稅?”
他明白,雨雪影響農田耕種。
若是降雪少,土地就會乾涸,減少畝產,但和商稅有什麼關係?
謝遷家中有買賣,很快就給了李東陽答案:“淮揚運河,雨水時則利舟,今秋乾旱,恐明年水涸梗漕,蓄水才能便於明年漕運。”
大明商業,極為依賴漕運。
京杭大運河就是士紳們的命!連著南北交通運輸,尤其是良鄉成為北直隸的商品聚集地。
來往的商船,比以往就更多了。
可是京杭大運河,隻有十多米的河寬。
若河水乾涸,不僅行船要大幅減少,同一艘船,也不敢馱比以往更多的貨物,怕吃水不夠。
這樣一來,商稅就大幅銳減了。
李東陽想明白了,遲疑:“堵塞支流蓄水,百姓如何引水灌溉農田?”
劉健愁著一張臉,不自覺地捋著胡須。
正在這時,韓文匆忙走進來:“劉公看了淮揚兩地傳回的疏奏?要減賦!”
戶部掌管稅賦,陳良輔和章楱向戶部和內閣,各上了一封疏奏。
裡運河隻是京杭大運河的一段,恐怕整個江南都會受影響,隻是,還沒傳來疏奏。
“我等也不敢輕易降賦,先見陛下吧。”
劉健拿起官帽戴在頭上,步履矯健地來到奉天殿,通報過後,進入大殿中。
弘治皇帝見內閣和韓文一起來,感覺有些不妙,多半事關國庫。
李東陽道:“陛下,淮揚兩地知府傳回疏奏,請乞降商稅和賦稅,各半。”
淮安府和揚州府,是江南一帶的富庶之地,弘治皇帝心裡打了個寒顫:“何事?”
“今秋冬雨水稀薄,恐明年漕運無法走船,更無法灌溉良田。”謝遷言簡意賅。
雨水,是他們無法掌控的。
就算知道了,也無濟於事,隻能給淮揚兩地降賦。
大明商稅有明確的底額,每個鈔關要收足底額,才不會欠稅。
弘治皇帝眼底閃過一抹憂慮,雖說國庫日漸充盈,可是開支也極大。
單是維持去島國開采銀礦的艦隊,就是天文數字。
劉健道:“堵住漕運的支口,百姓無水種田,放開漕運的支口,商船又無法通行。”
此時,殿門外。
嚴成錦持著疏奏,站在殿門前等待弘治皇帝覲見。
禦階下,東宮的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來:“嚴大人,殿下說酒宴擺好了,讓您去東宮。”
“本官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讓殿下先等等。”
小太監麵露難色,跺腳道:“哎呀嚴大人,等不了了,楊大人和費大人打起來了!”
朱厚照你狗東西,讓你玩真心話大冒險,不是打架啊。
嚴成錦仔細想了想,決定先去東宮一趟。
費宏對楊廷和恨之入骨,楊廷和脾氣又火爆如雷。
穿著官衣尚知克製,喝上頭,說不定要打出人命來。
他走進東宮時,朱厚照正拍手稱快:“費師傅,厲害!”
一群小太監哭嚎著,在旁邊勸阻,可楊廷和不許他們過來。
嚴成錦看了眼禦台,發現竟隻有一碟花生米,難怪會喝成這樣。
“費大人和楊詹士打起來了,殿下怎麼不勸架?”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宮看楊師傅打不過費宏,就沒勸了。”
費宏比楊廷和年輕力壯,騎在楊廷和身上,瘋狂輸出。
金吾衛跟著嚴成錦入偏殿,看見這副場景也慌了,連忙將費宏和楊廷和拉開。
“你動手打本官!本官要上疏,罷你的官職!”
“你在詹事府橫行霸道,這官不當也罷!”
兩人雖然分開了,手腳還在揮舞,金吾衛險些拉不住。
“老高,怎麼辦?父皇定會將本宮的禁足延長。”朱厚照怕一年也不能出宮了,有些後怕。
誰叫你不多加幾個菜!
嚴成錦白了他一眼,仔細想了想:“送去奉天殿吧,陛下早晚會知道。”
“父皇今日的心情如何?”朱厚照認真地問。
“淮揚雨水匱乏,陛下正與內閣師傅商議,殿下做好準備,陛下說不定要出出氣。”
朱厚照有些膽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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