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海餐廳和“板兒爺”們喝酒的時候,寧衛民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周六。
憑著經營齋宮所取得的經驗,他當然清楚享受雙休待遇的老外,休息日肯定在家待不住。
於是便臨時改變明天出攤的時間,要求午後就讓大家到秀水東街去。
結果這件事又被他給料中了,準得不能再準地抓住了這個商機。
1982年5月29日,周六的午後。
外交公寓附近相當熱鬨,淨是來來往往的各色老外。
要麼是舉家出去遊玩的,要麼就是參加聚會的,還有帶著老婆孩子出門買東西的,那客流多極了。
在這裡說句實話,其實這幫待在京城的外國人挺可憐的。
礙於當時共和國體製的原因,京城的娛樂活動極為匱乏。
外國人還都屬於被我國嚴格管控的對象,活動範圍相當有限。
彆說本地人的商店他們不能去,本地人的飯館他們不能隨便吃,出行遊玩都要和共和國的子民分開。
甚至就連上大街,他們都不能隨意溜達。
京城的許多地方都立著“外國人未經許可不準超越(Foreignersareforbiddentopasswithoutpermission)”的牌子。
一旦發現有老外私自擅入,或者突破了界限,公安機關就會出動乾涉。
那可想而知,這幫活成這樣的老外。
今天居然發現家門口出現了一撥敢於打破常規,主動送貨上門,敢於向他們招攬生意的小販,會有多麼驚喜和開心。
而且千萬彆忽略一點。
西方發達國家的社會經濟結構早已經進入男人掙錢,女人花錢的階段,這和我們國內大不相同。
所以還彆看寧衛民帶來東西除了傳統工藝品就是女性時裝,一樣受到了外國人的青睞和追捧。
再加上這年代的老外也厚道,買東西從不多問,計算器上打出的價格他們基本都會照單全收。
這就導致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寧衛民他們的營業額輕輕鬆鬆就超過昨天晚上了。
新的輝煌,自然讓“板兒爺”們意氣風發。
從這個時候起,這些人是絕不會對寧衛民做出的任何決定,再存有一絲的懷疑。
隨後不管是那幫賣農貿產品的小販,還是昨天晚上跟著寧衛民他們分銷撈油水的小販。
反正當他們再來到秀水東街的時候,無不是大大吃了一驚。
因為誰都沒想到,今天白天居然這條街會如此大變樣,滿眼看去都是外國人了。
唯一的區彆就是,經營農貿商品的小販們,眼瞅著圍在寧衛民他們車前的老外們,心甘情願的掏出鈔票來。
那心裡的滋味全都像打翻了的醋缸。
而連長海、劉老二、李慧蘭他們這些小販目睹此情景,卻都是士氣大振。
他們趕緊跑到寧衛民麵前要貨,也加入到這場做外貿生意的盛宴中。
受到這場麵影響的甚至還有大北窯工業區的工人們。
他們一下班來到這裡,那更有的瞧了。
好些工人連家裡要用的米和菜都顧不上買了,也非要跟著圍攏過去看熱鬨。
就為了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外國人這麼趨之若鶩。
然而今天卻再沒有一個女工去抱怨東西貴了。
反倒注意力都被款式的新穎和質量的優秀吸引住了。
“看看,那裙子,款式多特彆,我昨天就看上啦。哎,可惜,好像咱們穿著上班有點那個。”
“可不是,那件短裙我昨天也想買來著,就是覺得顏色誇張了點兒。”
“哎,你們看那紗巾哎,紗巾的花色好看。那外國女的批在肩上真漂亮。”
“去你的吧,那是絲綢的,是絲巾。那麼好的東西,誰買了也一樣好看。”
“要不咱們買一條吧?”
“八塊呢,你舍得?”
“那有什麼,東西好啊,就值這個價。你看這幫外國人這通搶,那是名牌,我昨天問過了,商店裡要買的話,將近貴一倍呢。你能八塊買,就是占便宜。”
“那……這便宜咱們也沾沾?”
“沾沾呀。咱們不買大件兒,買個小件兒還不成嗎?我可告訴你,女的說老就老,現在不穿以後肯定後悔。可要是買下來,明天去公園溜達一圈兒,保準全震。”
“去你的。我看你才是為了買下來戴著回廠裡,好把你們的車間的小夥子迷暈了頭,讓他們為了追你,都把對象甩了……”
“哈哈,你這張嘴啊,真不饒人。就這麼定了。咱們仨,一人買一條吧。誰也彆後悔,省得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好嘛,這幫老外居然把羊群效應深入化了,把咱們這幫國內的女工都給帶歪了,物質化了。
不過,這情況說來也並不奇怪。
雖然今天的人,特彆是女人,非常忌諱“撞衫”。
可這個年代,人們非但不忌諱這個,反倒認為隻有這樣才顯得衣服時髦和流行。
儘管改革開放此時已經使得思想解放了,服裝的政治屬性也減弱了,但人們還是不由自主的隨大流。
那是因為經過了十年,人們即便想穿好看的衣服,也急於擺脫長久以來的壓抑表達個性,卻不知道該穿什麼好。
這年代的人仍然非常迷茫和無知,對服裝的獨立審美意識遠沒有形成。
於是在傳統的慣性下,大家自然都回去模仿影片裡人物的穿著打扮,或是模仿身邊那些引領潮流、值得羨慕的人。
像這幾個姑娘之所以崇洋媚外,敢於買下昨天自己還嫌貴的東西,就是這樣的道理。
總之,如果說昨天晚上的成功,其中或許還存在一定的偶然性的話。
那麼今天發生的一切,無疑已經為寧衛民的商業邏輯成立,提供了充足證據。
現在無論怎麼來看,秀水東街都是一條可以持續賺外國人錢的寶地,而且還有著不小的商業潛力可繼續深入挖掘。
事實上,寧衛民在這裡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傑克在地裡種下了魔豆的種子。
隻要有了這麼一個良好的苗頭,再澆上了水,那後麵就全齊了。
哪怕他隻親身在這裡帶了三天的隊,之後就徹底撒開了手。
秀水東街的零售生意,也在每個人逐利的本能促使下,仍然有條不紊地走上了軌道,把攤子一點點的鋪開。
要知道,外國人生活在獨特社交的小圈子裡,哪怕隻是借助傳統口口相傳的途徑傳遞信息,照樣速度驚人。
短短幾天,寧衛民他們來秀水東街賣價廉物美的服裝給外國人的事兒,在外交公寓就傳得已經無人不知,
甚至影響力還擴大到了使館區裡的共和國的本土職工,引得一些收入頗豐的同胞也來湊這個熱鬨。
以至於這條秀水街,除了周六和周日兩天以外,每天晚上的夜市才是最熱鬨的時候。
毫無疑問,這樣的情形下,寧衛民他們當然會大展拳腳,越做越精。
很快,寧衛民就和“板兒爺”們摸索到了較為成熟的合作方式,並為此做出了改變。
比如說分配方式上,寧衛民不再約定兩成售價分給板兒爺們了。
他隻是以一個固定的價格批發給板兒爺們,賣多少錢由著他們。
而且還能保證皮爾·卡頓的剪標服裝獨家供應,隻交給他們專賣。
對於連長海、劉老二和李慧蘭這樣的小販。
寧衛民則讓他們從板兒爺手裡轉批貨物。
這樣板兒爺們還可以從中吃一嘴,也便於他們控製秀水街市場的局勢。
再比如說售貨上,板兒爺他們不但也開始使用鐵架了。
而且學會了在服裝的塑料包裝上,先寫好價格。
這既避免了自己臨時弄錯、忘記,也可以通過外國顧客看到價格的表情,先有個交易方向的預判。
至於寧衛民,他所做的就剩下一件事了,全力以赴地去找貨。
他把為皮爾·卡頓做服裝的工廠統統跑上一遍,把能拿到手的貨物統統了吃下來。
以免斷供,並保持住對外國人的吸引力和新鮮感。
就這樣,在他們這樣的良性的商業循環下,過去占據這條街的小販們,全都日益被邊緣化了。
他們的生意規模和營業所得在寧衛民他們的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同時也喪失了在這條街占據最有利位置的機會和資格。
但不得不說的是,除了連長海、劉老二和李慧蘭都因為跟著寧衛民賣貨,做他的零售商而發了財。
即使是這些農產品小販,也因為這條街的人氣暴漲得了一定的好處,每天的營業額也在同步提高。
是的!秀水東街這塊蛋糕確實被做大了!
大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大得人人都能分享到好處!
哪怕是寧衛民自己,都沒想到短短一個星期,他就在這個地方賺到手兩萬多塊外彙券的純利啊。
而且這樣的趨勢還在擴大,還不包括縫紉社那邊在前門地區散的貨,不包括鄰居們做直銷的利潤。
這才是寧衛民為什麼會做好事不留名。
竟然假借張士慧之手,白白拿一千五美金去送米曉冉的底氣所在。
他賺錢賺得太容易了,真的是屬於暴發!
哪怕肉包子打狗,一點不在乎,自己心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