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用世事難料,變化無常來形容生活。
如今的米曉冉對於生活的感觸就是這樣的。
想當初她在京城的時候,是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會和趙漢宇認識的。
倆人認識之後,她也絕對沒想過自己會和趙漢宇結婚。
當她出於功利,選擇借助婚姻的跳板達到出國留學的目的。
同樣沒想過,自己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之後,所需要麵對的局麵有多麼複雜。
實現理想的難度,需要克服的困難,竟然統統遠超自己的預計。
然而恰恰在她的學業遇到最大的障礙和坎坷,倍感沮喪的時候。
卻又驚訝的發現,丈夫為了幫她實現理想,做出了難以想象的自我犧牲。
她真的感動了!
也真的心動了!
誰能說這不是真正的愛情呢?
從這一刻起,她開始意識到生活的真麵目,或許就是讓人永遠在失望與希望間轉化,在悲和喜這兩種情感中變動。
事實證明,她的感悟沒錯。
因為接下來,就連趙漢宇這天中午帶她出去吃的一頓思鄉飯,也堪稱好事多磨,充滿了峰回路轉的戲劇性。
他們去的餐廳叫“槐香居”。
地點並不在曼哈頓的老唐人街,而是在皇後區的法拉盛。
1984年的法拉盛,還沒和紐約市區合並。
遠沒有幾十年後的紐約第二大華人聚集區的氣象,此時僅僅是皇後區的一個北方小鎮。
華人所占的比例差不多隻有當地居民的兩成左右。
這裡的建築更低一些,更像是經濟較為落後的地區。
而且這裡的華人居民,大部分都是解放前後才來到美國的新移民。
人員結構遠比廣東人和福建人為多的曼哈頓老唐人街更為複雜。
不過正因為這樣,這家餐廳的菜肴風格,才有彆於曼哈頓唐人街主流的粵菜、閩菜,屬於美國非常少見的川魯風味。
米曉冉進入餐廳之後,感到越發的驚喜。
裝修居然是最地道的傳統古典風格。
木桌、木椅、宮燈、屏風、茶盞、銅水壺,恐怕京城的老字號也沒有這麼全乎的。
菜單也和國內飯館裡差不多,沒有什麼“李鴻章雜碎”、“左宗棠雞”這些中西混合的假中餐,就像餐廳名字流露出的北方味道,讓她倍感親切和期待。
所以哪怕聽侍者說話,意識到這家店大概是寶島同胞開的,她的政治警惕性也提不起來了。
發自內心的為自己終於能用普通話與人交流而欣慰暢快。
但唯獨不好的地方,在於這裡的消費水平實在不低,要比大多數的中餐廳貴一兩倍呢。
恐怕正是因為這樣,哪怕這家店地理位置相當理想,但生意挺冷清。
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中,都是些中年以上的人的華人,沒有一個外國人。
鑒於此,一坐在這裡,雖然米曉冉就不想走了,但點菜可是很謹慎的。
出於節儉使然,她隻要了京醬肉絲和酸菜白肉兩個家常菜。
驚喜是菜單上居然看得見有炸醬麵賣。
她沒抵製住誘惑,就要了一大碗,給不愛吃麵的趙漢宇另要了一碗白飯當主食。
酒嘛,兩個人都不想喝,隻為趙漢宇點了一杯可樂。
點完菜後,又在心裡算了算,光這這麼一頓飯,再加上小費,怕就要將近五十美元了。
那幾乎是相當於他們三天的菜金,不可謂不奢侈。
不過相當可惜的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花了這麼多錢,跑了大老遠,好不容易才吃到的北方菜。
在米曉冉的心裡,卻不儘人意。
她不同於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趙漢宇,隻求個不難吃,能夠糊裡糊塗的吃下肚去就行。
這些菜是她從小吃到大的,要的就是回味家鄉的味道。
味兒一不對,一下就吃出來了。
像酸菜白肉這道菜,白肉給的挺多,可酸菜卻不夠味兒,寡淡極了。
完全沒法跟家裡米嬸自己醃漬的可比。
一口白肉下去,就讓米曉冉感到了膩煩。
本來打算還要喝湯的她,登時沒了胃口,隻能挑幾片酸菜入口勉強吃了。
京醬肉絲更沒法說,蔥對,肉也對,但醬卻是不對的。
正經的京醬肉絲,應該是黃醬和甜麵醬並用的,但這裡炒的居然是三杯雞的味兒。
米曉冉吃了幾筷子,也隻找到百分之五十的相似感。
但這兩樣比起炸醬麵來,還是強多了。
實際上真等到炸醬麵一上來,米曉冉的心情才真正跌落穀底,簡直失望地想罵人。
敢情這兒的炸醬麵,就是一隻大腕裡裝了多半碗意大利麵條,澆上一攤醬。
最過分的是,那攤醬居然是由甜麵醬加醬油和糖調成的,稀得如同巧克力醬一樣。
菜碼有是有,僅僅是一點新鮮黃瓜和醃製的白蘿卜條。
沒有黃豆,更沒有青豆。
眼看著眼前那碗炸醬麵,米曉冉徹底無語的放下了筷子,一口都沒動。
她忍不住深深檢討起自己來,為什麼會報不切實際的希望。
居然期待洋彼岸的人能做出家裡飯菜的味道。
這時候,彆說趙漢宇了,就連上菜的服務員都看出她的失望。
服務員勉強撐著微笑,實則是很尷尬的地走開了。
“親愛的,他們這兒的菜,我吃著滿不錯呀。我感覺和京城的味道差不多。你哪兒不滿意?告訴我。要不……要不你再看看菜單,看看還想吃點什麼?”
趙漢宇愣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詢問。
這話自然讓米曉冉哭笑不得。
她心說了,還點菜?那不更得白花冤枉錢嘛。
“算了,我就湊合吃吧。這兒連炸醬麵都做的不對,其他的就沒必要再點了……”
可趙漢宇卻完全不明白,“炸醬麵不對嗎?”
他又琢磨了會兒,居然自以為明白的點頭。
“我知道了,應該用花生醬的做法才是對的。夏天我在你家吃過嘛,我還記得,就是那種黃色的醬,對嗎?沒關係,我讓他們重做……”
不用說,他這絕對是把京城的芝麻醬麵,誤會成花生醬麵了。
於是米曉冉失聲大笑,趕緊阻攔。
“你可真行,彆胡來。你說的那是芝麻醬麵。兩回事。”
等到不受控製的大笑了一陣,她才能給丈夫臨時補課。
“京城炸醬麵啊,講究可多了。麵最好要是手擀麵,醬用黃醬和甜麵醬。炸醬時加肥瘦豬肉丁。肥肉丁先入鍋耗出油,放瘦肉丁、蔥、薑末微火炒出香味,再把黃醬和甜麵醬倒入鍋內。如果不喜歡醬太鹹,可多加點甜麵醬。炸醬時,先用大火將醬燒出氣泡兒後再將火調到小火,用鍋鏟在鍋內不停攪動十來分鐘醬就算炸好了。另外,吃炸醬麵要搭配各式菜碼。菜碼根據氣節可不斷變化,最常見的是黃瓜、豆芽菜、白菜絲……”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人也突如其來的插口進來。
“還有,吃炸醬麵必不可少的是,一定要有黃豆或者青豆,而且要就著生蒜吃,還得擱醋。對不對?”
米曉冉和趙漢宇齊齊扭頭,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很和氣的衝他們笑著。
這個人帶著一副金邊眼睛,眼睛很亮,樣子很文雅,衣著也很上檔次,很能給人予好感。
所以雖然他此舉有些貿然。
按理說,無論打擾彆人還是偷聽彆人談話,都是不禮貌的。
但趙漢宇都米曉冉都因為這個人身上隱隱散發的魅力,沒有太介意。
反倒對他的搭訕笑著報以回應,好奇他真正的目的。
“你是……”趙漢宇一聲好奇的詢問。
此人便又自我介紹說,“我姓常,我就是這裡的老板。很抱歉,菜的味道讓你們失望了。這樣好了,這一餐二位就不必付錢了。誰讓我們做的味道不正宗,而你們是真正的行家呢。收你們的錢,我心裡有愧啊。你們剛才一說話,我就知道這位小姐應該是來自共和國的京城人。對嗎?”
謎底揭開了,趙漢宇和米曉冉卻更為受寵若驚。
他們想不到自己沒有表達出的不滿,居然已經落在了老板眼中,而且人家還主動過來以免單的方式道歉。
所以就在趙漢宇伸出手回應這位常老板的握手示好時,米曉冉不禁脫口而出。
“您怎麼就確定我是京城人?就因為我說了炸醬麵該怎麼做?”
常老板又笑了。
“那當然,哪裡的人都是有標誌的嘛。不說彆的,就衝你說的這個‘您’字!我也確定無疑。”
這次便成了相對而笑!
但是,米曉冉從小受的教育,可讓她無法安心享受這種特殊待遇。
“常老板,您太客氣了。飯費還是要付的,免單大可不必。畢竟我們也動筷子吃了東西。”
米曉冉一個勁的擺手謝絕,顯露著出自京城的大度。
而跟著又忍不住提出一個疑惑,又有點京城人好管閒事的勁頭。
“隻是我很奇怪,聽您的意思,是知道正宗的味道的。那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按應當的做法來呢?這……這不是有點……”
常老板看出米曉冉誤會了,趕緊解釋。
“哎呀,這可就是你高看我了。其實我從來也沒吃過正宗的共和國飯菜。不瞞你們說,我對京城和內地的飲食所知,全是我母親從小告訴我的。她老人家才是京城人。至於本飯店的廚師,都是我們家裡原先的廚師教出來的徒弟。”
“儘管從師承上論,他們的師傅是當年從東興樓出來的廚師,絕對是京城八大樓的手藝。可那手藝畢竟隔了一層。而且無論在寶島,還是這裡,都缺大陸的調料和食材。這就導致味道的變異。”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二位,這種差異,這裡生活的人是不會計較的,都能夠理解。所以請二位一定不要誤會,我們不是打著正宗的招牌故意騙人的。而是沒辦法,條件所限啊。”
“不是我自吹,我們在紐約已經算是接近本味的北方菜中餐館了。如果你們要點的是‘三不沾’、‘清炒蝦仁’、‘乾炸丸子’這樣的菜,我們是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但是涉及到有特殊調料的,就很麻煩了。我母親也說過,因為醬油不對,我們的‘蔥爆羊肉’做出來都是日本壽喜鍋的味兒。”
如此,米曉冉才真正的恍然大悟,理解了常老板的難處。
可不嘛,要什麼什麼沒有,怎麼做飯呢?
這年頭,要想在大洋彼岸吃到真正的家鄉味道,難啊。
不過,話都聊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又是這麼個特殊的日子。
一個京城姑娘和半個老鄉在異國他鄉的見麵,總不會帶著這麼大的遺憾就匆匆結束。
事實上,就在他們說話間,常老板的真正的誠意和歉意端上桌兒了。
敢情常老板剛才來道歉之前,就吩咐後廚用白菜、豆腐、粉絲儘快做了一個砂鍋豆腐。
要知道,彆看國內人人冬天都吃這個,可美國壓根就沒有白菜賣。
論起來,這可是菜單上沒有的菜啊,屬於常老板自己享受的隱藏料理。
所以米曉冉一看就欣喜若狂,很沒出息的流口水了。
這頓在國內普通的砂鍋豆腐,對米曉冉來說,簡直奢侈的相當於在缺水的沙漠裡洗澡。
讓她從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中,感受到了像距離了一百年那麼久遠的清香、可口、親切。
這一頓跨國大白菜豆腐湯,毫無遺憾的圓滿了米曉冉今天來到這裡吃飯的目的。
讓她心裡的平衡度直線上升,所有隱隱的鬱悶,全都消散了。
甚至她還打定主意,如果以後再有下餐館的需要,儘可能的回來這裡照顧常老板的生意。
不為彆的,雖然這裡的口味強差人意。
但因為常老板的為人,有了人情味,也算是值得了。
不能不說,這個世上,人與人的緣分有許多都是很巧妙的,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彆看米曉冉已經驚訝她和常老板居然算是半個老鄉。
但實際上,他們之間的關係,遠比他們目前認為的還有更近乎一些。
隻不過他們誰都不知道,他們中間還隔著誰罷了。
在她和趙振宇心滿意足的立刻“槐香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