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上癮(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2289 字 17天前

社會是複雜的,人心更是多樣的,因此才會有這精彩紛呈的大千世界。

就像“一本萬利”這四個字。

對於在京開辦壇宮飯莊的寧衛民和在津門開辦胡姬花快餐廳的汪大東,完全就是兩種解讀,完全不同的應用一樣。

對於“成功”和“幸福”的定義,以及追尋實現的方法,這世上的大部分人也都有屬於各自的見解。

這就導致人們麵的生活的態度,麵對困境采取的對策都不一樣。

我們必須承認,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寧衛民這樣,有這樣的意識,有這樣的條件,能夠主動讓自己的生活節奏慢一點,肯多花些時間和身邊的親人相處的。

大部分的人,其實都不免沉溺於各自的局限而無法自知,更無法自拔。

甚至大家也許是越努力追逐自己設定的目標,就越會遠離自己想要的結果。

沒辦法,這就是紅塵苦惱,誰也擺脫不了它。

這玩意就像我們每日離不開的空氣,人身後附著的影子。

它是人生命中的一部分……

殷悅這些日子忙得團團轉。

她確實趕上了好時候,這一年,整個國家騷動而熱烈。

由於改革開放以來利好政策頻出,市場以飛速繁榮起來,個體戶隊伍也急劇擴大。

到了這一年,私營經濟已經達到了一定的規矩,極具財富示範效應,導致共和國成立後第一次下海經商浪潮出現。

在北方,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十億人民九億倒,還有一億在尋找”。

在南方,國家上層決定進一步開放沿海城市。

就在5月4日,國家宣布北起濱城,南至北海,又有十四個個沿海港口城市對外開放。

可想而知,這又會對經濟繁榮造成多麼大的刺激。

甚至哪怕素來看不起個體戶,手捧鐵飯碗的人們,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經濟繁榮的影響。

眼睜睜的瞅著物價日益高升,讓人眼花繚亂的好東西越來越多,大家思想觀念開始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

沒幾個人還能保持過去那樣的清高和對知識的敬仰,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了。

據《青年報》的一份調查表明,目前最受歡迎的職業中,第一位是出租車司機,科學家名列榜尾。

社會上還流傳著一句話,“修大腦的不如剃頭的”、“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不用說,這樣的腦體倒掛現象,反應出的社會問題,就是“以錢為本”了。

樣的情形下,需要錢做生意的人太多了,簡直如過江之鯽。

民間對資金的渴求,就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有多少都不夠。

偏偏銀行現行體製對個體戶來說,放貸的門檻高得簡直高聳入雲,時間又恰恰是任何商業經營的生命。

所以為了利益,個體戶們隻能謀求其他的辦法。

可以說,正是現階段不平等也不平衡的金融供給現狀,才滋養出了日益繁榮的地下放貸市場。

這種效應放大到殷悅身上,就是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入手。

彆看過了春節才不到三個月,而且僅靠手裡一半資金去放貸。

可就是這樣,她居然賺得盆滿缽滿。

放貸的本金居然增值百分之六十,掙了一萬五,幾乎都要趕上去年的全年的放貸利潤了。

另外還得說,目前所有的行業裡,表現得最好的佼佼者,還恰恰就是服裝行業。

那是由下至上的全麵繁榮。

不論是個體戶三輪車上的牛仔褲、港衫、板兒綠,還是那些通過各種“神秘渠道”流入內地的外國品牌服裝。

不論國營商店、百貨大樓裡的中高檔成衣,還是像紅都、造寸、雷蒙,這樣的國有裁剪名店,又或是瑞蚨祥這樣專營布料的老字號。

隻要和服裝沾邊的,全都營業額暴增,根本不愁賣。

以至於不少原先從事其他行業的店鋪看著眼紅,也陸續改營服裝。

拿隆福寺街為例,鹽店大院北口,有一家自打解放之後一直經營糖果和兒童玩具的商店,在改革後原本從事餐飲,就在這一時期改成了服裝店。

之後,由於看那改成服裝店的商鋪生意興隆,在這條街上有著幾十年經營曆史的鐘表店,金筆店和修理店,便也隨之效仿專營服裝。

這就是當下的市場情況。

毫無疑問,如今服裝行業已經步入了實打實的黃金時期。

那麼作為最先進入共和國,全國唯一一家國際品牌的皮爾-卡頓服裝,也是撈到好處最多的外資公司。

彆看國內具有相應消費能力的人是少數群體,可因為《新聞聯播》後麵天天打廣告的緣故,這個群體是可以放大到全國範圍的,那可就真不少了。

實際上,哪怕價格又調整了兩次,已經漲到了平均千元一身價錢,可還是阻止不了人們對皮爾-卡頓的追捧和青睞。

全國各地到京的人,但凡具備一定經濟實力的人,必然要慕名找到專賣店來,買上一身皮爾-卡頓的服裝才行,否則就好像沒來京城一樣。

所以如今的皮爾-卡頓已經是供不應求的趨勢,銷售人員的提成也是普遍水漲船高。

原本就是金牌銷售的殷悅壓根不用怎麼費力,就能掙到比剛開店時多一倍的收入。

這麼一來,如果加上工資和銷售提成的話,她現在的財產已經逼近了八萬大關。

可謂實打實的小富婆一位。

這也讓她更深入的感受到了金錢遊戲的魅力,並為此上了癮頭。

為了加快賺錢的速度,她決定相應的擴大放貸額度,打算把手裡的資金全放出去

因為在她看來,雖然總不免遇到資金難以及時收回的困難。

可幾乎都是延期還款,利息反倒還多賺了不少。

綜合來說,一是因為她放貸的目標全是精挑細選熟人。

二是因為現在服裝生意賺錢太容易了,無論倒騰什麼,幾乎就沒有人賠的。

三是如今放貸月息高達百分之二十,寫憑證也是本利合計的數字,玩兒的是九出十三歸。

她放出去的錢成為死貸,難以收回的概率超小,大體風險可控

即便萬一失了手,也很快能通過金錢的流動速度賺回來,不會傷筋動骨。

就像5月12日這天,有個經彆人介紹從她手裡借走五千塊的半生人,拖延了她半個月,終於有了口信讓她去拿錢。

可留下地址位置特偏,居然在木樨園外的海戶屯。

她一個年輕姑娘家難免心驚膽戰,就找了胡同裡兩個十七八的半大小子保駕護航。

他們一起蹬著車來到永定門外,那荒涼的景兒就彆提了。

伴著耕地的那些破平房,猶如一堆堆陳舊的零散的積木。

空氣汙濁,有大便的味道,似乎到處有塵土的顆粒在飄蕩。

好不容易找到了欠錢那個主兒的院子,又敲了老半天的門,對方才神神秘秘的開了門。

走進去再一看,居然滿院子都是大尼龍袋裝的衣服。

對方也不提還錢的事兒,倒是專門為他們打開了幾個包,裡麵就像百寶囊。

睡衣、夾克衫、三角褲、圍巾、西裝背心、背帶褲、足球襪、女式帆布挎包,還有一件黑色的燕尾服,什麼都有。

這些玩意式樣新穎,但沒有幾件是新的,全部散發出潮濕的塵土氣味兒和衛生球的氣味,讓院裡都是臭烘烘。

經那個欠錢的小子解釋,殷悅才知,這些衣服都是進口的舊貨。

或許稱不上舊貨,很可能是從垃圾堆中收攏的破爛,來不及分類就打包走私進來了。

“怎麼樣?您做服裝生意的朋友多,幫我介紹介紹,隻要賣出去,我虧不了您。”

“啊?你找我來,合著就是為了讓我幫你介紹生意啊!”

殷悅愣了一下,不滿的說。

對方則一拍腦殼,“瞧我這記性,當然是為了還您的錢了。”

說著進屋拿出一個塑料袋包裹的包來,遞給殷悅。

“這是六千五。借您一個半月,多給您半月利息。這數兒對吧?”

那袋子上也全是拿著臭衣服爛鞋子的味兒,不過裡麵錢倒是沒錯。

看到殷悅數錢時臉色和緩,這主兒就又開始了順杆兒爬的遊說。

“不過,求您幫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說實話,我要信不過您我就不找您了。我會看人。您這人局氣,夠朋友。關鍵是交際廣,朋友遍天下。”

“我這門小批發生意真的利挺厚的,這麼一包我隻要一百,多出去的全算您的。我就圖您對朋友夠意思,誰有危有難的,您都給包著。做服裝生意的誰不念您的好啊。”

“真的真的,我真是看準了。您要是能幫忙,我這生意就不愁銷路了。這事您絕對不為難的。這裡麵的貨色,您也看見了,都是頂時髦的玩意,百分百進口貨。隻要拿回去收拾一下,誰買走,五六百的利都能輕鬆賺出來。對咱們誰都好……”

可這番動人的說辭,殷悅沒怎麼理會。

她數完錢後,隻把借條當對方麵撕了,完成了財務交接。

隨後就把錢拿走,帶著她身後的倆“保鏢”出門,又騎上了自行車。

“我儘量吧,對這機會幫你介紹介紹,那好,再見……”

說著就不再理會對方,蹬上自行車上路走人了。

整個過程裡,殷悅的臉上沒有笑容,那副敷衍的態度那太明顯了。

弄得對方也麵色僵硬,相當尷尬。

這主兒嘴裡嘟嚷著不知什麼話,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其實這事兒啊,很好解釋,因為殷悅根本犯不上啊。

雖然她也知道這家夥有點“神通”,弄來的貨絕對好賣。

可一是覺得這些東西埋汰缺德,二是覺得有觸犯法律的風險。

利潤還未必有她放貸來得快呢,何必呢?

而且恰恰相反,正因為這些東西利厚,又有風險,她才不能介紹給自己的關係呢。

要知道,她跟彆人放貸不一樣,積攢這麼些知根知底,能雙方互信的穩定客源不易。

他的客戶要真是因為賣這些東西,被抓了,被罰了,她借出去的錢不都打水漂了?

反過來,要是沒出事,她的客戶都賺著大錢了,那人家今後也不用找她借錢了呀。

她純屬有病,才會為點蠅頭小利,喂自己喝敵敵畏呢。

她甚至都決定了,從今往後,和這個小子以及他的介紹人統統一了百了。

絕不再有任何經濟往來,借貸牽扯。

不過話說回來了,殷悅的這種心態也恰恰反應出了她放貸生意中的弊端。

就是符合她要求,能夠放心的客戶少有。

對於風險的畏懼,這讓一心求穩的她和其他從事放貸的人大大的不同,直接限製了業務發展的速度和規模。

彆人都是錢不夠借,變著法的找資金。

甚至不惜從彆人手裡“買錢”,以更高的利率貸出去,也要讓錢轉動起來,為自己賺錢。

她不是,她的資金總是有一部分在閒置著。

尋找客戶的速度居然追不上她資產增加的速度。

沒辦法,想安全和想快速賺錢之間,似乎永遠都是一種相互對立的矛盾,很難調和。

但就是這麼巧,同樣是在這一天臨近中午,殷悅頗為意外遇到的一個過去的熟人。

卻似乎有可能幫她解決資金閒置的煩惱,開辟出另一種資金的用途。

當時是殷悅剛剛存完錢,從櫃台上拿著六千五百塊錢的存單要離開。

結果剛一轉身,就要走向門口的時候。

排在她後麵隊伍,與她就隔著一個人的一個女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喲,是殷悅嗎?真是你呀……”

儘管這女的燙的滿頭的卷兒,就跟獅子狗似的。

可殷悅馬上就想起這人是她的中學同學林小芬,外號“小煤核兒”的。

當年林小芬的家境很窮困,主要是家裡孩子多鬨得。

她生活水平甚至不如沒了爸媽的殷悅。

因為畢竟兩個廠裡給的兩份撫恤,隻有殷悅姐弟三人和奶奶日常開銷。

不像羅小芬家裡,父母掙錢,養活六七個孩子,外帶兩個老人。

所以羅小芬放學以後常常要去揀煤核兒、揀爛紙。

剛上中學的時候,殷悅還見過林小芬推著一輛用軸承做車輪的平板車,上麵放著盛爛紙的筐,在學校周圍逛蕩。

這丫頭總是瞄著人家剛貼上的大字報,隻要沒人注意,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報撕下來去賣廢紙,有時還偷幾塊臨街人家碼放在門口的蜂窩煤。

當年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黴,但是對於林小芬這類人來說,也許還是個福音。

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寫滿廢話的大字報居然還養活了不少人。

至少林小芬靠放學後揀爛紙,就能使窮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但今天這個過去的窮丫頭明顯不一樣了。

除了燙發之外,她還描眉畫眼,身上穿著剛剛時髦起來的紅裙子,還挎著皮包,穿著高跟涼鞋。

要是和殷悅比起來,打扮得俗是俗了點,可單論這身行頭的價碼,倆人還真難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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