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正文卷第九百二十四章終得電話儘管不像最近忙得四腳朝天的寧衛民,心神疲憊的同時又身處情感旋渦,不得不麵對左右為難的情感考驗。
但說實話,鬆本慶子這段時間的狀態也算不得好。
忙是一方麵,累是一方麵。
關鍵是長時間沒能找到機會和寧衛民再次見麵,鬆本慶子同樣在經受著情感的折磨和煎熬。
要知道,心理學有一種蔡格尼克效應,是指人們天生有一種辦事有始有終的驅動力。
這種原理指出,人們之所以會忘記已完成的工作,是因為想要完成的動機已經充分得到滿足。
如果工作尚未完成,這同一動機便會使人對此留下深刻印象。
還有,這種原理如果帶入到男女愛情關係裡,道理一樣是相通的。
比方說,如果一方想讓另一方滿腦子都是自己,那就必須給對方創造一個未完成的記憶點。
就像兩個人聊天正嗨的時候,你主動撤退,跟對方約好了明天繼續聊。
這樣的話,分開後,另一方就會不斷腦補你,不斷腦補明天的聊天情景,聊天內容。
這就是活學活用,在泡妞中利用了人對未完成的事務會念念不忘的蔡格尼克效應。
說起來,自從上次海邊看完落日後,寧衛民就幾乎從鬆本慶子的生活裡消失了。
而且近似於杳無音信。
雖然他是無意造成的,但帶給了鬆本慶子這樣的心理效應的結果,卻是顯而易見的。
原本當時他們兩個人在海邊相處就進展順利,氣氛頗佳。
而且通過遊戲,他們十指相連,第一次完成肢體親密接觸,讓兩人的距離大幅貼近。
接下來本應該是情感突飛猛進,進一步增加親密接觸的大好時機。
可就因為尋呼機的聲音終止了一切,這種理所應當甜蜜滿足和節奏被全盤打亂了。
鬆本慶子回複電話後因為關切母親,不得不提前結束約會。
這雖然是人之常情,但因客觀條件所限,此後兩人在短期內卻再難以找到見麵獨處的機會。
這怎麼能不讓鬆本慶子意猶未儘、日思夜想、深感遺憾?
尤其蔡格尼克效應又是對有責任心的人效果最為強烈的。
像鬆本慶子這種個性鮮明,能為了一個長期的目標,去學習去鑽研,常年打磨演技的女明星。
從某種角度出發,她這種在事業的追求與堅持,其實也可以算是一種偏執。
超過常人的責任感完全是寫在基因裡的,自然受這到的影響也比常人巨大。
甚至可以說,這種心理學效應,就是她們這類人愛情上的死穴。
如不動情則罷,一旦動心愛上誰,就再難以自拔,或許終身都難以緩過勁來。
事實上,儘管相隔了幾天,寧衛民也曾與鬆本慶子通過電話,而且說了至少半小時。
可這還是不能與真正的麵對麵接觸相比,根本就解決不了鬆本慶子的情感饑渴。
偏偏之後因為兩個人都有重要的事兒在忙,他們的交往還需要保密的原因,兩個人時間就怎麼都湊不到一起去了。
差不多得有一周的時間,鬆本慶子就能隻通過寧衛民在惠文堂書店的留言,了解一下他的大致情況,這怎麼能不令人心急?
原本鬆本慶子能夠強行忍耐,是認為好事多磨,覺得寧衛民即便再忙,也不會太長時間的。
他總會想辦法抽出時間,在方便的時候聯係自己。
但偏偏事與願違,寧衛民不僅沒有再主動聯絡她,反而還徹底失去了蹤跡和消息。
就連她打電話詢問書店,店裡的人也說好幾天沒見到過寧衛民,並沒有什麼新的留言信息。
於是相思的落寞,求而不得的滋味,就開始令她越來越痛苦。
反過來,鬆本慶子自己,可是對寧衛民翹首以盼,做好了充足的見麵準備。
為了今後能多一些相處的時間,為了能讓寧衛民在東京生活得更輕鬆一些。
鬆本慶子主動充當保人,不惜搭上人情,聯係了替自己發行唱片專輯的唱片公司社長。
替寧衛民在唱片公司謀求到了一份無需麵試,旱澇保收的工作。
主要工作內容就是管理資料和整理曲庫,跟圖書館管理員的性質差不多,安逸得很。
連喝咖啡和吃飯、休息的時間包括在內,每天隻需要工作六小時,但薪水卻有四十五萬。
所以說,雖然不是一份正式工作,也沒有年假和夏冬兩次獎金。
但以寧衛民一個外國人的身份而言,能得到這份收入穩定的兼職,真的已經足以令大多數日本人豔羨了。
畢竟這年頭日本人剛畢業的大學生月薪也不過十幾萬円。
大多數行業三十歲的資深社員月薪也才三十萬左右。
彆忘了,皮爾卡頓公司的穀口主任,月薪也就差不多這個數兒而已。
可人家是終身製的正式工啊,之前又苦熬了多少個年頭啊?
另外,因為深深體會到聯絡不便所帶來的痛苦,鬆本慶子還專門派人去NTT用自己的身份又申請了一個號碼,買了一個最高級的尋呼機準備送給寧衛民。
甚至她百忙之中居然還跑到銀座,耗費本就不多休息時間,仔細地逛了一些知名的國際大牌男裝店,提前選定了一些服裝品牌。
準備過幾天就要給寧衛民買一些像樣的衣服,作為聖誕禮物。
如此,她才能暫時緩解情緒的不安,讓精神沉浸在一種奇妙的快感之中。
既新鮮刺激,又溫暖柔軟,可以期待,又充滿未知。
可問題是,當這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寧衛民依然無影無蹤,仍未出現。
這下子,鬆本慶子就真的耐不住了。
惦念的火苗日夜長燃不滅,讓她感受到了久未體驗過的痛苦考驗。
就像她當初出演第一個重要角色的影片上映,她擔心觀眾是否喜歡和影評家的反應的時候一樣,輾轉到淩晨也難以入睡。
甚至都有點胡思亂想,擔心起寧衛民的安全來。
畢竟對寧衛民來說,日本是異國他鄉,是其並不適應的資本主義國家。
而且在東京,寧衛民身邊沒有家人,缺少朋友。
那麼在鬆本慶子的心裡,就認為有可能寧衛民會遇到什麼難以化解的麻煩。
所以哪怕懂得好事多磨的道理,已經到了對大部分事情可以沉穩應對的年齡。
鬆本慶子也沒法抵消情感焦慮,變得精神恍惚起來。
在此其間,鬆本慶子還受邀參加了NHK電視台的和鬆竹映畫“忘年會”性質的年末晚宴。
儘管都是嘉賓如潮,名流如雲的盛會,是為自己爭取事業翻紅的好機會。
但她還是覺得索然無味,打不起精神來。
而且越是這種熱鬨浮華的場合,就讓她越是厭煩,越是想念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在她的眼裡,這些來賓無非也就是三類人——想上漂亮女人的人,想傍上權貴之人的人,還有想撈足金錢的人。
一切都是虛偽無聊的功利遊戲,宴會桌上的每一個人,全是拉幫結派、溜須拍馬、投機鑽營之徒……
因此她隻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還有說不出的厭惡。
她無奈的疲於應付,強顏歡笑,但心裡的思緒卻全然拋到了九霄雲外,實則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致。
以致於在鬆本映畫的晚宴上居然出現了極為失禮的一幕。
敢情當時當著媒體記者的麵,鬆竹映畫的迫本社長和深作導演正介紹明年的重點項目——電影《火宅之人》的籌備工作。
突然間,兩個人話題一轉,對鬆本慶子當眾發出邀請,希望一直沒給準確回複的她能答應參加這部電影的拍攝。
此舉雖然有點“輿論綁架”的意思,可也證明對鬆本慶子的重視,給了她足夠的麵子。
偏偏鬆本慶子本人的回應可謂含糊其辭,相當敷衍。
一點也不積極,根本就沒在狀態。
這可是讓迫本社長和導演深作欣二有點下不來台。
於是第二天,這一幕,就成了娛樂版的新聞。
有一些媒體由此猜測鬆本慶子與鬆竹映畫的社長和導演不合,恐有出走鬆竹映畫的可能。
好在鬆本慶子的合約代理人岡本晃經驗豐富,發動人脈想方設法四處滅火,很及時地進行了有效的公關,控製了輿論風向。
才沒讓這件事愈演愈烈,成為失控的一場風波。
事後,渡部滿反複勸說鬆本慶子應該去給迫本社長道歉,並答應參演,才能彌補過失。
然而始作俑者鬆本慶子,卻已經沒有精力去關心這件事了。
她心思全擱在了寧衛民的身上,並因此變得六神無主,鬱鬱寡歡,甚至連排練都沒法參加了。
隻好以身體不適為由跟NHK告了一天假,躲在家裡調整狀態。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寧衛民終於撥打了鬆本慶子的尋呼機,並且還守在電話旁,耐心等待著她的回複。
等到半小時後,鬆本慶子終於發現了尋呼機裡,兩人之間慣用的數字暗語,“000860——hello”,“000106——等著你”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多日來她所積壓的頹廢、煎熬、折磨和疑慮,幾乎就在一瞬間就消失了。
特彆是當她真正回撥電話,聽到話筒裡傳來寧衛民聲音的一刻。
更像是暢飲了幸福泉水一樣,瞬間就回複了興奮、積極和樂觀,絕沒有絲毫的怨恨和委屈。
“……很久沒有聯係你,真是不好意思。不是借口,真的實在太忙了。你……沒有生氣吧?”
“我怎麼會生氣呢?工作忙,隻能說明你是被社會需要的人。”
“啊?你是這樣想啊?”
“是的,男人有事業心是好事。不過,話說回來,你最近這麼忙,會不會太辛苦了?你最近一直都沒去書店。是專心為房產交易奔忙嗎?我最近看電視新聞也發現,東京的房產果然一片火了。你的判斷還真準啊,可真不簡單呢。”
“慶子,你是在挖苦我嗎?”
“才不敢呢。我是衷心替你感到高興。你這麼努力,有才乾,老板一定能看在眼裡。”
“要是這樣,我就安心了。不過慶子,我得跟你解釋一下,賣房子的事兒,對我隻是兼職。我現在已經決定不再做了……”
“太好了,我還想著要怎麼跟你說呢。我剛巧,為你聯係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啊?你……什麼?”
“我幫你聯係了一份工作啊。要不要去看一看?”
“你……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我說真的呀。”
“這個嘛”
“彆擔心,工作很簡單的,是在唱片公司負責管理資料。以你的日語水平絕對能勝任的。而且也很輕鬆,每天上班時間隻有六小時。薪水四十五萬円,其實還可以的。你外國人的身份也沒關係,我和社長已經打好招呼了。你要是願意的話,隨時可以上班。那今後我們見麵就容易多了……”
寧衛民確實吃了一驚,剛才的對話,本就已經讓他由衷的驚訝鬆本慶子的體貼了。
更沒想到的是,鬆本慶子居然會幫自己聯係工作。
他畢竟不是真正想吃軟飯的小白臉兒,對這樣的事兒壓根也沒有心理負擔。
隻是深感好意,無比承情。
但這也更讓他為難了,可怎麼說呢?
“你……是怎麼想的?是不願意去嗎?”
電話裡,因為久久沒能得到回應,鬆本慶子歎了口氣。
“不會啦。”
寧衛民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硬著頭皮說,“非常不好意思,工作是真不錯,太感謝你了。但可惜,我隻能辜負你的好意。你應該知道的,我其實……”
可沒想到話沒說完,誤會還加劇了,鬆本慶子居然反過來向寧衛民道歉。
“不,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倒是我需要道歉呢。是我不好,沒考慮到你的感受。實在對不起。如果感到不滿意,實在不想去的話,這件事就當我沒提過吧……”
這樣真摯的自責,讓寧衛民真沒法藏著掖著了,趕緊以最直白的方式來澄清事實。
“不!不!慶子,我是想告訴你,我出國是帶著任務的。我受聘於皮爾卡頓華夏公司,是專程來東京籌辦餐廳的。其實這幾天,我會如此的忙碌,一點也抽不出時間。是因為我的上級也來東京了。最近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討論工作,還要替他安排行程,同時負責他的衣食住行。而且明年我籌備的餐廳就會開業了,我會作為餐廳的負責人,把餐廳的經營帶上正軌。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接受彆的工作呢?我說的這些,你能明白嗎?”
“呀?竟然是這樣的嗎?你是來東京開餐廳的嗎?沒開玩笑?”
無需看到鬆本慶子的臉,寧衛民就能知道她此時肯定已經睜大了眼睛。
本著說好話不要錢的原則,他開始舌燦蓮花。
“我才不是在開玩笑呢!要不是有這樣的責任在身,我怎麼會辜負你的好意呢?哪怕辭職也再所不惜。你介紹的工作多麼棒啊。薪水高,時間還短。隻可惜,出國前,我答應過公司,一定要把餐廳辦好的。說實話,要不是公司送我出國,我也不會認識你。衝這個,我也不能對不起公司的栽培和期望啊。所以還希望你能理解,你說呢?”
“不要緊的,真的沒關係,聽你這麼說,我其實很高興。隻是……這該不會是因為顧忌我的顏麵,才故意這樣說的吧?會不會心裡其實在想……真是個會添麻煩的女人?”
“哪裡的話,我是真心感動。從小到大,都是我求人。從沒有人像你這樣替我著想過。你為我所做的事,就像舒曼的《夢幻曲》”
“哦……你太誇張了,我會臉紅的……”
鬆本慶子的聲音很輕,就像普通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寧衛民則因此鬆了一口氣。
“……對了,還能求你件事兒嗎?工作需要,我想找一期節目的錄影帶。你在富士電視台有熟人沒有?”
“咦?富士電視台。是什麼節目呢?我想應該可以的。”
“什麼節目我忘了,就上月剛播過不久的,我記得是周五晚上九點半的綜藝節目,半個小時左右,專門介紹一家叫薩莉亞的餐廳是怎麼經營的。”
“你急用嗎?查找需要時間……”
“嗯,是急用。如果可以,最好能趕在聖誕節前。我領導是12月24日的飛機回國。趕得及的話,我希望他能帶這盤錄影帶回國……”
“那我來安排吧。不要擔心。”
“可以嗎?太感謝了!”
“不要再客氣了,微不足道的小事。隻要能幫上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