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人為樂的確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寧衛民也願意去幫助那些有過善舉的人,儘量讓好人能得到好報。
就像他為扇兒胡同2號院各家鄰居們所做過的那些事。
他還願意幫助那些自強不息的人,在未來可以守望相助。
就像他帶著羅廣亮、小陶、張士慧、古四兒、孫五福一起掙錢,儘量給有能力的下屬提供獨當一麵的機會,為喬萬林的前程增加臂助。
他同樣願意幫助那些自己虧欠過,或是真正關心的人,讓自己能良心獲得安寧。
就像對康術德、對殷悅、對曲笑,對鬆本慶子。
他更是真心希望自己在人世間重活這一世,能像師父康術德所教給他的那樣,為自己修一個好德行,做到“五福”俱全。
所以他才會在自己越過越好的的時候,也儘量拉扯那些助他發財的學校、企業、單位、甚至個人。
這就是他的好心,是他身為好人的全部。
然而他卻不是什麼聖母再世。
其本質區彆在於,無論是農夫和蛇的寓言故事,還有救急救不了窮,升米恩鬥米仇,這些道理他都清楚。
他幫任何一個人,都得先確定對方是否值得自己幫,而且不會恩將仇報,這是一切的前提。
何況即使他的好意和好心拿出來,對方接不接的住?能接住多少?那也是未知數呢。
最終還得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比方說,像穀口主任這樣死心眼的老實人,和左海佑二郎這樣的聰明人,哪怕都接受了他的建議,但各自所獲卻呈現出截然相反的狀況。
這件事說起來還真挺有意思的,簡直就是現實版本的“龜兔賽跑”。
敢情聽了寧衛民建議投資股票的話後,穀口主任居然很難得地硬氣了一把。
還真讓穀口太太取出二百萬円積蓄,自己去證券公司開戶買了寧衛民所推薦的股票。
然後不顧老婆的反對,就一門心思死守著不賣了,從此對行情漲跌視若不見。
如今這些股票上漲遠超大盤,已經翻了三倍。
哪怕沒加配資杠杆,穀口主任也踏踏實實賺到了六百多萬円的收益,並且還在家庭內部重新找回了男子漢的尊嚴。
所以無論穀口主任的老婆還是子女,現在都服順了許多,這一家人的關係也因此和睦了不少。
對穀口一家來說,股票的收益像是滅火器,把他們對生活不滿的邪火都撲滅了。
而像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雖然也很認可寧衛民勸他們儘早買房結婚的建議,可卻不夠重視。
反而左海佑二郎因為香川美代子是從事地產中介工作,在購買婚房的事兒上,很有點過於吹毛求疵的挑剔。
這套房這兒不滿意,那套房那兒不滿意。
就這麼反複拉抽屜,患得患失中,始終沒買下一套房子。
結果眼睜睜看著東京平均房價已經翻了一倍有餘。
雖然兩個人的職業都是當下的熱門行業,錢是沒少掙。
可這種坐失良機的無形的損失卻要讓兩人的辛苦所得消失大半呢。
如今兩個人一提這事就不由心生牢騷,滿肚子的後悔。
這絕不是什麼運氣使然,隻能說是性格決定命運。
所以對於渡部滿和岡本晃這兩個鬆本慶子的下屬,寧衛民好意提醒一下有發財的機會,那就已經足夠仁至義儘了。
至於聽不聽,信不信,他可不會多加乾涉,這才是人際交往的正常邊界。
而且正如所有共和國的子民都會唱的一首歌一樣——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
講究以和為貴的寧衛民儘管有著慈眉善目,萬家生佛的一麵。
但孤兒的出身,長期身處社會底層的生活經曆,也決定了他的性格裡存有睚眥必報,乖張刻薄的一麵。
他是不怒則以,要真化身怒目金剛,惹他的人即便不死也得扒層皮。
這一點,當初在他還沒發跡之前,就已經反複驗證過。
無論是東郊廢品站想要黑吃了他的朱大能一夥兒。
還是重文門旅館因為米曉冉心生嫉妒故意難為他的食堂廚子尚寶柱。
又或者是拿住他把柄想利用他謀算彆人的重文門旅館後勤組組長王祥慶。
甚至是江浩、吳深、李仲這種想借著父輩,跟他麵前作威作福、敲詐勒索的紈絝子弟。
哪一個也沒從他手裡得著便宜去,反而全折在他手裡,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所以彆看鬆本慶子已經解除了名譽危機,最近正快樂地忙著接受媒體采訪,同時開始學習中文,生活已經回歸正常。
但寧衛民的小本兒上還記著那些背後下手,想要禍禍她的仇人呢。
無論對哪一個,他也沒打算就此放過。
至於怎麼複仇?
其實也很好辦,無非是讓對方失去他們最在乎的東西。
這些仇人有個明顯的共性,都是日本藝能界裡混飯吃的主兒,而且主要是搞電影創作的。
所以既然寧衛民替鬆本慶子買下了霧製片廠,從長遠來看,隻要不斷擴大在其映畫界的話語權和影響力,未來徹底讓這些人走投無路並非異想天開。
就是不能徹底封殺他們,也能讓這些人再也難以像現在活得這麼風光滋潤。
而從短期來看,寧衛民更篤定一條,要辦成一件事太難了,但要毀掉一件事卻很容易。
他的想法是,怎麼也要在背後搞出點事兒來還擊對方。
先毀掉《火宅之人》的導演深作欣二和那個女配原田美智子拿獎的希望再說。
所以為了這件事,他不免還得跟岡本晃在私下裡商議才是。
倒不是他要做的事不能讓鬆本慶子知道,而是他不希望這些陰謀詭計影響鬆本慶子的心情,也不想破壞自己在其心目中陽光燦爛的良好形象。
他的這個決定絕對是正確的,因為事實上,就連岡本晃也對他的謀劃不寒而栗,為他的陰損招數既吃驚不已,同時也受用無窮。
“哎?您的意思是,要我去收買劇評家?這……這……”
“我可沒這麼說,怎麼是收買呢?隻是交個朋友嘛。岡本桑,你以後可就是霧製片廠的業務部長了。今後製片廠每年都會有新片上映的。難道不需要搞搞交際?如果提前能建立起一些交情,即使拍出爛片來,那些劇評家也會筆下容情的吧。”
“嗯,說的也是呢。那……這個費用。我申請多少合適呢?”
“不要告訴慶子,她不會喜歡這種事的。你也不用走製片廠的賬目,我先給你一千萬円好了。”
“一……一千萬円?”
“怎麼,嫌少嗎?那這樣吧,如果要請客的話,你把人帶到銀座的壇宮去好了。需要送禮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些來自華夏的禮物。”
“啊,不是的。請彆誤會。我是覺得這種事兒,其實不好大張旗鼓的去搞。而且劇評家就是靠公正性吃飯的,筆下文章也要求格調。我可沒有一定的把握就能讓對方按咱們的意思行事。如果您真想借助他們的筆為鬆本桑出氣,為《火宅之人》寫差評,其實概率不高,成效也不大。我們不如也找幾個體育報的記者,明察暗訪,爆對方的黑料。一定能罵的對方狗血淋頭。”
“哈哈,岡本桑的忠心我再次看到了,我很欣慰。不過找記者爆料就算了吧,我來給你解釋一下為什麼。首先那個原田美智子,三流演員一個,為了出名上位,不擇手段。我們找人針對她,反而會增加她的名氣。所以還是找劇評家好,對她一句不要提及,無視她的存在就好。深作欣二既然已經是名導演了,那些劇評家揪著他批評幾句,似乎更能顯出格調吧?同時,再給石田桑、鬆本桑美言幾句。這總不難做到吧。難道會顯得不公平嗎?”
“哦,原來如此,儘量用好評提高石田桑和鬆本桑的獲獎概率,也就等於打擊了敵人。我明白了,請您放心,我會辦好的。”
“啊,對了。另外,你也彆隻想著劇評家,可以多挖掘一些替我們發聲媒體渠道嘛。比如電視綜藝啊、電台廣播什麼的。隻要那些能談論電影的節目,你都可以花錢安排一些人去參與嘛。哪怕扮演一下熱情的觀眾呢,隻要通過這些渠道,把我們希望公眾能接受的觀點輸送出去就可以了。”
寧衛民這一手其實就相當於互聯網時代請水軍。
這一手可夠讓岡本晃意外的,屬於當代人的思維盲區。
他一下就愣住了,琢磨了一下,雖感驚豔,卻沒太大的把握。
不由喃喃地說,“可以倒是可以……隻是這麼乾,真正能產生多少實際效果就不好說了……”
然而寧衛民卻毫不在意,隨後揭示出自己真正的殺招兒。
“當然,要想真正打擊到敵人,這些肯定不夠,頂多隻能算是前菜。所以還請你抓緊時間,儘快把日本映畫界四大獎項的評獎流程,還有時間表幫我整理出來。我會選擇緊要環節針對性的下手,以一切可行的手段狙擊對方,讓深作欣二和原田美智子獲獎的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哪怕買票,賄賂評委也在所不惜。據說他們拍攝這部電影花了五個億是吧?那我花費三個億,應該可以做到吧?”
寧衛民的話徹底讓岡本晃震驚了,“納尼?寧桑,這麼一大筆錢,您是認真的嗎?”
他萬沒想到寧衛民為了鬆本慶子能做到這一步。
三億円,已經能拍一步正常製作費的電影了好吧?
“當然是認真的,這種事我不開玩笑。難道你不覺得很氣憤嗎?你能容忍他們對慶子做出這樣的事?”
麵對寧衛民的目光凝視,岡本晃心情越發忐忑。
一方麵既感到壓力和敬畏,而另一方麵又隱隱興奮。
雖說不可思議,可真要這麼不惜一切的話,還真能讓鬆本慶子的仇人欲哭無淚。
於是趕緊辯解。
“啊!我……我當然氣憤,我也不能容忍。隻是……鬆竹映畫那邊會怎麼想?這點您考慮過沒有?如果迫本社長要是知道我們搞這樣的小動作,我怕反而會對鬆本桑不利的……”
“不會的,”寧衛民篤定且自信,“我們隻是針對深作欣二和那個三流女演員。又不是針對鬆竹映畫。山田導演的《電影天地》不也是今年的電影嗎?慶子也同樣參演了對嗎?那麼打壓《火宅之人》的同時,我們就儘量力捧《電影天地》好了。這樣一來,也算給慶子一個最佳女配的雙保險。而對迫本社長來說,反正都是鬆竹的電影,除了麵子上可能略微受損,利益基本不會有損失。”
這話一說,岡本晃再無顧慮,畢恭畢敬喊了一聲“嗨以”。
心說了,這手段可以啊!
這位寧桑了不得啊,鬆本桑看中的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年輕人。
至於,深作欣二這次恐怕要輸定了,明明已經基本拿到的獎項都會出現變數。
他還不知道惹到什麼人了呢,確實挺慘。
啊……不對,我為什麼要可憐他?
那個家夥既然對鬆本桑做出這樣的事情,那就活該被清算!
哈哈,混蛋,你就洗乾淨脖子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