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逛過了,看過了,仔仔細細充分了解過了,都走到要簽合同這最後一步了,這家夥竟然在房產公司的接待室裡反悔了。
他就像完全不了解自己目前急需住處一樣,搖頭表示對兩處房子全沒興趣了。
原因就是他不滿意租房合約中的一些費用。
而且無論房產中介怎麼對他解釋這是必須要收的,對誰都一個樣。
他都是搖頭,隻會說“打滅”。
於是不但讓功敗垂成的房產中介臉色黑如鍋底,也讓陪著跑前跑後香川凜子差點抓狂。
這個時候,急性子的香川凜子已經沒耐心再扮演柔順的小女人了。
麵對這麼難伺候的主子,她躬身幾聲道歉把房產中介給支走,就有點急赤白臉了。
雖然儘力還保持著姿態,但說話語速變快了,而且語氣見棱見角。
“副部長,恕我直言,您這種做法實在不妥……”
“哦,香川小姐指哪方麵?”
“您的處境。您目前急需一個住處,才能辦理後續的手續。如果耽誤了住民登錄的話,後果恐怕……”
“後果就是驅逐出境,對嗎?請放心,我心裡有數的。而且照我看來,對方就是覺得我著急租房,才會把我當成砧板上的肉。否則不會提出這麼多無理的收費要求。禮金就要一個月房租,押金要兩個月房租,我不能上當啊。”
寧衛民理直氣壯的說辭,更加讓香川凜子氣不打一處來。
她一急,連敬語都不用了。
“這麼說可就太過分了。我不得不說,你真的誤會了。這兩處房子,無論價錢還是條件,就是日本人也不容易找到呢。是的,日本人出租房屋的確有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葩製度的。比如要向房東繳納意義不明的禮金和押金。彆說外國人不理解,這項製度就連日本人也怨聲載道,叫苦連天。可問題是這是約定俗成的東西,整個日本社會都是這樣的,怎麼可能為一個人改變呢?我自己租房也是要繳納禮金和押金的……”
香川以自己為例的這番話,總算打動了寧衛民。
他沉吟了片刻,歎了口氣。
“如果香川小姐這麼說的話,那我相信。畢竟石川監事打過招呼的嘛,他也不能坑我。我可以收回自己剛才的話。”
隻是,他又皺了皺眉,隨後仍然固執的表示無法理解。
“好吧,禮金和押金也就算了。房產中介費一個月房租也沒問題,可火災保險真有必要嗎?即便這是法律規定的。那還有什麼配鑰匙費,24小時保障費,這又是什麼道理?關鍵是還有筆保證公司的費用。貴公司不是替我擔保了嗎?為什麼還會多出這麼一筆開支?要是這樣的話,我算了算,初期我需要繳納的費用就高達一個月房租的六七倍。也就是說我最少也得花七十萬円才能租到房子嘍?”
這話也對,這個時候,香川總算想起來了,寧衛民是這個副部長可是來自貧窮的共和國啊。
他的收入當然不能和日本這邊相比。
彆說月收入一百萬以上的部長了,怕是連六十萬的課長也比不了啊。
他的收入能有多少呢?
香川凜子好像聽彆人說過,華夏普通人的收入每月隻有可憐的一萬円。
那麼照她的估計,即便是加上華夏公司的差旅補貼,寧衛民怕也隻能跟自己收入差不多吧?
月收入二十萬円的話,租這樣的房子確實吃力。
香川凜子終究是女人。
雖然為人冷漠,外表堅硬,屬於不易近人,不願與彆人過多交流的一類人。
但冰山美人也是有情感的,她就特彆容易同情弱者。
於是情緒立刻得到了平衡,並且還能設身處地為寧衛民著想起來。
“這麼說的話,是因為經濟上吃力吧?對此,我很理解。不過話雖如此,我還是建議副部長,應該果斷租下便宜的那套再說。畢竟石川監事是要關照您的,開口請日本公司這邊幫助墊付一下應該沒問題的吧?無論如何,請考慮清楚,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再說吧。住民登錄手續實在耽誤不得,到了日子,入管局可是不講情麵的。何況說實話,港區那套位置是很方便的,對目前還不了解東京環境的您來說,真的很方便。如果等您熟悉了東京,到時候找到了更便宜的房子,再換也不遲。”
香川凜子真的是一片好心,是從各方麵替寧衛民考慮的。
可沒想到寧衛民卻不承情,又是把手一擺。
“不不,我一點不擔心住民登錄手續。如果你是為了這個替我擔心,大可不必。你也說了,還有石川監事關照我。那麼我暫時把住址先寫在石川監事的家裡不就好了?算我再欠他一份人情好了。反正我也不去住,這不會太為難他的吧?至於住處,東京有沒有便宜的民宿旅館讓外國人住啊,麻煩你幫忙打聽一下可好?也不用太便宜,四千円到六千円一天就可以。”
好家夥啊,這話一說,香川凜子簡直懵圈了。
對於從小就以成為大和撫子為審美目標的她來說。
守規矩和誠實守信,都是道德公俗裡很重要的一點。
她可不懂得什麼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就從沒想過,世上還有人能有這樣投機取巧的清奇思路,靠這種湯事兒的辦法來解決法律問題的。
以至於她都磕巴了,先是睜著大眼睛,驚訝不已地確認寧衛民真正的想法。
“真的……真的可以這麼做嗎?副部長,您……您不是開玩笑的?”
跟著又露出為難的表情,“說實話,總覺得哪裡有問題,這……這麼辦的話,會不會不太好啊?何況就是四千円一天的民宿旅館,住一個月也有十二萬円呢。這……恐怕還是對副部長沒有幫助吧?”
香川凜子因為寧衛民弄虛作假而委婉的勸誡,哪知道寧衛民卻對這種委婉的日式表達方式完全無感。
露出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笑容來。
“怎麼不好啊?也就是對房東不好,我沒讓他坑我嘛。其他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住民宿旅館,當然隻是暫時湊合一下。其實我是這麼想的,反正我要在長期再東京工作和生活,那與其租房,不如買房。這樣,你也彆怕跟房產中介不好交代,把他再叫進來,讓我問問他,外國人買房有沒有限製?像東京核心富人三區,千代田、中央區、港區,還有沒有現成的房產?我就不信了,他還敢表達什麼不滿。難道明明有買賣房產的大錢他不想掙,還非要掙租房這點小錢不可?你說呢?”
什麼!
租房不如買房!
還東京核心的富人三區!
聽了這話,香川凜子簡直遭遇雷擊,完全無法表達內心的震撼了。
她心說了,你到底是有錢還是沒錢啊?
這還不算,她的感情和自尊心也有點受不了。
眼睜睜看著寧衛民在自己的麵前洋洋自得的抽著小煙兒,一副儘在掌握的姿態。
她第一次感到連自己最寶貴的人格和善良都被調戲了。
虧我剛才還替你著急,原來你是故意裝可憐,誠心要看我出糗。
總之,她是越看寧衛民越覺得可氣。
結果當寧衛民再度打算撣掉煙頭上的煙灰,把煙頭伸到了身後飲水機的過濾槽裡的一刻。
香川凜子腦子一熱,也不知怎麼了,竟然完全不顧身份的懸殊,冷起臉對寧衛民進言。
“等等!這不是煙灰缸,是倒飲料的水槽,絕不能往這裡放煙灰!明白嗎?副部長?”
寧衛民登時被嚇了一跳,拿煙的手都因為受到正式的警告哆嗦了一下。
然而他隨後的反應卻更讓人著惱。
因為這家夥不但繼續照做,沒事兒人一樣,還把煙灰仍舊彈在了過濾槽裡。
甚至還理直氣壯的對香川凜子擺擺手。
“沒關係啦,彆這麼死板嘛。他們不會介意的。我可是要花大錢的客戶。他們討好我還來不及呢。不信,你就把那房產中介叫過來?我當麵問他……”
可惡!可惡!太可惡了!
無言以對的香川凜子,此時內心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她終於確信川崎得逞了,真的報複了她。
派她來伺候這樣一個仗勢欺人,絲毫不知道自我約束,而且精神不正常的人。
遲早她也會變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