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當初接待壇宮的首批職工一樣,寧衛民先拿出了一遝子信封給大家做見麵禮。
錢已經提前裝好了,他把信封交姚培芳,由她負責人手一份的發下去。
隨後寧衛民則舉著喇叭繼續跟大家解說。
「各位領導,信封裡是我給每個人準備的十萬日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現在由小姚給大家發下去。不過請大家一定不要誤會,這並不是各位在日本的生活費啊。在日本的所有費用都不用大家操心,除了每天三頓正餐和住宿、交通的費用,就連我們一會兒去為大家采買這幾天用的隨身物品,毛巾啊,牙刷,拖鞋,什麼的,也不用大家花錢。這錢說白了就是讓大家在行程裡隨手花掉的,發在每個人手裡,會方便一些。」
這個安排絕對的迎合人心,當場就換得了一片掌聲。
有些人甚至都叫起「好」來了!
乖乖!十萬日元,那就是好幾千塊!
來日本什麼都沒乾呢,每個人先落手裡兩年工資隨便花,這誰能不美?
能保持淡定,沒歡呼萬歲就不錯了!
不過常言道好事多磨,彆看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愛錢,可老乾部的覺悟不一樣。
像天壇園長就是個講原則的老派人,老爺子的地位也在這兒呢,脾氣又直,說話完全沒有顧忌,他居然給攔了一道。
「哎,先等等,等等。衛民啊。這個不大好吧,現今出國的條文上有規定的。出國人員不發零花錢,也不能用人民幣平價兌換外幣。你這麼發錢可是要犯錯誤的……」
這話一說,車裡本來興奮熱烈起來的情緒就有所降溫。
彆說大家都不言語了,就是先一步拿到信封的幾個人,也有點進退兩難的尷尬。
隻是寧衛民卻不可能讓老園長的原則性破壞了自己的安排。
什麼事兒都講究循序漸進,要是這一開始安排的小菜人家都不吃,他還怎麼繼續鋪墊,達成最終的目的呢?
雖然他也明白老園長絕對是好意,恐怕是在替他擔心,怕他給員工私發獎金的事兒還沒解決呢,這邊又添一罪狀。
但他有充分的理由,不但不怕,而且還要辜負老園長這番好意了。
「彆彆,園長大人啊,您是有所不知啊。其實這規定根本就做不到,這裡麵名堂多啦!」
「怎麼講?」
「哪個出國團不備用一些零用錢?要小費的國家幾乎遍布全世界,如果不發零花錢,難道遇到這種情況讓出國人員自己墊付嘛,沒這樣的道理。日本人雖然是為數不多不要小費的國家,可卻是個高消費的國家。而且這裡什麼都要錢,沒有免費的東西。您要是渴了,大街上買瓶水喝,就能花掉五六塊人民幣。您想想看,總不能讓大夥兒出趟國,反而害得這些人回去要拉饑荒吧?那我於心何忍啊,還不得被大夥兒罵死啊。」
老園長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吃了一驚。
「怎麼這麼貴!」
哪兒知道寧衛民卻說,「貴就對了,所以啊,咱們開餐廳才能賺到錢嘛。我這麼跟您說吧,這兒沒有物價局,隻要明碼標價,不強買強賣,你賣多少錢都是合法的。您猜咱們的一隻烤鴨在這兒能賣多少錢?您可彆嚇著,一千塊人民幣。還供不應求呢。要不咱怎麼靠這一家店能掙出國內好幾倍的利潤的?」
寧衛民確實深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技巧。
他的話在引起一片轟動的同時,也讓園長價值觀獲得了極大的震蕩,原本的堅持有了動搖。
這還不算,寧衛嗎這小子還懂得另辟蹊徑,居間從民族大義的角度來闡述發錢和花錢的合理性。
「您還彆嫌貴。日本稅還重呢。我再跟大家說一說日本特殊的地方。沒錯,憑咱們華夏的烹飪手段,從小鬼子這兒掙錢不難,可問題是要帶走就難了。老園長,您這一代人啊,都是從苦日子裡過來的,艱苦樸素的作風是深入骨子裡的。無論乾什麼,都離不開省錢的一個‘省字。這一點是優點,我們這代人雖然也是頂著‘窮字長大的,可也做不到像您這代人這麼自律。可有一樣,這條在咱們國內行,這地方不行,這個國家的製度,他就擠著你把掙到的錢都吐出來呀!今天發給大家的錢,大家要不拿,要不花了這筆錢,也變不出咱們公賬上的利潤。恐怕真就便宜小日本了。這您願意嗎?」
老園長越聽越不明白。
就坐在第一排的他著急地搖著寧衛民胳膊,「哎哎,說清楚了。怎麼回事?我們不要,就成小日本的了?憑什麼啊?憑什麼咱們掙錢帶不走?」
其實還彆說他了,就是其他人也大眼瞪小眼,都看重寧衛民露出了想知道究竟的神色。
而寧衛民的答案非常簡單。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日本的稅重啊。當然是因為收稅了。按照日本稅務製度,企業繳稅比例要按收入的金額來計算,簡而言之就是,賺錢越多的企業繳稅越多。錢多了,超過一定數額限度,就要交比例很高的稅,除非你用這錢去再投資。或者……花掉!這就是我為什麼沒把利潤劃給國內,而是建議要開分店的主要原因。」
「這,這都是哪來的事兒啊?咱們自己辛辛苦掙來的錢,不讓存著,這是哪兒的事兒啊!」
帶著無法置信的震驚,老頭有點急眼了,以至於不顧兩國友誼,坐著日本司機開的汽車,連「***」都罵出來了。
「哪兒的事兒?日本的事兒!就這兒。我真沒胡說,我包攬大家出國考察的一切費用,是可以算作經營成本裡抵稅的,從某種角度來看,完全可以說是日本的稅務局在給咱們大家夥請客。」
寧衛民不是故意跟老頭作對,就是想讓老園長明白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特殊性。
有的時候,有的地方,錢還真不能攢著,花了反而更劃算。
不過也得說,這第一波刺激的效果不錯,老園長終於大徹大悟,想開了。
「啊呀呀!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不過……真要是這樣的話,那當然不能便宜了日本人的稅務局啊!都是花錢,還不如咱們自己花了。那……那……要不然,那就發吧!」
隨著老園長的一句話,車裡的氣氛終於又熱烈了起來。
但這還不是結束,接下來受刺激的還有一個人。
實際上,發到最後,姚培芳忽然迷糊了。
因為她發現自己手裡還有個信封。
愣了一下,她趕緊去問寧衛民。
「這怎麼還有一個呀?我是按順序來的,每個人都發了呀?」
結果沒想到,寧衛民把信封從她手裡拿走後,連一秒都不到,就又重新放在了她手裡。
並且還笑話她,「這當然是你的了。怎麼把自己給忘了?」
「啊?我的?這,這是為什麼?」
姚培芳拿著十萬円的信封無法淡定,一臉疑惑地望著寧衛民。
那神態無疑是說,明明說好了,我不要酬勞的啊!
不用說,對付她這麼個年輕姑娘,寧衛民當然更是信手拈來。
隨口說,「沒彆的意思,
你身上總得帶點錢才方便吧。難道有用錢的地方,你還臨時找我啊?再說剛才你不也聽見了,這錢花掉起碼還是咱的錢。你要不花,那就得交給日本稅務局了。這樣,就算你幫我個忙,幫忙把這錢花了好不好?」
「哦」,儘管姚培芳睜著一雙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可她還是按照寧衛民的要求把錢收下了。
而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所聽到的最瘋狂的要求了。
大手大腳的花錢居然也是幫忙?
天啊!如果此時,她才和寧衛民認識,一定會把他當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