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27日,星期六,農曆,六月初二。
這天真是挺好的日子口兒,天氣晴朗,水樣的藍天裡有著白色的卷雲。
可就一條――熱!
這天的最高溫度三十三度。
而且早上還不到九點,氣溫就飆高到了二十八九度。
這樣的天氣分明已經進入了盛夏,按說是不該去辦什麼喜事的。
可你要真去查黃曆,上麵還真就明明白白寫著――宜結婚、搬家、安床、出行、動土、交易、入新房、會親友。
你說這事兒邪門不邪門?
而且這一天還真就有人不怕天兒熱,楞折騰的。
這不,芸園幾個門前都貼上了大紅的喜字,魏家胡同的正門也張了燈,結了彩。
甚至今天一大早,芸園就專門派了人,給兩條胡同的鄰裡們挨家挨戶送了喜宴喜糖,為今天要接待賓客恐怕給大家帶來不便,提前打了招呼,道了打擾。
這麼一來,無論是魏家胡同的前麵還是什錦花園胡同的後麵,附近居民可都知道今天要有熱鬨可看了。
於是這裡可不僅隻有知了在鳴叫,遊街串巷的小販的吆喝聲了,也依次響起了京城流傳了不知多少代的童謠。
“小姑娘,做一夢,夢見婆婆來下定。真金條,裹金錠,桃紅裙子紮金鳳。繡花鞋,蝴蝶兒夢……”
“大姑娘大,二姑娘二,小姑娘出門子給我捎個信兒。搭大棚,帖喜字兒。牛角燈,二十對兒,娶親太太兩把頭,送親太太拉翅兒。八團褂子大開禊兒,四輪馬車雙馬對兒……”
“月亮月亮照東窗,誰家姑娘好嫁妝,金皮櫃,銀皮箱,虎皮椅子象牙床。錠兒粉,棒兒香,棉花胭脂二百張……”
清末民初傳統婚禮――喜堂前的娶親太太和送親太太
古老民俗的悠悠餘韻,還就是借著孩子的嘴,靠著這種內容鮮明,豐富多彩卻又朗朗上口的歌謠才能一代代傳遞下去的。
然而此時在魏家胡同口也並不完全隻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真正在為生活奔忙的人,可是腦袋冒油,心裡冒火呢。
“勞駕,借光嘞。請問,魏家胡同十八號院怎麼走?啊,對,就是那個叫芸園的地方。啊,還得往裡邊啊好嘞,謝謝您嘞……”
在胡同口買菜的攤子前麵,三輛拉貨的平板兒三輪車稍停了一下。
等為首的打聽好了方向,這三個滿腦袋是汗的車夫便又努力地往前蹬著走。
那六條全是黝黑腱子肉的腿,無條件地,緩慢地繼續著他們機械式展動。
幾輛車的速度還沒正常人疾步而行快,讓人看著就著急。
但說實話,真不是他們不賣力,關鍵還是貨物太多太沉。
這幾輛三輪車上滿是藤編的簍子,裡麵全是果蔬鮮貨。
隻要看幾輛三輪的輪胎被貨物壓得吃下去不少,就知道這一趟活兒拉得不輕省,一般人可吃不消。
好在進了胡同就有樹蔭了,而且地方果然是好找。
因為一進胡同,南邊的牆上就見了紅綢結彩,按著這東西指引,幾乎走完半條胡同,當看到了芸園那因為辦喜事,被裝飾了一層花牌樓,紮了“三星高照”彩綢的大門口,這幾個車夫就知道找對地方了。
但說實話,也嚇了一跳。
不為彆的,他們都不過三四十歲的年紀,活了這把子歲數,還沒見過這種場麵。
於是乎,在這些車夫和站在芸園大門口負責迎賓的兩個工作人員搭上話。
其中一位騎上自行車,負責把這些頭一次來的三輪車夫往能走車的大鐵門處引領時,為首的車夫就忍不住開口打聽上了。
“哎,我說兄弟,你們這是什麼級彆的地方啊?”
“您說笑了,我們這兒沒級彆,就是一家帶花園子的酒店,是接待外賓的涉外賓館。”
這車夫倒是自己能腦補,自以為是的給芸園抬得挺高。
“哦,我說呢。敢情你們跟釣魚台一碼事兒啊。哎,你們門口搞這麼花裡胡哨的這是要搞慶祝活動迎接外賓吧?今兒是哪國的,這麼大排場?”
工作人員也知道不能較真,越較真越說不明白。
“哎喲,您可真逗,那麼大喜字,您沒看見?這叫娶親花牌樓。這是過去專門辦喜事的講究。而且傳統婚嫁儀式都要在娶親的大門懸彩,掛彩球、貼喜字,講究的就像我們這樣的,連花牌樓兩旁的側門和沿街院牆上也都紮彩飾、貼喜字。”
這下車夫算明白了怎麼回事,甩了把頭上的汗。
“哎?我還真沒見過。不瞞您說,頭一次開這個眼。不錯,真講究嘿。這氣派要擱過去,那得說是王爺的規格。可……可這時候是不是有點不對?這大熱的天兒,他怎麼就不嫌熱啊,誰這天兒結婚啊……”
“嗨,這您就彆操心了。人家有人家的轍,反正人家主家兒賓客都不嫌熱就行了。”
或許是有求於人,雖然被小小的片湯話甩了一道。
但車夫卻不敢表達不滿,反而用自嘲的方式訴起了苦。
“嘿,也是,什麼破天都是拿窮人嘛人家又不用像咱似的苦哈哈拉車。在裡麵吹著電風扇,吃著喝著,看著熱鬨,自然不熱。哎,兄弟,麻煩您受累,待會進去還得帶我們找個自來水管啊。這大熱天的,我們哥兒幾個從永定門蹬到這兒可不容易,再不灌一氣兒,是真受不了呀。”
結果沒想到,對方的回饋可比車夫們想象得要好,而且還好得多。
“乾嘛還撅尾巴管兒啊,您放心,裡麵有茶,管夠啊。而且還是好茶。”
“真的啊?有熱茶喝,那可太好了。其實也甭多好,我們不挑,沫子都行。”
“那哪兒行啊?今天我們董事長說了,誰來幫忙都不能虧待著。不能讓人家白辛苦的。而且您幾位不但有茶喝,每人有一份喜宴喜糖,還每人外帶一個十塊錢的紅包呢。”
“什麼?喜宴喜糖還有十塊錢!哎呦,我的媽呀,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呢!你不是逗我呢吧?”
“不能。這大熱天的,我誆您乾嘛。難道讓您空歡喜一場,給我自己招罵?那我純粹有病,這心也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