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神化(1 / 1)

通政殿偏殿,陸寧坐在上首,二十多名內閣通政圍坐一圈,不過他們坐的都是軟墩,說話間,都要抬頭仰望聖天子。

趙普前幾年已經以多病為由致仕回鄉養老,其實他也不過剛五十多歲,身體也還算強健,但十幾年總理大臣,同僚間還是尊稱的“相國”、“相爺”,現今功德圓滿,也算君臣間一場佳話。

不過,後來幾年的執政在陸寧看來,也不過是不功不過,是以,最終也沒給他加三公三師、上柱國等一品殊榮,但念在多年儘職職責的苦勞,授其為鄧國公,子孫降等承襲,也不枉君臣緣分一場。

同時,趙普也是第一位非降王而正經封國公的齊臣第一人。

其實內閣通政,建國之初到現今,也換了大半麵孔。

現今的總理政務事魏仁浦,在趙普為相時,他為三政院主官中的中書令。

不過趙普卸任後,中樞機構進行了大變革,當時正是陸寧長期在京師時,也趁機改革了中央係統,使得其更高效,更接近後世官僚係統,但又多了些掣肘平衡之處。

除大理寺外,六部和諸寺、商稅院等合並拆解,分為十二部,所轄職責,更類似後世的部司。

三政院裁撤,使得十二部可以直接對大皇帝負責。

禦史台在各部都設監察台,和地方監察使一般,糾察弊端、肅正綱紀。

樞密院沒有做太大改變。

翰林院,則又多了專門評定考核官員的權力,和吏部的權責,又交織在一起。

大理寺類似後世最高法,且道、府(州)、縣均設檢法院,主官由原本道署、州署、縣署的提點刑獄司、司法參軍、司法佐出任,歸屬本地長官和上一級檢法院雙重管理。

檢法院主官,負責本地各類刑事、民事案件。

刑部則將管理戰俘、奴隸案件的都官司和負責通會內外賦斂等的比部司並入其他部,負責巡檢複查各地定案,進行民間法令製定等等。

其他各部和地方官署的職權及管轄權,也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麵。

在和後世比交通極不發達的現今,看似在明確各部司和地方官署職能,但為了互相監督和互相製衡,不能在任何部司和地方形成獨立王國,也隻能進行這種好像將各種職權進一步複雜化的革新。

哪怕總理政務事魏仁浦,看似十二部事務,他從中統籌,但又並不具備真正管理十二部具體事務的權力,更有完全和其並行的大理寺、禦史台、翰林院等,比之趙普時代,相權明明好像提高了,畢竟趙普年代,還要通過三政院行事,和六部根本不直接發生關係,曆朝曆代,宰相也很難如現今一般,能統籌指揮如此多部司事務,但革新之下,偏偏其相權,又好似變得不是那麼重要。

總之,大齊新朝,和曆史上任何一個朝代的權力架構,都有很大不同。

魏仁浦,比趙普還要大上十歲,現今已過花甲之年,是個白發蒼蒼但精神矍鑠的老先生。

在諸內閣通政中,和陸寧接觸最多的卻不是他,而是剛剛入閣的一位,年初由江南道巡撫遷升京兆尹的高勞年。

也是陸寧最早用文阿大、文正一身份行事時,在淮北收的學生。

去年高勞年續弦,娶了範如蓮花。

此次回京聽到這消息,想起當年種種,陸寧也不禁感慨,還專門命人送去了遲到的賀禮。

目光掃過這些或熟悉或不是那麼熟悉的麵孔,陸寧微笑道:“我剛從南域行省回來,這一去,就是兩年。”

說起來,雖然大多數內閣通政都知道大皇帝最近這段時間肯定沒在京城,因為便是每十天固定一次的內閣朝會,早就由監國的皇後娘娘垂簾聽政,至於需要大皇帝朱筆禦批的奏疏等等,想來也是皇後娘娘在代勞,但誰也不知道大皇帝去了哪裡,又或者是不是就是懶得上朝,畢竟前些年大皇帝一直在京城時,對朝會也不怎麼熱心,經常要皇後娘娘代聖聽政,這些年來,新人老人,也都習慣了。

而且帝國蒸蒸日上,對外更是萬世未有之功,竟然在天竺打下一片大大的國土,那裡土地肥沃,絕不是諸邊的苦寒之地,遷徙黎民前往開墾,可大大降低未來人口帶來的糧產壓力。

而這一切,可以說,就是聖天子帶來的。

中原種種變化,各行各業出現的不可思議的巨變,那種種明物之學的神妙,說聖天子不是帶著天書的神佛下凡都不可能,是以,就算聖天子喜歡,每天砍一個大臣腦袋,誰又能說出半個不字?

現今聽,聖天子卻是去了南域,不消說,那前唐時曾經前往天竺的僧人所書的金玉之地,又是有聖天子親征才這般順利的內附大齊,那還有何可說?

魏仁浦心下連連苦笑,作為總理政務、內閣首輔,聖天子這話,他本該規勸,但規勸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嘴巴張了張,微微躬身,“陛下聖明!”

皇後娘娘垂簾,他們話都不是一般的多,而且,還經常有激烈的爭辯。

現今,聖天子這麼一坐,好像除了“您聖明”,實在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農部尚書董興正襟危坐,心說怪不得聖天子不喜朝會,在聖天子麵前,一個個悶葫蘆一般,老程,你那剛正不阿的勁兒呢?老寇,你的俏皮話呢?真是一個個話都不敢說了,聖天子懶得你們也正常。

心裡雖然嘀咕,作為末學後進,和高勞年同期進的內閣,董興也不好開口多言。

“董卿,你有話說?”陸寧突然看向董尚書。

董興呆了呆,張嘴想說什麼,心卻突然就劇烈跳動起來,想想,聖天子是什麼人?自己研習的明經,幾乎都是聖天子所著,自己自認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可是,當突然意識到自己平素尊為聖人之言的那些神奇著作,實則就是麵前至尊所著,腦子突然就有些空白,就怕說錯了話,平素享有的才名,在聖天子眼中,變得一文不值。

呢喃著,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好像,也是“陛下聖明”?

“高勞年,汴京府,現今管轄多少州縣?今年稅賦如何?”陸寧看向了這位昔日得意門生。

高勞年微微躬身,和以往一般木訥,但雖然擔任京兆尹不是很長時間,但早已經進入了角色,各種數據,信手拈來。

聽到春稅是近千萬貫級彆,加上秋糧,一年總賦稅加起來過了千萬,等於整個大齊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陸寧微微點頭,還好,其占比逐漸下降,這是好事。

又看諸大臣模樣,陸寧心下一哂,其實總見不到他們,也未必不是好事,也算是另一種麵具吧,可以保持神秘感帶來的威壓,使得自己在他們想象中,越來越被神化。

若不然,曆朝曆代,親近之臣都該知道所謂皇帝就是普通人,而且可能還是才能遠遠不及他們的普通人,他們怕的,隻是皇帝這個身份,而不是皇帝這個人,是以,當皇權衰弱時,就不可避免出現亂臣賊子。

甚至皇權強如康熙,那些和他極為熟稔的重臣,索額圖明珠等等,也都升起過扳倒他的心思。

如自己這般令臣子從心內敬畏自己這個人的,怕是獨此一份了,也算沒白白的兩世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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