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忍不住看了一眼褚蘭亭,這位尚書台六品左司,隻怕是大端神朝最後一任狀元公,否則左相,應不會這般稱呼他。
據說,在遠古神朝年代,科舉自有神異,但凡能夠在舉試之中,寫出驚動聖靈的珠璣文章,便可以得到圖騰賜福,把《重明文德功》修煉的又快又好。
得到賜福的官員,可說百邪不侵,許多奸佞小人,都隻有躲著走,若是被他參上一本,更是要脫帽戴罪,等待調查。
想來這也是神朝自我革新的一道措施。
眼前這褚蘭亭,王青總覺得他便是那種,得過大端重明圖騰賜福的文官——這並非單純是一種猜測。
王青修煉的《重明真靈功》,實則是那頭鎮山霸下的神碑當中,最最靠前的幾門功法之一。
他修煉出來的重明神鳥法相,與真正的重明真靈,已然有了隱隱約約的感應——大端的圖騰,便是真靈級的重明神鳥。
故而王青會有所感受,卻是再正常不過的。
“這位褚大人,文章驚動聖靈,又在左相麾下磨煉,如今眾多緋紫高官,都隻能沉睡,他卻被左相喚醒,隻怕也不是個一般的人物。”
王青想的更多。
李重玄若是成為大端的今古聖皇,那麼這褚蘭亭,很有可能便是文官集團為他培養出來的左膀右臂。
那不就是他小青青的競爭對手?
一直在觀察著他的虞兒,此時從周霸皇身邊挪了過來,小聲道:
“王小公子,這褚蘭亭看著十分裝模作相,隻怕以後會在我家公子麵前侍奉,我卻要擔心他帶壞了公子。”
王青一驚,看向虞兒,正要說一句“英雄所見略同”,不過話到嘴邊,卻是輕輕一轉:
“虞兒姑娘,且不說周道友離聖座有十萬八千裡那麼遙遠,就算退一萬步,他坐上了那個位置,姑娘你也該進後宮去,無論如何,也用不著擔心褚大人啊。
莫非貴公子他還……嘶!”
虞兒瞪了他一眼,冷笑幾聲:
“王青,你彆以為我看不出來,咱倆可是一樣的人,你剛才看褚大人的眼神,隻怕跟我想的一樣吧?”
王青倒也不遮掩,落落大方道:
“若是李師兄登極大寶,我與褚大人將同朝為官,難免有些憂慮相處不來,影響了李師兄的大事。”
“哼,這些遠古神朝,曆來對官員的出身經曆,要求極為嚴謹,不曆州縣不登台閣,進士及第方為堂官。
你當了官,那就叫幸進之佞臣,還不如也進了後宮去,說不定前途還遠大些。”
王青大驚失色,問道:
“莫非李師兄這樣的男子聖皇,後宮也能有男子?”
他不由大為慶幸,還好廢了《重明仁德功》,不然恐怕十分危險——李師兄竟然不與他說實情,實在是,實在是細思極恐。
虞兒卻翻了個白眼,轉了身回去周霸皇身邊,隻留下一句:
“我是讓你淨了身去當公公!”
王青嘴角抽搐,連連安慰自己,不要跟虞兒這個小丫頭一般見識,這丫頭十分沒節操,免得染上一身騷回來。
他們兩個小透明,在後麵嘀咕,並不影響左相在那裡安排考核之事。
武將是沙場見真招,文臣自然是考驗他們有沒有牧守一方,使人民安居樂業的能力。
不過這一回,倒是不限製王青、虞兒的跟隨。
隻見左相拿出一枚“宰相之印”,往尚書台下一扔,這枚大印便化作一門大陣,演化起無窮玄妙來。
李重玄等人,被大陣漸漸籠罩在內,很快便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座官府後衙當中。
有縣丞、縣尉、主簿、典使、巡檢……等一眾入品的,不入品的官吏,此時都齊齊拜見:
“屬下拜見李縣令、王師爺,呃不對,是王護衛,呃也不對,是王貴人,哎?王,王夫人?”
王青聽得奇奇怪怪,莫名其妙。
倒是李重玄有些明了,同王青解釋道:
“隻怕是因為你兼修五德,所以這宰相大印有些混亂,他們才會胡亂叫了一氣。”
他轉頭看向眾人:
“你們叫他師爺就是。”
縣丞連忙帶著眾官吏,重新拜見過王青。
師爺作為縣令最親近的幕僚,在縣衙當中,實則是比縣丞還要來的更有實權——尤其是許多強勢縣令,便連身邊的長隨,都比其他官吏,更有臉麵。
王青朝眾人點點頭:
“縣令老爺,我們便是要把這個縣,治理的井井有條,就算勝了這一局?”
李重玄凝眉頷首,有些困惱。
他在掌軍一道上還有些天賦,以前身為凡人時,父親也是軍伍中人,多少有些熏陶。
後來進到青雲派,也是一心修行,並沒有如王青這樣管過許多俗務,一下子要處理起整個縣的政務,確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他並不是畏難之人,抖擻了精神,打算一點點開始了解,便是不能勝過沐晴青和周霸皇,但此次經曆,對他而言,也有莫大好處。
王青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還以為李重玄遲遲不說話,是在擺出縣令的威嚴,自覺得了暗示,不由揚聲道:
“爾等不必在此流連,且回各自公房,將過去三個月所行職司,一一錄述下來,再把縣裡三年內,財稅、戶丁、邢訟、水利等各種事務的書冊記錄、卷帙都抬過來。
另外,縣丞大人,勞煩你將縣裡有些臉麵的人物,也都一一寫成冊子,交給縣令過目。
……”
王青十分熟練地一一吩咐下去,眾人見他並不外行,皮都緊了緊,連忙下去準備。
李重玄頗為神奇地看向王青:
“師弟,原來還通這些俗務?”
王青一愣,這才意識到,原來李重玄並不懂這些,不由得意道:
“李師兄,你這就不知道了,小弟在四明山,也是當過代掌門的,上上下下許多事務,都要來稟過小弟,才可以施行下去。
更何況,小弟還曾和無道魔宗的一位金丹真人有些交情,在他師兄的無道魔國裡生活了三年,有許多切身的體會。
哦對了,其實小弟在進入修行界之前,家裡也是勳貴之族,唉,說來頗為可惜,在我七八歲時,我父親也曾舉兵起事過,唯獨倉促了一些,沒能成功,部署四散了去,隻能投奔他人。
若是當初我父親成功了,說不得小弟也是一位太子呢,對這些政務,必然更熟稔許多。”
李重玄卻是默默算了算,王青七八歲時,那會他爹爹,不就是跟了一個姓王的將軍起兵麼?
“王師弟,你也是凡人修仙,應該是出身天劍凡人諸國吧?不知你出自哪一國?越?齊?”
王青眨眨眼,許多記憶,電光火石一般閃現出來。
他想起來了,李重玄是個孤兒院選手——而成就這份主角命格的,好像就是王青親爹。
甚至,攛掇著親爹起兵的王青,也是罪責難逃。
王青偷偷調整了一番呼吸,便義正嚴詞起來:
“李師兄,此時豈是閒話的時候,那沐晴青為社稷關之主,怕是非常擅長這些事情,我們須得爭分奪秒才是。”
李重玄深深看了他一陣,才點頭道:
“師弟說的有理。不過我見師弟安排的十分妥當,等他們將書冊送來,還要有勞師弟多費心了。”
王青臉色一苦,隻覺得眼睛都要瞎掉。
不過這個時候,他也不敢討價還價,未免李重玄舊事重提,又說起他爹娘的事情。
隻得捏起鼻子來,把那些塵土飛揚的卷冊,一點一點地啃下去。
此界之外。
左相和褚蘭亭並肩而立,褚蘭亭微微躬身,兩人都垂視宰相大印,裡頭三個一縣之地,各自不能相見。
“狀元公,你來點評一番?”
褚蘭亭笑了笑,也不客氣,開口道:
“如今看來,那沐晴青事無巨細,都十分上手,看來對這些事務是有足夠了解的,縣裡局麵,也是好轉的最快。
其次是那周霸皇,雖然看著魯直了些,不過用人上倒有些天分,四平八穩,把縣裡不同勢力,能凝聚成一束,此時也開始有了效果。
最後是那李殿下,嗬,沒想到那位王小公子,竟然兼修五德,還這般通曉俗務,此時雖然慢了一步,卻已經智珠在握,有後來追上的勢頭。
三位殿下,都是人中龍鳳,各有長處。”
左相點了點他,這是誰也不得罪的講法,不過褚蘭亭說的倒也不錯,眼下三方的局麵,大致就是如此。
不過左相最感興趣的,還真是李重玄這一隊。
李重玄在王青的協助下,沒有忙不迭地采取行動,反而是做了許多書麵工作,寫了一份詳實豐富的計劃。
他凝目看去,那一堆寫滿了字的紙上,赫然用大字寫了個抬頭:
“玄縣第一個五年規劃綱要!”
這份規劃當中,除了第一篇是總則和執行規定之外,還有農、工、商三篇,再有水利路道城建、教育醫衛文化等方方麵麵,其後還有改革吏治、強化組織,最後一篇,則是:
“建設玄縣和諧社會的美好願景”!
左相看完這一大篇,連胡子都揪下來好幾根,良久之後,才好生悵惘道:
“這便是今古的治國之道?唉,我等沉睡百萬年,已經是落後太多了。”
看到此處,他對於最後的結果,其實已經篤定。
果不其然,宰相大印之中,足足過去了十年,在超凡力量加持下,玄縣在《第一個五年規劃綱要》和《第二個五年規劃綱要》的堅強指導中,終於建設成了一片人間樂土。
二十四字核心大真言,可以說基本實現。
李重玄和王青,此時都已蓄須,看著治下蒸蒸日上,不由得對視一眼,老懷大慰。
便是此刻,天地倒轉。
五人,又複出現在尚書台中。
左相並不說話,給了他們好長的消化時間,才一指宰相大印:
“你們且自己看吧。”
李重玄五人,垂目看去,果然見到三個十分興旺的縣域——隻是幾人很快就把目光集聚在玄縣上。
無他,這座玄縣,太大,太整潔,太繁華、太新奇——它的人口,足足是青縣的十倍,皇縣的二十倍。
許多建築,許多理念,許多布局,完完全全超出了沐晴青等人的想象,不過他們都是聰明絕頂之輩,此時一看,就知道此中優勢,不由讚歎。
等他們細細看過幾遍,左相才又開口道:
“此一局,當是李殿下勝了。”
沐晴青和周霸皇,神色複雜地看著李重玄,沒想到這人不僅在治軍打仗上十分厲害,在治理俗務上,竟然也有這般天賦,可謂是允文允武,不落於人。
左相見他們沒有異議,伸手一招,卻是兩疊紙張,從宰相之印之中飛了出來,而那三個縣域,卻如雲霧般散去,再也看不見了。
五人不由齊齊邁出一步,伸出手去,似是要挽留那些凡人。
“本是虛中來,自往無中去,爾等不必傷懷。”
左相安慰了一句。
眾人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左相手上那兩疊紙上——他們方才已經看見,這兩疊紙,都是從玄縣飛出來的。
左相伸手翻開《第一個五年規劃綱要》的第一頁,尚書台便輕輕一振。
他臉上並無意外之色。
即便是宰相大印上,慢慢顯現出一隻重明神鳥來,他除了露出誠摯尊敬,也沒有感到奇怪。
這重明神鳥,通身赤紅,正是文德赤火,乃是《重明文德功》修煉到極處的法相。
“驚動聖靈!”
褚蘭亭作為曾經驚動過聖靈的末代狀元公,對這樣的局麵並不陌生,他隻是震驚於王青這份綱要,竟然可以驚動重明聖靈。
這赤紅重明,眼裡陡然射出兩道神光,一道落在李重玄身上,略淺一些,另一道落在王青身上,濃鬱許多。
顯然,它是根據貢獻大小,來給予圖騰賜福的。
這一道赤紅神光,落進王青身子,和霍光那一道黑色神光,一般無二,將《重明真靈功》中屬於火德的那一道,瞬間修行圓滿,在突破元嬰之前,也不可能再有半分精進。
王青見到自家重明虛影的五色蓮冠上,已經有一紅一黑兩瓣兒,顯出極深的顏色,內裡神光流轉,一看就是修煉到精深處。
“這圖騰賜福,比霍光樞密使的賜予還要濃鬱許多,又更多的力量沉澱在重明虛影中,等我突破元嬰,就會一並爆發出來,幫我凝聚成更為強大的道場。
這一趟,雖然還沒有看到重明真血的影子,但來的也真是值了。”
虞兒站在一旁,十分糾結。
王青得了圖騰賜福,便相當於經過了科舉,而且是狀元之才,日後哪怕入朝為官,也不算幸進了。
“真是老天不長眼。”
左相翻了一遍兩分綱要後,閉目思索了半晌,又凝眉考慮了許久,才歎了一氣,隻覺得這裡頭有許多深刻的內涵,並不是可以隨意套用的。
他搖了搖頭,放下許多念頭,一揮大袖,把宰相大印拋給了李重玄,言道:
“李殿下,你已經得到兩枚大印,離最後一步,隻剩淵親王手中的親王大印。
不過在爭奪這一枚大印之前,你等還要先去第四層,負責禁軍的雲大統領,將帶你們去往神朝覆滅那一天,神都被破,聖宮付之一炬。
你們好好看一看,神朝的敵人,是多麼強大,若是那之後,你們還能心誌不墜,才有資格去往第三層天壇,那是皇族血脈的考驗。”
左相輕輕一笑,吩咐褚蘭亭:
“狀元公,勞煩你送他們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