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舊約,出自本心,發於虔願,又何來戲言之說!”
楊映雪輕輕一笑,微微搖頭道:“正所謂苟富貴,無相忘。我若墮入輪回,君必來渡我。君若墮入紅塵,我也必來渡君。你我之間,昔日舊宜,自不相負,也自不必客氣!”
楊映雪語出誠摯,鄭顛仙不禁默然。仙道難測,道侶難求,縱然十世轉生,數千年的修道生涯中交友無數,但是真正能夠互相接引砥礪,同道同修的道友,又有幾人呢!
隻是人生在世,不免有偏私喜好,同道交友,遠近往來,也不免有圈子劃分。楊映雪固然是她的前世至交,但是她的至交之中,卻又不隻是楊映雪一人啊!當這兩方衝突,各自劃分圈子,站隊對立的時候,她這種與兩個圈子都有交集的人,卻是委實矛盾尷尬,難以抉擇。
“映雪你的來意,我已知道!”
鄭顛仙默然片刻,最終還是長歎一聲,說道:“隻是無論是你,還是峨眉的諸位道友,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我?頂?點?小說雖非聖人,不能至公,卻也不好有所偏向……”
鄭顛仙的意思楊映雪自然明白,左右兩邊都是她的好友,她即不想左右為難,也不想傷了雙方的感情,自然就隻能儘量抽身世外,兩不相幫,保持中立了。更何況,憑著她與雙方的交情,這場鬥爭,無論哪方勝利,都不會對她有什麼危害,她自然更不願意做出偏向一方的選擇了。
隻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鄭顛仙固然願意保持中立,但是她所處的位置注定了她不能得到清淨,尤其是她掌握了“元江金船”這一廣成子遺產的關鍵點,更由不得她不做出選擇。
“哎!”
楊映雪與鄭顛仙相對而坐,默然片刻,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實話實說道:“好!咱們之間還是沒必要說那些虛頭巴腦的事情!其實若沒有元江水眼中的那一座‘廣成金船’,無論是我紫雲宮還是峨眉一方都願意你保持中立,隻是可惜,‘廣成金船’事關天下氣數,無論是峨眉一方,還是我紫雲宮一方,都不得不爭。除非蓉娘你想要放棄‘廣成金船’中的異寶,不然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免不了要卷入其中!”
“元江水眼,廣成金船?果然如此!”
鄭顛仙不禁苦笑一聲,楊映雪所說的話她並不感到意外。這元江水眼中所藏的廣成金船,乃是廣成子遺產中最大的一份。在漢代以前一直藏在崆峒山腹,不知引起多少列代仙人覬覦,想下無窮方法,俱無一人得到。
後來有綠毛真人劉老根,聯合諸多同道好苦煉五火,燒山八十一日,破了廣成子的封山靈符,眼看將要成功,忽有千山萬水的萬千精怪,聞得古洞異香,知道山門開啟,至寶出世,一齊來前來搶奪。結果精怪雖被眾仙驅走,山腹中藏寶的金船金盆,卻已趁亂從洞內飛出化去。眾仙人追攔不及,僅各在洞中搜得了一兩件無足重輕的寶物。
那一金船金盆的寶藏,收藏著廣成子收羅的諸多前古至寶與天府奇珍,惹眼無比,鄭顛仙因要渡群仙大劫,算出金船中的幾件寶物,與其有緣,能助其渡過地仙三劫,因此苦心推算,訪問多年,才探出廣成金船藏著元江水眼之中。
鄭顛仙有心取寶,為此不惜移居到此,就近監視元江水眼。隻是可惜這廣成金船深藏元江水眼深處數千年,越陷越深,如今已經離地千百丈,且被地肺真磁之氣吸住,隻有下降,難於上升。而且藏寶金船,又大又沉,重逾萬斤,又有廣成子的禁法禁止。想要將其取出,就算有天仙一流的法力,也要耗費苦力,曠日持久,才能到手。更何況取寶時全身貫注,一身法力都要被金船吸住,倒時無暇他顧,不免被人趁火打劫,撿了便宜。
因此金船取寶,除了自身法力高強之外,還需要足夠的幫手才能保證萬無一失。鄭顛仙原本的打算,是約齊了三仙、二老、乙休和淩渾等人,借助峨眉之力,一齊動手。隻是這等打算,如何好在楊映雪麵前說出口呢!
其實自從鄭顛仙算出元江金船事關玄門旁門之爭,是二者氣數氣運轉折的重要節點之後,就不免有些後悔。可是讓她平白放棄元江金船,卻又不能。因為那不但讓她這麼多年苦工就等於白費,更會事關她將來渡劫的成敗,道途在前,沒法想讓。
楊映雪自然知道鄭顛仙的為難之處,可惜與鄭顛仙一樣,她也有不能放棄元江金船理由。元江金船中的寶物固然不被楊映雪看在眼中,但是這座“金船寶藏”卻是廣成子遺產之中的最大一份,某種意義上代表了自廣成子、軒轅黃帝一脈流傳下來的道統,這在平時或許意義不大,但是在紫雲宮和峨眉兩脈對立,爭奪此界正統地位的時刻,誰能得到,自然就代表著誰就能在正統大義上多占一份優勢。
“我也不欲看蓉娘你為難!”
楊映雪一邊以昔日舊稱稱呼鄭顛仙,一邊微微歎道:“隻是事關道統所在,不得不爭。”
“映雪你的意思,我也明白!”
鄭顛仙歎息一聲,目光複雜難明的看著楊映雪,微微悵然道:“為旁門同道辟道途,為無量眾生立舞台!道友你的大願大德,不但我敬佩不已、望塵莫及,就算峨眉的諸位道友,雖然與道友道不相同,但是也未嘗不心生敬仰。隻是道友行事,為何操之太急?峨眉以及諸位道友所求,不過是成道天仙,闔家飛升而已!並無本質矛盾,道友為何不能緩一緩,等一等呢?”
“我自然是有我的理由的!”
獨孤鳳淡然一笑道:“蓉娘也是求道之人,自然明白,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更
何況,你我仙人,本是生於斯,長於斯,一呼一吸,一舉一動,攝取的皆是此界精華,萬萬沒有平白無故,脫離此間,投身異域的道理。我欲身合天地,自然要秉承此間天意,以身為劍,斬斷兩天交界,斷絕此類事故,以存此界精華!”
鄭顛仙沉默片刻,突然一歎,向獨孤鳳歉然道:“是我妄言了,成道之路,不容分說。
自然也沒有緩一緩,等一等的道理?”
“其實蓉娘你也應該明白,就算沒有我應運而生,立教旁門,紫府嫡傳,飛升之路,也是要慢慢斷絕的!”
獨孤鳳等了片刻,略略緩和了語氣,又向鄭顛仙問道:“蓉娘心向正道,虔修之誌我也是佩服的!隻是可有把握,能在今生成道,飛升上界?”
鄭顛仙不禁默然,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雖虔心正道,苦修數世,但是畢竟是旁門出身,所修不是正宗,想要在今生成道,飛升天界,除非是有極大機緣,不然是絕無可能。至於再轉一世,投入玄門,那也是沒有什麼希望的。
因為這個世界正像是楊映雪所說的那樣,已經開始排斥玄門正宗的修行法門,天數注定,玄門紫府,絕傳人間。就算是以峨眉領袖群倫,數代積累的善功福報,也不過是續傳四代,五世而折而已。而現在正是峨眉大興,回光返照的最巔峰時刻,她就算想要轉劫重生,投入玄門,也已經晚了。錯過了三英二雲、大興峨眉這一代大運奮發的時刻,下一代的峨眉傳人成就天仙,也同樣是希望渺茫。
見到鄭顛仙心生動搖,猶豫難定。獨孤鳳不禁一笑,加一把勁繼續問道:“蓉娘所求,是求道乎?是求仙乎?是求大道真理,還是求長生逍遙?”
鄭顛仙頓時恍然,不禁回想起自家求道的最初本心。她生生世世所求的,既不是成道,也不是成仙,而是超凡脫俗,遠離生老病死、人生八苦,擺脫一切束縛,長生久視,逍遙天地。正如她道心開發的第一世,飽嘗上古先民生息之艱苦,而生離塵之心。也如她身為鄭顛仙此身的一世,本是滎陽鄭氏嫡女,雖有榮華富貴、人間清福可享,卻也因為不願受閨閣教誨,綱常之束,而生離世之心。
“求道如何?求仙又如何?”
鄭顛仙憶起自身的道性初心,不禁微微悵然問道:“長生久視又如何?飛升上界又如何?”
“求道非修仙,修仙非證道!”
楊映雪淡然一笑道:“求道者,不問出身,不問歸處,隻是向道而行,求全求真。修仙者,不問大道,不尋真理,隻是如毛蟲化蝶,跳出藩籬,蛻變羽化。是故求道者不問所在,吾心安處是故鄉。而修仙者多不安分,必要掙脫困身之枷鎖,跳出存在之所在,羽化飛升,超然世外,是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以獨孤鳳超然的眼光看去,不同的修仙世界,其根本追求也是有所不同的。如蜀山世界,其中修者的根本追求,卻不是通常人以為的求道,更多的是為了長生久視、羽化飛升而修仙。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獨孤鳳想要說服鄭顛仙站在自己這一片,首先還是要看一看鄭顛仙的根本追求,若是道相同,無需多說,她自然會站在自己這一邊,若是道不同,她自然也是會站在峨眉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