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張家的宴席早散去了,從秋桂園中依稀可以看到西院那邊高掛的燈籠。
暑氣早就褪了,外麵還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窗扇打開,微風徐來,屋子裡非常的涼爽。
院子裡的丫鬟仆從婆子們早就沉沉睡去了,唯有正房的燈還亮著,花寒筠仰躺在填漆床上,烏溜溜的眼睛瞪得鋥亮。
翠紅窸窸窣窣的過來,坐在了花寒筠的床頭,道:“二奶奶,您彆多想了,二爺忙著生意的事情,沒有回家也是正常的事情……”
花寒筠輕輕的哼了一聲,並沒有說太多話。
翠紅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二爺晚上夜不歸宿,二奶奶今天又失眠了,下人們都不敢進正房來,翠紅心中也替花寒筠感到苦,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二奶奶,聽說今天家裡的宴會很熱鬨,來了很多才子,還有瘦西湖上的四大花魁都來齊了,這一下老祖宗心中可樂壞了吧?”翠紅道。
她沒有參加今天的宴席,可是在宴席之前卻聽到了很多的議論,眼看花寒筠沒有睡意,她便想著把話題引開。
花寒筠不似一般的婦人,她對家裡內內外外的事兒,事無巨細都很關心,翠紅非常的了解她,隻可惜,她提到的這個話題似乎有些不對。
花寒筠微微皺眉,道:“彆亂說,小心老太太知道了把你的舌頭都給割了!”
“啊……”翠紅臉色瞬間蒼白,嚇得手足無措。
花寒筠輕輕擺手道:“行了,這麼不禁嚇麼?我告訴你吧,今天的晚宴張家一敗塗地,丟人丟大了,尤其是浩哥兒,趕明兒要成為揚州才子中的笑談了,你說這事兒鬨得大不大?”
翠紅臉色一下變成了豬肝色,嚇得話都不敢說了,怔怔好大一會才結結巴巴的道:“為……為什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花寒筠輕歎一口氣,道:“還能是怎麼回事?都是因為西角院的那小子唄,這家夥了不得,成了精了,厲害得緊啊!”
“什麼?奶奶說的是錚哥兒嗎?他……他……他……”翠紅一連說了三個他,臉上依舊是迷茫,在她想來,今天的宴會是張家的宴會,陸錚就一個人單槍匹馬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在宴會上讓張家丟臉,讓張浩然成為笑柄,陸錚是怎麼做到的?他真的要逆天了麼?
“一言難儘!你也沒有必要打聽。我腦子裡就想一個問題,為什麼人與人之間差彆就這麼大呢?
你就說說錚哥兒,他才多大的年紀?這麼一個小子,不僅詭計多端,讓人防不勝防,而且讀書也厲害,還會作詩,四大花魁個個都喜歡他,為他還爭風吃醋,翠紅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花寒筠道。
翠紅一片懵傻,花寒筠說的這番話聽在他的耳中,簡直是振聾發聵,讓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是真實存在的。
陸錚還會讀書?會作詩?四大花魁爭相追捧他?這是怎麼回事?
這話倘若不是花寒筠說的,翠紅說什麼也不會相信,可是既然花寒筠這般說了,她斷然沒有撒謊的道理呢。
花寒筠一屁股從床上坐起來,道:“這個小東西,了不得了,張家這高牆深院困不住他了呢!”
翠紅道:“奶奶,二爺不也一直說錚哥兒不是池中物麼?遲早一天要一飛衝天呢!”
花寒筠道:“可是這也太早了,十四五歲就這樣厲害了,假以時日還了得?你彆提二爺了,他懂什麼?敬二爺倘若有錚哥兒一根小拇指那樣厲害,張家大房也不會是現在這模樣。
敬二爺隻懂鬥雞走狗,隻懂喝花酒養妓女,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在乾什麼,嘿嘿,他那個相好叫紫嫣早就被他贖出來了,就在十字街那邊養著呢!”
翠紅驚呼一聲,怔怔不敢說話了,二爺真在外麵養了小?那還了得?瞧二奶奶的樣子,似乎還不怎麼生氣,這……這是怎麼回事?
花寒筠冷哼一聲,道:“我不願意管他那些破事,他養一百個小又能怎樣?還指望能播了種,得一兒半女麼?真是做夢呢!”
花寒筠臉色變得非常的難看,翠紅更是嚇的不敢吱聲,花寒筠慢慢的閉上眼睛,道:
“這個殺千刀的陸錚,贖紫嫣的事兒就是他幫著你敬二爺乾的,如不然,就憑張敬的那點膽子和能力,他還做不到這一點!”
翠紅不敢說話,心中卻泛起了無數的思緒,他感覺今天花寒筠很奇怪,按照一般的常理,敬二爺在外麵養了小,她絕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現在為什麼這麼大度了呢?
還有,今天花寒筠一直不說二爺,反而張口就說錚哥兒,錚哥兒有什麼好提的?錚哥兒會不會讀書,會不會作詩,和二奶奶有什麼關係呢?
翠紅心中疑惑得很,卻又不敢問,花寒筠又道:
“翠紅,明天去大奶奶那邊,瞅瞅大奶奶每天都做什麼點心?我這個姐姐啊,真是個命薄的人,她嫁到咱們家沒過上一天安分的日子!”
“她現在喜歡錚哥兒得緊,可是看錚哥兒這勢頭,風光得緊,明年興許就是秀才了,後年說不定就是舉人老爺了。
用不了幾年的光景,揚州就容不下他了,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男人有了大前程,他還看得上一個寡婦麼?”花寒筠道。
翠紅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後緊緊的將牙齒咬住,咬得死死的,這個話題她哪裡敢吱一個聲兒?這可是真能割舌頭的話題呢!
大奶奶喜歡錚哥兒,我的天,這倘若哪個奴才丫鬟敢在外麵嚼這等舌根子,真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風波呢?
不過,翠紅對這個事兒也有耳聞,畢竟西園那邊管的散一些,西園隱隱有人含沙射影的提到這一類話題,可是哪裡有花寒筠說的這麼直接?
翠紅不說話,花寒筠卻越說越帶勁兒了,她將今天晚上宴會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尤其是陸錚來宴會現場之後,張浩然如何對付他,陸錚如何反擊。另外眾花魁,止水才子又怎麼追捧陸錚,張浩然最後又如何孤注一擲……
這個話題說起來就夠長了,真是一波三折,起承轉合,花寒筠口才極佳,說起來像說評書一般,扣人心弦,翠紅聽得驚心動魄。
而在說這些話題的過程中,花寒筠總會提到柳紈,陸錚每每遭遇難局的時候,柳紈臉色就很難看,甚至低頭垂淚。陸錚每一次扭轉乾坤的時候,柳紈的神色便笑逐顏開等等。
其實,當時的現場並沒有花寒筠說的那麼誇張,西院側廳裡麵女眷很多,還有張寶儀等一大群姑娘呢,柳紈怎麼可能那般露骨的變臉?
可是花寒筠卻偏偏說得十分誇張,聽得讓翠紅都陣陣臉紅,心中也覺得大奶奶十有八九真喜歡上錚哥兒了。
不過聽二奶奶這麼一說,錚哥兒今天著實了得,他一個人麵對張家,麵對觀山書院孫夫子等人,卻能次次扭轉乾坤。而且,錚哥兒最後一首詩,那更是技驚四座,一首詩作過之後,全場無詩了。
連揚州大才子陳圭,秦越等人都不敢作詩,翠紅雖然沒有在現場,可是聽著花寒筠這麼一敘述,也能想象當時陸錚的風采。
似陸錚這等才子,難怪花魁們會追捧他,難怪那般有女人緣了,翠紅聽著都覺著有些心動了呢!
就這樣,主仆二人都興致勃勃,全無睡意,等到這個話題聊得差不多的時候,發現外麵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天亮了,花寒筠一宿沒有睡覺,這個時候也終於困了,經過了一個晚上的興奮之後,她在翠紅的伺候下,漸漸的睡了過去。
主子睡著了,翠紅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出了院子,吩咐丫鬟婆子們乾活兒,又取了花寒筠管家的對牌,一一打發人去辦花寒筠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等到一切忙完,時辰還早,她感覺也困得厲害,她將院子裡幾個貼親的丫鬟婆子叫過來叮囑了一番,便入了廂房休息。
可是這一躺在床上,她就睡不著,腦子裡思緒紛飛,天馬行空。花寒筠說的那種種情形,真像是有人在她腦子裡演戲一般,真是一遍又一遍的演。
她一會兒想陸錚為什麼這麼厲害呢?一會兒又想大奶奶為什麼這麼大的膽子,竟然在那種場合如此失態。
一會兒她又羨慕影兒,當時影兒從老太太身邊被二奶奶安在陸錚身邊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感歎,大家都覺得影兒這一輩子完蛋了,這就是得罪二奶奶的下場。
可是現在錚哥兒這麼風光,影兒算是跟對了人了,這世界上的事情還真是如老太太說的那樣,一切都是命啊。
最後,翠紅忽然又覺得不對,今天的宴席張浩然是主角才對,雖然張浩然和陸錚之間的角逐失敗了,可是二奶奶怎麼能有這樣的立場?花寒筠說了一整晚的事情,主角可都是陸錚,這怎麼能行呢?
翠紅想著想著,又想到了二爺在外麵養小的事兒,又想到了二奶奶至今還沒有子嗣沒有生養的事兒,然後……
她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這一覺她睡得糟糕極了,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