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皋臉色陰晴不定,離開紫雲觀之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在當今的大康朝,他真正忌憚的人不多,至少有兩個人是他不能輕易得罪的,一個是懸鏡司的首尊陸長河,一個便是紫雲觀觀主徐天道。
陸長河自幼便和歆德帝是好友,乃歆德帝的伴讀之一,幾十年來,歆德帝對其依舊寵信,這足以說明陸長河在歆德帝心中的地位不能輕易撼動。
再說,陸長河掌管懸鏡司,懸鏡司的神秘詭異,就算是戴皋也不能探知其深淺,不誇張的說,整個大康朝都有懸鏡司的勢力滲透其中,戴皋不能不小心。
而徐天道則更神秘,歆德帝信道,熱衷丹道,偏偏他又剛愎自用,疑心極重。自其修道以來,請的道長足足有數十人之多,然而大浪淘沙,讓歆德帝始終信任並推崇的唯有徐天道一人而已。
僅此一點就能說明徐天道並非隻是一個神棍那麼簡單,伴君如伴虎,徐天道能處處討得歆德帝歡心,其心機、城府、計謀豈能一般?
再說了,歆德帝煉丹修道,所求的乃長生呢!大康朝的基業如何才能江山永固?唯有皇上萬壽無疆,唯有歆德帝萬壽無疆!
所以,歆德帝煉丹修道乍看是不務正業,其實這正顯示了當今皇上的勃勃野心,而支撐他這個野心的核心之人便是徐天道。
戴皋相信,任何人倘若膽敢阻撓歆德帝實現這個野心,其結果都會無比的淒慘,這便是戴皋忌憚徐天道的根源。
因為徐天道倘若真要和戴皋死磕,戴皋不認為自己能占到多少便宜。
戴皋現在對陸錚很疑惑啊,為什麼一個小小的江南才子,其名頭竟然能為深居宮中的皇上所知。
這幾年皇上不理朝政,連六部尚書的名字他都常常記恍惚,陸錚算個什麼東西?就能入得了皇上之耳?
而且皇上還主動找到戴皋,說要幫陸錚求情,是什麼原因讓薄情寡恩,冷酷嚴肅的歆德帝如此態度對待陸錚?
戴皋百思不得其解,而對他來說,要想不留後患的處理陸錚的問題,他又必須把這些原委查清楚,唯有如此,他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一次紫雲觀之行,戴皋並沒有太多的收獲,他怎麼想也不能確定陸錚和徐天道會有關係。再說了,戴皋在京城也不是瞎子,聾子,對陸錚的關注戴皋早就費了心,眼下也沒有證據證明陸錚和徐天道有任何聯絡。
至於陸長河那邊,陸長河和陸錚雖然同樣姓陸,但是兩人其實沒有任何瓜葛,江南陸家根本就沒有陸長河這號人,這一點滿朝文武都知道,甚至整個大康朝都知道。
如果陸長河真是江南陸家的人,江南陸家斷然也不可能衰敗到這等地步了……
從道觀回到相府,戴皋進到小書房,書房裡麵又有了厚厚的一大疊材料,這些材料都是關乎陸錚的。
戴皋安心坐下,將這些材料從頭認真的讀,這些材料大部分都是剛剛從江南通過快馬加急送過來的,被之前的材料更加的詳細。
陸錚在揚州乾的事情,在秦淮河在金陵乾的事情,但凡是和陸錚相關的事情,事無巨細,材料中都有詳細的記錄。
“端木婉容?商賈之女,選秀入京,後來改名李芊芊?”戴皋微微蹙眉,通過這些材料,他對李芊芊的來曆也弄清了,李芊芊和陸錚之間的恩怨也的確如同陸錚所說的那般,兩人是敵非友。
戴皋看了一遝材料,將鎮紙壓上去,他將身子後仰,腦子裡如同一團漿糊,亂得很。各種念頭在他心中交織,各種不同的想法彼此衝突矛盾,他忍不住搖頭苦笑。
天下的事情都難不倒他,那麼多政敵他都能戰而勝之,眼下竟然被江南的一個小家夥給折騰得這麼糾結,真是笑話。
“這個小子啊,小小年紀,奸詐狡猾,城府深沉,著實不是好東西!”戴皋哂然道,他罵了幾句,尤還覺得不舒爽,拿開了鎮紙,又開始繼續看關於陸錚的資料。
他讀了一會兒,隱隱聽到書房外麵似是有動靜,他皺眉起身,打開了門。
門外,戴世章站在外麵,鼻青臉腫,那模樣滑稽可笑之極,戴世章看到戴皋,“哇”一下哭出聲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喊道:
“爹,你要給我做主啊!那姓陸的打我,揍我,欺負我!爹,您隻要一句話,便能要他的命,您隻要一句話,便能讓整個陸家都灰飛煙滅。
您一定要給我做主啊!”
戴皋愣愣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心中忽然之間生出一股悲哀來。想那姓陸的小子,年僅十八歲,便能獨當一麵,從揚州一路經曆九死一生混到今天,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戴世章,二十多歲了,軟蛋一個,被娘們還不如。
這樣的家夥能指望他養老送終麼?戴皋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怒火,他回頭看到書房恰好放著一杆煙袋,他三步變作兩步,回頭抄起旱煙袋衝出門來,掄起煙杆劈頭便對著戴世章一頓猛打。
戴世章心中還想著自己一哭一鬨,便能得到老頭子的同情,回頭老頭子出麵幫他找回場子呢!哪裡會想到適得其反,老頭子不僅不幫他找回場子,反而把他往死裡打?
挨了兩下之後,他痛徹心扉,心中又覺得委屈憋悶,立馬撕心裂肺的大喊,他這一喊,並沒有給他帶來好處,反而讓戴皋心中的那團火越來越旺,怒氣衝天。
戴皋心中那個氣啊,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才覺得戴世章完全就是個草包,這樣的草包不往死裡打他會改過自新?
可憐戴世章被暴打一頓,剛剛好一點的傷勢現在雪上加霜,宋福兒聽到動靜不對,從外麵趕過來看到這一幕,他能怎麼辦?
老爺教訓公子天經地義,他能插上什麼話?在他的記憶中,他從來沒見過老爺這麼打過公子,幾十年父子都和睦得很,眼下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說一千,道一萬,都和陸錚多少有點關係。老爺被陸錚攪心情大糟,公子撞槍口上了,真是慘不忍睹哦!
……
陸錚平平安安的從相府離開回到了陸家。
陸倫把陸錚叫到書房裡麵仔細詢問這些天陸錚的遭遇,看到大伯那殷殷關切的眼神,陸錚心中無比的慚愧,他能說什麼?
他能說自己這些天在相府的日子逍遙似神仙麼?他能說自己在相府遇到了一個特彆美麗讓他心動的女孩,兩人每天花前月下,好吃好喝的在一起,樂不思蜀麼?
實際的情況真就是那樣,然後和戴皋吵了一架,揍了戴世章一頓,打得那個解氣,那個爽,然後管家宋福兒便大搖大擺的將他送了出來。
陸錚當初乾這件事的時候,本著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思,做了很多壞的打算,結果出乎意料,說出去沒人相信,所以陸錚也不會說。
陸倫見陸錚支支吾吾,心中愈發覺得陸錚肯定在相府吃了不少虧,對陸錚更是好言寬慰,讓他彆壓力太大,就算天塌下來了,大家一起頂呢!
陸錚連連點頭,唯唯諾諾,恰在這時候,陸寧進來了,見到了陸錚,他睜大了眼睛,眼睛之中發光發亮,竟然不顧陸倫在場,他道:
“三弟,我這輩子不服人,對三弟你是真的服了!戴相府那是什麼地方?那可是龍潭虎穴啊,你是不知道,自打知道你進了戴相府,我們一家子上下,真是上下都不安寧,我爹更是茶不思,飯不想,整日焦躁不堪!”
他頓了頓,繼續道:“按照我們的想法,這一次就算你不出事兒,那至少得蛻一層皮,沒想到啊!三弟,你厲害,厲害啊!
相府之中的小姐據說特彆漂亮,嘖,嘖,京城最神秘的名媛美女,竟然也讓三弟捷足先登,了不起,了不起啊!三弟,請受我一拜……”
陸寧說完,納首真要下拜,陸錚臉色一變數變,一手將他拉住,一旁的陸倫剛開始聽得如雲裡霧裡,聽到後麵,則是瞬間張大了嘴,眼珠子鼓起來,像是要滾出眼眶一般。
“我的天!寧兒說的這事兒是真還是假?如果是真的,這……”
陸倫覺得腦子一片淩亂,恰在這時候,大管家洪慶來報,說聶永聶大人來訪,陸錚一聽聶永來了,暗暗叫苦。
陸倫看了陸錚一眼,道:“寧兒,你帶著你三弟先去後院休息!”
“洪慶,安排在正廳待客,取出雨前茶來,另外通知後廚備飯備酒,今日聶大人要留飯!”
陸倫吩咐完畢,立刻更衣趕到正廳,聶永身穿官服,一見陸倫劈頭就問道:“陸兄,陸錚在哪裡去了?你說這小子荒唐不荒唐,他……他……他在相府……嘿!”
“哎呦,聶大人哦,你可來得正是時候!我家錚兒這一次去相府,可謂是闖了龍潭虎穴,回來便心神疲憊,一病不起,被我安排去了一品閣緊急就醫去了!
戴氏專權,竟然跋扈至此,連讀書人都不放過,真是讓人憤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