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荒漠上,夜色中火把點點,遠遠看過去,那些火把似乎和天融為了一體,變成了天上的繁星一般。
日夜兼程,宋文鬆率領騎兵火速南下,步兵已經被遠遠的甩在了後麵,他現在能掌握的唯有這五千獵虎騎。
黑夜中路難行,在荒漠中馬跑得太快了,看不清楚,容易傷蹄子。一匹好馬,倘若傷了蹄子短時間內便無法作戰,損失的將是一名騎兵。
“三公子,我們該紮營了!晚上趕路事倍功半,再說了,這個時候我們就算趕到坎兒河邊,可能也過不了河,榆木縣此時已經易主了!”邢正拍馬湊到宋文鬆身邊道。
他是這一次宋文鬆出兵的隨軍軍師,宋文鬆出兵從南到北的橫掃,邢正的計謀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宋文鬆在大獲全勝,形勢大好的時候忽然決定南下,邢正對此意見很大,在他看來,既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就不能夠瞻前顧後。
榆木縣留的本來就是一些老兵弱兵,留下了就是準備棄掉的,舍得二字,要懂得舍才能得到,逢危需棄,豈能優柔寡斷?
宋文鬆要想稱霸西北,要想成為梟雄,婦人之仁絕對不行,就算要故作姿態,籠絡人心,也沒有必要晝夜兼程,自傷戰力。
宋文鬆肥碩的身軀坐在馬上,連連的征戰並沒有讓他有絲毫的消瘦,臉上的肥肉對壘在一起的模樣依舊很駭人。
他輕輕的哼了一聲,搖頭道:“此地離坎兒河隻有二十餘裡地了,絕對不能停,明日清晨之前,我們越過坎兒河,就在我們榆木彎的地方和合闊太決一死戰!”
宋文鬆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他雙目之中懾出精芒,一雙大手握著镔鐵長槍,一身儘是殺意。
“傳我的令下去,將所有的馬料全部用來喂馬,誰倘若還敢剩馬料,軍法從事!”宋文鬆道。
喂馬趕路,速度放緩,讓馬恢複腳力,騎兵變步兵,二十裡路一路走完,這樣既不傷馬掌,也不耗費馬的腳力。
眾多將領從各自的隊伍中彙聚過來,很多人都受到了邢正的影響,或多或少對宋文鬆的做法有些遲疑。
宋文鬆對此洞若觀火,他淡淡的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其實就是一場賭博!對我來說,從去年橋潭一戰開始,選擇就不在我這一方。
而這一次合闊太傾巢而出,非得要和我死磕,背地裡不知收了老大和老二多少的好處,我西北十萬精兵抵抗突厥尚隻能自保,互有勝負。
現在讓我五千騎兵和萬餘步兵獨擋合闊太,這能有勝負麼?”
宋文鬆一席話說得周圍眾人麵麵相覷,紛紛低下頭,宋文鬆將手中的镔鐵長槍猛然插到地上,大喝一聲,道:
“所以,富貴險中求,我隻能賭!陸錚此人,和我性情相合,是個了不得的人。他敢守城,我敢攻,他在賭,我也在賭。
如果我慫了,他死,我也沒有活路。如果他慫了,他難活,我也活不了!他懂得這一點,所以他根本不擔心我不履行承諾。我堂堂西北宋家三公子,膽子還不如一個文弱書生麼?”
宋文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眼睛望著無垠的前方,榆木就在前方,他自己也不相信陸錚依舊還活著,所以,他趕回來的腳步任誰看起來都犯了大錯。
但是,他終究決定賭了,因為他覺得陸錚不像是早夭之人,更因為他覺得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看透過陸錚其人。
宋文鬆縱橫西北,整個西北除了齊家王爺和父親宋乃峰之外,其餘的人他從來就沒有放在眼裡過,他的兩個哥哥無論是智謀還是武力拍馬都趕不上他,在同齡人中,他孤獨得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一直到他遇到陸錚,他幾次和陸錚交手,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尤其是在榆木,宋文鬆占據了地利,本來想給陸錚一個下馬威,沒想到陸錚反而在他帳中殺人,而且還乘勢把宋文鬆拉下了水,讓宋文鬆徹底和兩個哥哥撕破臉。
宋文鬆走上了絕路,唯有和陸錚綁在一起,那樣陸錚便不用再擔心來自京城的威脅了。
這些事情說起來似乎很容易,可是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陸錚的沒一個舉動,沒一次決策都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可是關鍵時候,他當斷便斷,果決果敢,沒有半分猶豫,那一份老辣和氣魄,宋文鬆都自愧不如。
所以,宋文鬆沒有逃之夭夭,很大的程度上也是因為他信任陸錚,他自覺得陸錚比他要高,以他的思維很難守城,可是陸錚興許不一定!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宋文鬆手中是一把爛牌,他沒有太多的選擇,所以明知極其冒險他也要去賭,賭輸了就血本無歸,賭贏了就一飛衝天,的確就是如是……
“陸錚啊,陸錚,希望你真能創造奇跡,如果這一次我都能賭贏,下半輩子我永遠跟著你混,我的野心隻在西北,你的野心誌在天下啊……”宋文鬆在心中默默的道。
一夜趕路,天色還未亮先頭騎兵便趕到了坎兒河邊,宋文鬆立刻命令搭浮橋,所有人整頓裝備連夜上馬過河。
等他一行人趕到榆木城下,天色剛剛蒙蒙亮,宋文鬆看到了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從遠處看榆木城,那哪裡還是一座城池?那分明就是一處血肉堆積起來的屠場,無數的屍體堆壘在城牆下麵,血水彙聚在荒漠上成了一條小河,就這樣一眼望過去,榆木就是人間的煉獄,以宋文鬆十數年的打仗經驗,他不能想象這一仗是怎麼打的,陸錚是用了何種手段把仗打成了這樣。
不僅是他,他身邊的所有謀士,將軍們全都傻了眼,沒有人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是真的,這怎麼可能?
“三公子,您看,城牆上麵掛的旗子依舊是‘陸’字騎!”一名千戶極度震驚的道。
“哈哈!”宋文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將手中的镔鐵長槍舉起來,道:“陸錚,我之二弟,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宋文鬆從不服人,今天心服口服!”
“傳我軍令,所有人列隊準備進城!”宋文鬆朗聲道。
他話剛落音,忽然聽到城中號角聲響起來,南門轟然打開,一彪人馬從南門中殺出來,為首之人不是陸錚又是誰?
騎兵出了城門列隊,後麵的步兵魚貫出來,步兵在前麵,列隊巨盾,號角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的號角聲激昂澎湃,儼然是要進攻的信號。
對麵的小山包下麵,傳來馬嘶的聲音,緊接著便有如鼓點一般密集的馬蹄聲,山坳那邊看到了突厥鐵騎露了頭,為首的人紅色頭盔,一身金甲,此人宋文鬆不用看麵容就能認識,這便是他的老對手合闊太無疑!
合闊太親自領兵,騎兵上萬人,如風卷殘雲一般殺了過來,還在路途他便遠遠看到了榆木城外的戰陣,他嘴角微微翹起,道:
“給我殺!這個姓陸的總算是一條漢子,知道站著死,不願跪著生。那沒有什麼好說的,殺過去,殺光這幫大康的王八蛋!”
“殺光!”
突厥鐵騎,掀起漫天的塵土,號稱野戰天下第一的騎兵開始進攻了,宋文鬆看到這一幕,心底的熱血瞬間被點燃,不僅是他,他身邊所有的將領和士兵,所有人胸膛中都染起了熊熊的火焰。
陸錚幾千士卒守城,便能讓突厥大可汗合闊太寸步難進,這等手段,簡直堪稱是鬼神莫能比。
守城到最後,彈儘糧絕,不願意坐以待斃,率領區區幾百騎兵,幾千殘卒出城迎戰,直麵突厥鐵騎的衝鋒,這是什麼樣的氣魄?
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死也要站著死,死也要死在沙場之上,男子漢大丈夫,不懼馬革裹屍!
宋文鬆舉起镔鐵長槍,大吼道:“亮出旗幟,吹響號角,到了這個地步,但凡是我大康的男兒,除了殺其他任何念想都是多餘,兄弟們!袍澤就在城下,我們和守城的兄弟們前後夾擊,打垮合闊太,殺光突厥蠻子!”
宋文鬆這一吼,全軍都大吼起來,五千人馬就隻吼一個字:“殺!”
養足了馬力的獵虎騎瞬間啟動,激越的號角聲響起,“宋”字的旗幟高高的舉起,迎風招展飄揚,宋文鬆衝在最前麵,他高大壯碩的身軀如同雕塑一般威武強壯,他身後的鐵騎如同黑雲卷積一般傾瀉而下,氣吞萬裡如虎!
“我宋文鬆在此!合闊太,你可敢和我決一死戰!”宋文鬆仰天長吼,如圖虎狼在嚎叫一般。
憑空一聲驚雷響,城牆下麵守城的兵丁們齊齊歡呼,有老兵忍不住老淚縱橫,喊道:“援兵到了,三公子的援兵殺回來了!”
就這一喊,整個行伍瞬間炸了,本來抱了決死之心的眾人,忽然之間看到了生的希望,可謂是絕處逢生,那種感覺真是用言語難以表達。
陸錚坐在馬上,捏了捏拳頭,發現春寒料峭,重甲在身,渾身卻被汗水完全浸透,像是剛剛在水裡泡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