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陸錚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來這裡了,現在陸錚幾乎每個月都來一次,給陸長河帶一點吃的,而後和陸長河聊一聊天。
和陸長河聊天就如同和戴皋聊天一般,他們兩人都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歆德帝的人,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兩個人也是歆德帝一輩子的對手。
戴皋對付歆德帝的辦法是“逆來順受”,其實這恰恰是戴皋高妙厲害的地方,看似逆來順受,其實卻是讓歆德帝對他放鬆警惕,這麼多年他甘心自汙名聲,成為一代奸相,不得不說,他的策略很務實厲害。
而陸長河對付歆德帝的辦法則是陽奉陰違,表麵上他是最忠心耿耿的人,整個大康就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忠臣,可實際上他背後一直搞自己的獨立王國。
他撇開了懸鏡司給內庫司輸出各種資源,支持龍靈秀做大做強,而表麵上不成家立業,似乎要把自己的一聲都獻給歆德帝,讓自己徹底成為孤家寡人,其實他早就在暗中生子了,一直都在給自己的後輩們鋪路呢!
無疑,無論是陸長河還是戴皋,他們活得其實挺累,但是他們對陸錚來說又是巨大的財富,因為從他們身上,陸錚能學到很多。
監舍裡的環境很差,陸長河抓過了陸錚帶來的燒雞,三下五除二便將一隻燒雞吞了下去,喝了一口水酒,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那股愜意舒坦,真是讓旁觀者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陸錚在旁邊看著他,嘿嘿一笑道:“陸大人,最近的日子是不是有些難熬啊?不好意思,最近京城的事情很多,我來得不那麼勤便。不過有一點你必須承認,那就是越煎熬的等待,最後能夠得到結果其實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就像現在這樣,一隻燒雞,一壺水酒,於你而言便是最好的禮物,這等時刻再想當年酒池肉林的光景,是不是宛若隔世呢?”
陸長河用手抹掉嘴上的油跡,他嘿嘿一笑道:“不錯,最近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悟道,卻比那在西苑悟道之人更能領悟生死的玄奇奧妙呢!
陸錚啊,瞧著這模樣大康應該是亂了,是不是某些人要朝不保夕了?哈哈,真是報應啊,這世間果真是有報應在的呢!我心中著實覺得舒坦,因而燒雞佐酒才覺得彆有滋味!”
陸錚大吃l一驚,他萬萬沒想到陸長河人在監獄中,竟然也能對大康的局麵如此了解。這裡陸錚知道,獄卒都不會和陸長河說話的,陸長河唯一能見到的人隻能是陸錚,陸錚不可能透露任何外麵的信息,陸長河這個老東西果然非同一般呢!
“怎麼了?你覺得很奇怪麼?嘿,我覺得一點都不奇怪,一切都是預料之中的事兒呢!某些人自以為聰明,總喜歡把彆人當傻子,將天下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殊不知,天下人聰明之人終究很多,玩弄彆人遲早遭反噬呢!
善惡因果終有報,不是不報,而是時辰未到。現在看來,大康遭報應的時辰到了,哈哈……”
陸長河哈哈大笑,他滿臉皺紋的臉上寫滿了興奮之意,陸錚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就是大康曾經最忠心耿耿的臣子麼?試想這些年來,他心中該有多少憋屈和怨恨啊,現在他自知雙方已經再沒有彌合的可能,便將這所有的憋屈和怨恨都發泄了出來,一個本來很理性正常的人,瞬間就變成了一個瘋子了。
過了很久,陸長河的笑容斂去,他盯著陸錚道:“你今天來見我,是想說什麼?是想說我命不久矣了麼?”
陸錚道:“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你自己斟酌看看你的前途究竟怎麼樣!齊王在山東兵敗,遼東鐵騎現在直指京城,陛下在京城待不住了,已經擬定下江南了!京城太子監國,還遠在隴右的秦王被立為了太子,應該一個月之內可能回京。
現在的局麵有趣啊,遼東和山東是龍靈秀的地盤,隴右成了龍兆炎的地盤,京城落入了秦王之手。齊王據說從山東南下,已經逼近了江南了!大康的局麵亂了,這已經是真正的諸子奪嫡了!”
陸長河整個人瞬間定格,他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都在仔細斟酌判斷利弊,歆德帝下了江南了,他會帶自己一起去江南麼?陸長河覺得這種可能性著實很小,那秦王會留自己活下去麼?
亦或是他陸長河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他仔細想想似乎機會很大,可是再仔細想想,有發現隻需要這些陛下皇子任何一個人動一個念頭,他分分鐘就會被滅殺,他的死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而他的性命也真就如同螞蟻一般卑賤!
他思緒紛飛,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忽然道:“陸錚,你怎麼去?歆德怎麼安排你?”
陸錚一笑道:“我能怎麼去?隻能跟隨陛下一同下江南了!”
陸長河搖搖頭道:“不可能,以陛下的性格他絕對不會讓你去江南,因為江南是你們陸家的老巢,這些年你積攢了巨額的財富和可怖的人氣,如果你去江南,振臂一呼,江南從此以後就是陸家一家獨大。
隻有陸家的江南,歆德帝住在江南也就是個傀儡,一個沒有了權力的陛下這是歆德絕對不容忍的!”
陸長河頓了頓,又道:“讓你留守京城也不太可能,因為已經肯定守不住,他這麼安排隻能逼迫你站到某位皇子那一邊,這種事情他應該也還不至於那麼愚蠢。”
陸錚一笑道:“你道是篤定得很,不過眼下我倘若要去帶兵平叛,陸大人,您作何感想?我離開了京城,可能再也難以回來了!今日你我這一壺酒,一席話恐怕算是訣彆,他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陸長河愣了愣,情緒忽然變得有點激動了,他道:“陸錚,你去平叛?朝廷哪裡還有兵,哪裡還有人?”
“還有羽林軍!”
“就憑那兩萬羽林軍麼?陸錚,你見過遼東鐵騎沒有?你知不知道遼東鐵騎有多麼可怕?羽林軍名頭很響亮,可是這些年他們儘隻知道在京城欺負鄉民百姓了,遇到了遼東鐵騎,他們可能連對方一個衝鋒都堅持不住!
嘿嘿,你率領區區兩萬羽林軍也敢去平叛?狠啊,歆德還是這麼狠,他這是讓你送死呢!”
陸錚冷笑一聲道:“陸大人,這就是我今天來的意圖!老實說,除了羽林軍之外,我還在兩河募集了四萬兵馬,一共接近六萬人!這六萬人中蘇芷為大將軍,此時我能夠依仗之人,代善跟著陛下下了江南,隻留代成跟隨軍中!”
陸長河抿嘴不語,宛若老僧入定了一般,陸錚湊過來道:“陸大人,我這裡有一條保命的錦囊,你倘若有這一條錦囊,可以保證你無虞!”
陸長河雙目瞬間睜大,他盯著陸錚,終究沒有忍住道:“當真?”
陸錚嘿嘿一笑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人呢?你我雖然曾經互為敵人,但是我說話從來不打誑語……”
陸長河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道:“好吧!這又是一筆交易,我明白了!遼東鐵騎譚磊其人,其性如火,狡詐多疑。龍靈秀雖然利用他,但是並不一定能駕馭他,這一次進攻京城肯定是龍靈秀的想法,因為這個女人恨不得一口將歆德帝咬死!在這種情況下,你隻需要小用計謀便可以讓譚磊生疑,一旦其生疑,便必然不會親自出兵越過帽兒山。
沒有了譚磊的遼東鐵騎,你用六萬兵馬以逸待勞應該能抵擋一陣,至少雙方能達成一個平手,就算你落入下風,還可以犧牲兩河,把他們放到兩河,然後利用兩河的巨大縱深空間將他們拖垮,將他們拖累,從而保障京城無虞!”
陸錚點點頭,道:“京城無虞,陛下不在京城,江南無虞更加關鍵重要!江南如何能安?”
陸長河道:“隻要兩河無虞,江南不就無虞麼?你是擔心……”
“不是擔心,而是齊王已經從山東直接南下直逼江南了!如果我這邊將遼東鐵騎逼得緊了,那他們萬一改變主意直逼江南,那形勢恐怕就很不妙了……”
陸長河哈哈大笑,道:“我的天啊,歆德也有今天啊,我還以為齊王真是兵敗呢!敢情也是擁兵自重,準備自保了!精彩啊,實在是太精彩了!事已至此,陸錚,你還能怎麼辦?隻能開門迎狗了,引譚磊親自來攻,你和他在兩河大戰,而後給齊王創造條件取山東!”
陸錚道:“齊王為什麼要取山東,不取江南?”
陸長河道:“江南是什麼地方?這些年來朝廷早就把江南給閹割了,江南全是順民,要不便是腐儒書呆子。齊王率兵橫掃江南,這首先便暴露了他擁兵自重的本質,此其一也!
其二,齊王就算擁兵自重,可是他手中的兵也不多,而且毫無根基。在山東他能夠順利和當即的權閥合謀,迅速的站穩腳跟,江南哪裡具備這個條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齊王不願意自己成為出頭鳥,他希望坐收漁利,他橫掃了江南,他便成了出頭鳥了,這種蠢事他會去乾麼?”
陸錚微微皺眉仔細思忖陸長河的話,旋即豁然開朗,這幾天一直堵在他胸口的一道難題終於迎刃而解了。
陸錚來說,他真正關心的是江南,江南如果危機他大本營被抄了,其他的一切都是鏡中月,水中花了。
眼下的局麵,江南岌岌可危,因為齊王對江南唾手可得。讓齊王不去江南,得讓齊王有取山東的機會,而自己則需要在兩河地區和譚磊遼東的鐵騎糾纏……
“陸錚,我該說的都說了,現在得你遵守約定了!”陸長河道。
陸錚嘿嘿一笑,慢慢的湊到他的耳邊壓低聲音道:“我的辦法也很簡單,你隻需要咬定你還有一筆隱藏的力量沒有被挖出來,秦王怎麼舍得要你的命?
記住了,我會讓童子配合你,你動用童子的力量,便必然能讓龍兆桓立刻奉你為座上賓,到了那個時候,陸大人,苟富貴,莫相忘啊!”
陸錚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陸長河則是瞪大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陸錚的這個安排的確巧妙,可以讓陸長河保命,並且還能讓陸長河依舊擺脫不了他的控製,真是妙到毫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