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沒有回醫院,而是去了傣家文化茶園,這裡是我跟太子拜把子的地方,是緣起的地方。
到了茶園之後,馬正元下車,抬頭看著這座茶園,他臉色很唏噓,臉上從容的笑容,也不見了,隻剩下回憶與不舍。
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知天命且惜命的表情,他知道他時日無多,所以,對過往更加留念。
馬正元突然笑著跟我說:“你知道,這裡以前是什麼地方嗎?”
我看著後麵的大山,我說:“應該是山區。”
馬正元點了點頭,他說:“是啊,以前這裡是山區,是茶園,被稱作思潽邊區,以前這裡沒有路的,山上的茶葉運送不出去,隻能爛在山裡,民國的時候,有一個馬幫來到這裡,大橋修路,把這裡的茶葉賣到暹羅,緬國,東南亞,一晃,將近百年了,我記得,我第一次趕馬的時候,那時候,我還是個比你還小七八歲的小夥子勒,一轉眼,都快要入土了。”
我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來無限的回憶,他的笑容漸漸的凝固,渾濁的眼睛裡,凝聚了一層眼淚,猶如霧水一樣,蓋在眼睛裡。
他搖了搖頭,最後,又露出微笑,帶著我們一起走進茶園大廳。
來到大廳,我看到了刀保民坐在茶廳裡,看到我們來了,刀保民緩緩站起來,馬正元看著他停下了腳步,刀保民,也沒有來迎接,滿臉的沉重。
兩個人就站在原地,彼此都沉默著看著彼此,似乎有永遠無法解開的心結一樣,牽絆著彼此無法前行。
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
我直接走過去,我拉開椅子,等著馬正元過來。
看到我的舉動,馬正元這才回過神,慢慢的走過來,他麵對著刀保民,無奈地說:“腸癌……晚期了……我最放不下的人有兩個,馬妍是一個,另外一個,就是你了。”
馬正元的話,像是一個長輩似的,說的很感動,但是刀保民卻並不領情。
他說:“人各有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彆人的命,輪不到你牽掛,就算你想牽掛,也得看看,你還有沒有那個能力,你……再也不是邊疆龍馬馬正元了,而是一個,等著入土的老人。”
這句話,說的很直白,很符合刀保民的個性,但是也很傷人,對一個即將入土的老人來說,太無情了。
馬正元點了點頭,顫顫巍巍地坐下來,身體都有些發抖,從他的眼神裡,我看到了失望,或許,他很期待今天的見麵,希望,刀保民能放下一切,接受他,原諒他,畢竟,他已經時日無多了。
但是,顯然,刀保民沒有照顧他的感受,這讓他很失望。
我很喜歡刀保民的直白,恪守,哪怕是麵對即將死亡的人,也依然保持初心。
刀保民也坐下來,他把頭看向窗外,麵無表情,我跟馬妍各自坐在兩邊,我端起來茶壺倒水,馬正元端起來茶杯,放在鼻子間聞了聞。
他很向往的貪婪嗅著茶香。
馬正元說:“不容易啊,從那時候算起,咱們也有百十年的曆史了,我記得,我送的第一餅茶,就是普洱,哎,我記得我二哥,就是跟我送茶的時候,沒的命,那時候我二哥也才二十出頭……”
我知道馬幫做生意不容易,那時候馬幫要做的每一筆生意,都有著極大的風險,加上政治局勢的極不穩定,更增加了這種風險。
有的人固然因為馬幫貿易而興家發財,但更多的人乾了一輩子甚至幾輩子,仍然一無所有。
馬幫運行的茶馬古道各條線路,自然環境都異常危險艱苦,風霜雨雪,大山大川,毒草毒水,野獸毒蟲,瘟疫疾病,隨時隨地都能置馬幫於死地。
絕大部分時間的野外生活,對任何一個趕馬人和馬鍋頭都是嚴峻的考驗。
不知有多少趕馬人和馬鍋頭就這樣棄屍荒野,死於異國他鄉,有時甚至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這還不算,加上土匪強盜的威脅,當時的西南地區,土匪強盜十分猖獗,儘管馬幫都是全副武裝,但仍不時遭到土匪強盜的襲擊,死人損貨的事時有發生。
所以,馬正元能活到現在,對於過去,是十分向往留念也是正常的。
刀保民不耐煩地說:“行了,一輩子,就叨咕這些事,時代不一樣了,年輕人,已經不喜歡在聽你這些老古董的話了,留著,帶進棺材去吧,時間不多,就多珍惜,說點正事吧,把後事交代了,趕緊回醫院,彆讓醫護為難,人家工作也不容易”
馬妍立馬說:“保民叔……”
馬正元立馬攔著馬妍,說:“沒事,沒事,確實,我老了,也愛囉嗦了,過去那些事,你們年輕人,確實不愛聽,確實,也應該帶進棺材了,那,我就簡單的交代一下後事吧。”
刀保民拿出來紙筆,準備記。
馬正元說:“我的後事呢,就按老一輩辦,屍體呢埋在……”
刀保民說:“不準土葬了,隻能火葬,彆為難人,身份地位在那擺著呢,你不帶頭給上麵人省心,上麵人就不會給你的後人省心。”
刀保民的話,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樣,無情的戳在馬正元的胸口上,我看著馬正元很心塞。
馬正元點了點頭,他說:“想辦法……還有,我想,死之前,再見見那些小的們,在國外讀書的,你儘量通知到,活著見不到,死了之後,儘量讓他們回來吊祭一下,至於程序,就看咱們這邊的風俗,你作為馬幫的腳醫,這些你比我懂。”
刀保民不耐煩地說:“都知道我比你懂,你還跟我廢話?你死之後,該給你辦的,肯定都給你辦好,這個心,你彆操,你也操不到,這個時候,關鍵的人物都在這,就把你的要求說說,我也能在這給你做個鑒證。”
刀保民對於這位馬幫人人尊敬的大哥十分不尊敬,這讓我挺意外的。
馬正元頗為無奈,他說:“你說的都在理,我呢,有幾個要求,公司呢,姓馬,領導人,必須得是馬妍,那幾個老家夥,可以分錢,但是不能掌權。”
刀保民立馬看著我,不爽問我:“辦的到嗎?”
我看了一眼馬妍,她非常期待我說能辦到,即便我辦不到,她也希望我能辦到。
因為他知道,她父親要走了,她想要他父親走的安心。
我點了點頭,我說:“欠的人情,哪怕拿命還,也會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