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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瑞一個人乘馬車去了族學。他倒是有些佩服沈舉人,明知道兒子每日搭乘五房的馬車,竟然也沒個說法。以前算是“順路”搭車,如今沈全年前不去族學,自己每日還用著郭氏馬車,很是不方便。不過想著郭氏,自己步行上學的話還是少提。記得沈全那日說過已經定製馬車,一旬方得,隻能先這樣。
同窗來了一半,郭勝、沈都在,看到沈瑞進來都沒有好臉色。沈瑞看了沈全的座位一眼,今日沈全請長假的休息傳出去,不知道那兩位會不會換座位。沈珈雖長著傻大個,可是個憨厚性子,沈全向來也護著,不知會不會受那兩位欺負。
柳成隨宗房小桐哥的書童一道,去了“春耕”班旁聽。小桐哥是沈玨的侄子,沈玨二哥的長子。
又看了旁邊一眼,這個時候董雙八成又在盈園讀書,沈瑞微微一笑,並沒有去湊熱鬨的想法。
待翻看完半卷書,董雙回到座位,上課的鐘聲響起,進來的卻不是沈琰,而是董舉人。
“沈全因家中有事,從即日起不來族學上學。”董舉人站在講桌後,對眾人道。
一句話說完,地下的學生們不由竊竊私語,連帶沈瑞都愣住,昨天郭氏說的不是年前兩個月麼?怎麼年後也不來了?
“五房怎哩?”有人小聲道。
“可是鴻大叔身子不好?”有人擔憂。
“五房兩位族兄才去京城半年,又要回來?”這口氣中帶了幸災樂禍。
“肅靜”董舉人一拍桌子,喝道。
學堂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董舉人望向沈瑞,道:“沈瑞,你去與沈珈同坐。”
沈瑞聽了,微微皺眉,看了旁邊的董雙一眼,還是起身應道:“諾。”
眾人視線都望向沈瑞與董雙,董雙滿臉漲紅,腦袋低到要垂到桌子上。
沈玨冷眼旁觀,心中不忿,實是忍不住,站起身來,雙手支在桌子上,正色道:“先生,作甚要讓瑞哥移座位?
這裡是沈家族學,並不是董家私塾,誰不曉得獨坐寬敞,可憑甚就這麼抬舉董雙,讓沈家內房嫡支子弟折騰來折騰去?
不單單是沈玨,就是沈家其他子弟多也這樣想。董雙不過是八竿子扯不上的拐彎親戚來附學,卻引來各種風頭,早已引得眾人不滿。偏生他前麵護著郭勝、沈兩個,郭勝再與沈全不相親,也是沈全嫡親表弟,大家不看僧麵看佛麵,不好與之計較;沈這邊也是同理,他自己不怎麼樣,卻有沈珠護著。至於董雙本身是董舉人侄子之事,大家反而沒有太多忌憚。小孩子吵架,大人怎好意思參合?
天地君親師,是當尊師不假,可董舉人說白了就是沈家的塾師,與沈家是客賓與東主的關係。
眼見沈玨出頭,向來愛湊熱鬨的沈琴也起身,操著公鴨嗓道:“玨哥說是哩,作甚要讓瑞哥動地方?要是董雙不樂意與瑞哥同桌,那該動彈的也是他”
沈寶也起身聲援:“就是就是,好好的作甚要折騰瑞哥?”
董舉人到底五十多歲的人,被幾個十幾歲的少年連聲質問,氣得滿臉通紅,胡子都要飛起來。隻是他方才隨口一提,委實有些草率,心中不無後悔之意。不過眾小學生們都看著,也沒有台階下,要是出言解釋,則是降了身份。
董舉人便忍下怒氣,瞪著沈瑞道:“沈瑞,還不過去”
沈瑞這次沒有起身,而是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董舉人,目中一片冰寒,心中忍不住向他豎中指。難道自己看起來像是軟柿子?先前還罷,看在董舉人是夫子麵上,動彈動彈地方也無所謂;現下幾房嫡支子弟都開口為自己“不平”,自己再挪過去,不是得罪了這幾個?
董舉人被沈瑞的目光驚的一愣,心頭的火卻越大。就算讓沈瑞移個座位又怎了?董雙這裡挨著牆邊,位置偏;沈珈那裡,即便位置靠後些,可是正中間的位置,正對著講桌。
沈瑞已經移開視線,將原本合起來的書本又打開,視若無人地繼續看起書來。
董舉人沒想到他會這樣,一時氣得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沈玨與沈琴、沈寶幾個交換了眼色,彼此臉上都帶了笑意。學堂之上,詭異的安靜。
“沈瑞,你是要忤逆先生?”少年尖刻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平靜。
誰也沒有想到,起身說話的會是沈,眾人齊刷刷地望過去。
沈瑞冷冷地望向沈,還沒開口,就聽沈玨咬牙切齒道:“沈,你到底是不是沈家子孫?”
不管沈平時多矯情,到底是一個祖宗,這這裡不說呼應大家不說,反而站出來為董舉人的無禮搖旗,這不是叛徒是什麼,沈玨真是氣的要死。
沈翻了一個白眼,道:“怎哩?難道沈家子孫就全得聽你的,不拍你這宗房嫡孫馬屁就不是沈家子孫?”
這句話卻是將沈琴與沈寶都罵進去,沈琴怒道:“姓個沈就是沈家子孫?這是笑掉大牙,你是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孫?連族譜都沒上,連祖宗就沒祭過,就敢自稱沈家子孫?”
沈兄弟兩個身份,對於宗房來說不是秘密,可外頭知曉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隻從他們兄弟名字,曉得是玉字輩子孫。
沈家血脈中,像這樣上不了族譜的,不單是他們這一例。有三種情況,一種是遷移他鄉,同本家斷了聯係,有子孫出生也沒有音訊知會,這種回鄉後多會找機會補上;一種是被族中除名,連帶著子孫也沒有資格再入沈家族譜;一種是外室子,資質好的領回來做庶子養,資質不好的多是給點小產業任起過活,他們的子孫有的名字有的仍從本家,可依舊上不了族譜。
沈雖傲慢,可這些同窗心裡沒有幾個瞧得起他,就是因為他沒有在族譜記名,也沒有參加祭祀。就算他不是外室子或是祖上被除名,頂好的情況就是祖上遷移他鄉,又移了回來。如此悄無聲息,混得各房頭都靠不上,肯定也是不受族中待見的旁枝庶出。
沈琴這句是譏諷沈身份低,不想卻是正揭了沈心中傷疤。
不管宗房大老爺對他們兄弟如何溫煦,平素也照拂有加,可卻沒有提將他們上族譜的事。就是他們父親的骨灰,如今都在家中供奉,進不了祖墳,不能入土為安。
沈眼睛都紅了,一下子從座位上竄起來,兩步衝到沈琴跟前,抓起他的衣領,咬牙道:“我乃沈家二房嫡裔,怎就算不得沈家子弟?”
沈琴哪裡受得住這個,壓根就聽不見沈說什麼,已經抬起腳衝沈踹過去,口中罵道:“真是好狗膽,敢與你爺爺動手?”
沈被踹個正著,身子衝後邊倒去,“嘩啦啦”帶翻了身後的桌子,引得數聲驚叫。
沈琴踹實這一腳,才想起沈方才那一句話,不由驚呆。
“二房嫡裔”?那不是侍郎府子弟?身為沈家子孫,誰不曉得沈家二房風光。即便沈家近些年出來個狀元,可沈理年歲在那裡,也隻熬到五品。沈家之所以在鬆江站穩了第一族的地位,不是因鬆江這些房頭,反而是因遷居京城的二房。二房已故老太爺在高品上致仕,如今大老爺年過四旬,就已經是侍郎。自己打了沈,是不是闖禍了?
沈琴呆住,沈卻沒閒著。他長得本就是沈琴高壯,方才倒地是一時措手不及,現在翻身而起,就揮著拳頭捶向沈琴。
沈琴沒防備,差點挨上,被沈寶一下拽開,才險險躲過。
沈的第二下又到了,沈琴一扭頭,正好落後頭的沈寶鼻子上。沈寶嚎叫了一聲,鼻子下邊已經兩行鮮血。
沈琴見狀,腦袋“嗡”的一聲,哪裡還會去計較利害得失,抓住沈胳膊,兩人開始扭打起來。兩人都是挾雷霆之怒,用足了力氣,可沈琴身形弱小,比不得沈,臉上連挨了兩下,立時青紫一片。
董舉人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高聲怒喝道:“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還不快快住手”
旁邊的沈家子弟,早已躍躍欲試,沈玨眼見沈琴吃虧,眼睛一轉,給同桌沈環了個眼色,便跟著高聲道:“怎就打起來?大家都是族兄弟,有話好好說”口中說著,腳步已經上前,正好走到沈身後,抱著沈的腰。
沈環也機靈,也跟著竄上前,緊緊地摟住沈右臂,道:“大家彆打哩,先生讓住手”
話音未落,沈悶哼一聲,身上已經連挨了幾下。
沈想要還手,右手被抓個正著,想要傾身,腰身又動不了。又有兩個小學生上前,連他的右手也給抱住:“叔叔們彆打了”
沈琴打了幾下,出了惡氣,神智也清明了,哪裡瞧不出兄弟相幫,口中道:“你們彆攔我,他敢向爺爺動手,爺爺怎就還不得手?”說話的功夫,又往沈身上打了兩下,卻沒有往他臉上去,而是衝著他肚子。
小胖子沈寶站在一旁,抹了一把鼻血,對著沈冷笑。
這時,聽到門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沈寶忙摟著沈琴,高喊道:“琴哥,彆還手,好好講道理,莫要學人動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