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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書齋,東廂房。
聽了管家打聽回來的消息,沈舉人目瞪口呆。
當年那個隨著孫老爺來鬆江送嫁的徐娘子,就是二房大太太徐氏?這一個商戶家嫁女,怎麼同二房扯上瓜葛?還有那孫老爺同二房三太爺是至交好友的話,又是從何說起?
京城進士出身的高官顯宦,與浙南商賈,隔了這麼遠,身份天差地彆,怎就能成至交好友?
沈舉人的心,亂作一團。
隨即沈舉人想起一件事,自己與孫氏親事是宗房太爺做媒。而二房三太爺移居京城後,似乎隻同宗房一脈有些聯係,兩位太爺昔日還曾做過同窗。
自己那嶽父真是二房三太爺好友?
沈舉人對於自家嶽父孫夢生了解的並不多,孫氏是老來女,當年出嫁時,孫夢生已經年逾花甲,即便親來鬆江嫁女,可相應料理,都是同來的徐娘子出麵料理,孫夢生露麵的時候反而不多。
沈舉人當年應下親事時,隻當宗房太爺與孫夢生有舊,而後看宗房太爺為孫氏多有庇護,似正印證這點。萬萬沒有想到,孫氏與京城二房有舊,而且看來淵源頗深。
沈舉人萎坐在椅子上,隻覺得額頭上冷汗直冒,問道:“二房大太太可知曉三年前之事?”
管家小聲道:“怕是曉得的,聽說二房大太太前日在茶樓裡偶遇鴻大太太母女,給隔壁小娘子的表禮甚重;昨日去知府後衙拜會,也是二房大太太主動前去。”
沈舉人聞言,有些傻眼。知府太太與郭氏,兩個都是與四房有於係的?
二房大太太這個是故去的孫氏張目?可時過境遷,已經過去三年,會不會太遲了些?
自己當年似也有不妥當之處,如今續的又是侵占了孫氏織廠的賀家之女,沈舉人眼神微閃,生出幾分心虛:“二房大太太到底為何來鬆江?可打聽到了?”
管家道:“據二房大太太隨從那邊的消息,二房大太太本是帶了外甥、外甥女回蘇州省親,來鬆江探訪族親是臨時起意。”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還有一個消息,聽說是二房大太太親口所說,二房大哥九月裡故去為了這個如今各房都猜,二房大太太這回來鬆江,是為二房擇嗣子來的”
沈舉人原正想著明日是不是裝病避過這宴請,便聽到管家這一句,立時嚇了一跳。
二房大哥沒了?為二房擇嗣子?
沈舉人原本繃著的心,立時鬆了下來,對於明日宗房大宴,反而生出幾分好奇。
他擺擺手,打發管家下去,自己坐下又尋思了一回。二房大太太要是有心過問四房之事,豈是他一次回避就能避開。該來的總要來,看來此事還得老安人出麵。當年之事,固然他疏忽了;可身為人子,又能如何?
這樣想著,沈舉人便起身去了後院。
張老安人被鄭氏所為所驚,又被沈舉人頂了幾句,昏厥過去,即便後來醒來,精神也不足。這樣的事情,不僅不能聲張,還要替鄭氏將此事掩住,真是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咽。
鄭氏的手段雖狠辣,可張老安人並不覺得過分。可恨的是張家那兩個小賤人,恁地不知廉恥,竟然不過輩分去勾引表叔,失了倫理。要是事情泄露,四房上下都不用做人了。不過張家姊妹到底姓張,鄭氏不同她商量私自處置;沈瑾那裡口口聲聲說張家家教不好,也使得張老安人氣惱灰心。
聽說沈舉人過來,張老安人本打算不見,可沒等使人去傳話,沈舉人便直接登堂入室。
張老安人冷哼一聲,剛要嗬斥,便見兒子舉了一張請帖道:“安人,二房大太太省親,明日在宗房宴請族親。”
張老安人先是一怔,隨即道:“莫非二房大老爺要擇嗣?”
沈舉人很是意外,在椅子上坐了,看了張老安人兩眼:“安人聽說二房大哥夭了的事了?”
莫非下人裡還有不安分的,否則他都才知曉的消息,怎麼就傳到後院來?
這下輪到張老安人意外:“二房大哥夭了?那可是二房單丁?”
“應該是真消息。二房大太太來此,要不是確有其事,誰會平白造這個謠來得罪她?”沈舉人點頭道。
張老安人驚愕過後,卻是露出幾分歡喜:“如此甚好正可將二哥送二房做嗣子”
沈舉人“騰”地一下身份,皺眉看著張老安人道:“安人莫非老糊塗了?二哥是孫氏獨子,如何能過繼他人?”
“糊塗的是你孫氏名下可不單單二哥一個,還有大哥。二哥既是嫡次子,如何過繼不得?二房擇嗣,從遠近親疏看,本就首選宗房與四房那是侍郎門第,二哥真要過去做了嗣子,往後同大哥兩個也是護衛臂助”張老安人麵色潮紅,腰板坐直,鄭重其事地看著沈舉人:“這是盼也盼不來的好事,你可莫要隻顧著麵皮,就要去攔著”
沈舉人見張老安人如此反應,心下狐疑不定,又坐下道:“平素倒是沒瞧著安人這般疼二哥?若是過繼為人子是頂好的事,以安人對大哥的疼寵,不是當先想到大哥?”
張老安人一時被噎得無語,卻挺著脖子道:“則選嗣子傳承血脈,定是要挑家族嫡血。要是庶出血脈都可挑,那二房隻要尋二房旁枝庶房便是,哪裡還輪得到其他房頭?大哥雖記名,到底不是孫氏親生。”
見她強詞奪理,沈舉人倒是想起一件舊事道:“二哥打落地開始就養在安人屋裡,當年也見安人疼愛過,作甚後來就不喜了二哥?”
張老安人皺眉,默了半響,方幽幽道:“二哥八字不好,刑克親人。你看孫氏早先身子骨好好的,產子後便病弱,後來又病死了。”
沈舉人才不信這莫名其妙的理由,真要少年失母就是八字硬,那他這少年失父的、老安人這青年守寡的八字也軟乎不到哪裡去。
張老安人卻不願說這個話題,岔開話道:“明日正可帶二哥過去,二哥的年歲正好,已經立住,有沒有婚約在身
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沈舉人想著明日還得張老安人出麵,怕她沒頭沒腦的出了笑話,便將二房大太太的身份說了,又提了孫夢生生前與已故二房三太爺有舊之事。
張老安人顯然也被驚住,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還同那邊有牽扯”
這一夜,沈家四房裡,隻有沈瑞好眠,其他人因各種緣故,輾轉反側。
清早起身,沈瑞便在院子裡耍了一遍形意拳,身上熱乎乎的舒坦不少,早飯都多用了兩碗粥。
冬喜“病了”兩日,今日終於好了,曉得沈瑞中午要去宗房赴宴,她便拿出一件沒上身的素色大氅來,問道:“二哥是早上直接換好,還是等中午回來再換上?”
沈珞十八歲身故,因不到及冠之年,本算是上殤,因已經訂婚,所以不算殤,鬆江宗族這裡得了消息,也當按製服喪。
隻是沈舉人與二房幾位老爺是同高祖的三從堂兄弟,還在五服內;等到沈瑞這一輩,與沈珞便已經出服,隻算是族兄弟,並不用服孝。不過也不好穿得太豔麗,換上素服,總是沒錯。
“直接穿了,省的中午再換。”沈瑞道。
他雖已經出服,可並不喜豔色,郭氏給他裁製新衣,自也按照他的喜好,除了兩件節慶場合穿的紅衣外,平素衣服都是清雅淡素為主。
因此,沈瑞即便換上素色氅衣,看著也與平素裡裝扮差彆不算大。
不過到了族學,已經到了的同窗少年,眼睛都落在沈瑞身上。
沈瑞四下裡一望,就曉得緣故,原來今日族學裡幾個本家同窗,齊齊換上素色裝扮。
何泰之已經來了,正坐在沈玨座位上,同沈玨兩個嘀嘀咕咕。見沈瑞到了,何泰之便起身,與沈玨一道過來。
“瑞表哥可得好生謝我與玨表哥”何泰之得意洋洋,舉著手中的書軸,對沈瑞道。
沈瑞眼睛一亮,立時接過:“這是祝表兄手書?”
何泰之嗤了一聲道:“沈表哥怎就認準祝表哥了?這可是鬆生的字”
鬆生?沈瑞覺得有些耳熟,道:“這是八房老太爺的手書?”
何泰之點頭道:“連表哥都讚,寶表哥隻拿來兩副,一副祝表哥留了,一副讓我同玨表哥搶來給瑞表哥,連魏表哥都沒撈到。”
沈瑞小心地將書軸打開,便見一副龍飛鳳舞的狂草,上麵不是唐詩宋詞,而是一闋小令。
這狂草揮灑的極大氣磅礴,這小令卻極為溫婉纏綿。動靜之間,讓人莫名生出幾分酸楚。
沈瑞看的呆呆的,不知不覺入了神,直覺得天地之間,仿若隻剩下自己一人,那難掩的寂寞與孤單,讓人心裡空落落的。一下子又回轉到上輩子情景,耄耋之年的曾外祖父,溫文儒雅的父親,內柔內剛的母親,滿身學究氣卻有保留著摯誠之心的姐姐
不知不覺,沈瑞已是淚流滿麵。
見沈瑞如此反應,不僅何泰之與沈玨傻眼,連關注著何泰之的沈寶都覺得震撼。
“瑞哥看懂了老太爺的字”沈寶有些沮喪,抓了抓頭發,低聲道:“或許瑞哥比我的天分強許多,該拜在老師門下的是瑞哥才是。”
沈琴不懂書法,隻覺得莫名奇怪,道:“至於麼?看個字兒,還能看哭了?”
沈寶歎氣道:“昨晚老師看到這幅字時也流淚了。”
聽他這麼一說,沈琴倒生出幾分好奇:“到底寫的是甚哩?我也瞧瞧去。”
待沈琴湊到沈瑞跟前,沈瑞也醒過神來,直覺得臉上冰冷,用手一摸,濕了一片,忙用袖子抹了一把。
沈玨咬牙道:“瑞哥到底看出甚了?這般傷心,看的我心裡都酸酸的不得勁?”
沈瑞長籲了一口氣,方道:“我想起我娘來”
“啊?”何泰之聞言,訝然出聲道:“祝表哥昨晚看了這幅字後,也說了這麼一句”
沈瑞的視線落在這幅字上,有些移不開眼。
沈寶跟在沈琴身後,也湊了過來。
沈瑞見了,忍不住好奇問道:“當年老太爺是不是遇到極傷心之事?”
沈寶看了沈瑞兩眼,方垂下眼簾道:“當年高祖、高祖母去寺裡祈福,老太爺本要護送前往,因友人到訪,便沒有同去,就由曾祖母帶了祖父奉親前往回來時,遇到了上岸的倭寇若不是祖母當時已有身孕,後又生下父親,四房嫡支便要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