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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天寒,彤雲釀雪,阮寧眨了眨眼睛:“要下雪了,走快些。”

嘴裡呼出的氣凝成了白霧,將她精致的眉眼籠得若隱若現。

“駕,駕,走快些。”小尼姑修竹戴著毛茸茸的帽子,渾身裹成了一個雪球,小腿踢了踢身下人的肩膀。

她坐在一個虯髯大漢的肩膀上。

大漢臉都綠了,臉色氣得通紅,恨恨看了阮寧一眼,卻不敢反抗,憋屈地架好小尼姑,跟自家兄弟抬著幾大筐米麵蔬菜往山頂青峰庵去。

阮寧跟在他們後麵,雙腳從雪地上走過,沒有留下腳印。

修竹咯咯的笑聲在林間飄蕩,大眼睛水汪汪的,興奮地朝阮寧揮手:“施主,騎大馬真好玩!”

大漢們累得氣喘籲籲,聞言氣得要命。要不是忌憚後麵那個可怕的女人,他們真想將這小尼姑扔下山去。

想他們曾經也是這一帶響當當一群人物,天王老子都不怕,憑著一身膽識本事,吃香喝辣睡女人,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官府都拿他們沒有辦法。

就因為這個女人,他們的好日子一去不回頭,如今竟淪為這個女人的雜役!氣煞我也!

“再快些。”阮寧淡淡道。

大漢咬牙,聽聽這是什麼話!這麼長的山道,他們抬著這麼重的東西,還得伺候沒大沒小的小尼姑,換成普通人,早就累死了!

真把人當牲口呢!

大漢咬牙切齒扭頭,氣勢洶洶,威武雄壯,隻是,剛一對上阮寧那雙眼睛,渾身一軟,噩夢般的記憶湧上心頭,忙扭頭抬起東西往前走。

那速度,活像有鬼在追。

修竹笑得更開心了。

大漢欲哭無淚,廢話,能不害怕麼!

他們就不該招惹這個女魔頭,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現在流的淚,都是當初腦子裡進的水!

回想那一日,風和日麗,萬裡無雲。

他們幾個兄弟剛搶了一戶人家,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正準備去妓館美滋滋,就碰上了這個女人。

好家夥,他們以為自己瞎了,愣是使勁擦了幾次眼睛才相信這是個真人。

那姑娘穿一身短打,頭發簡簡單單綰了一個髻,素麵朝天。

可就是這樣的裝扮,都掩蓋不住她渾身氣質。

他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反正就他娘的跟天仙下凡似的,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還有那一身肌膚,神仙也不一定有她漂亮。

想想,荒郊野外,天仙美人。

他們老大一瞬間有了好點子:“把她抓了賣了,一定值千金!”

幾個大漢有些羞澀,一手捏著衣角,一手扛著大刀,轟隆隆就衝上去了。

啊,千金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美人一招把他們揍趴下,揍了一遍又一遍。

揍得他們哭爹喊娘。

所以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唉。

他們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大雪落下之前趕到了庵裡。

強盜中廚藝最好的大漢非常有自覺地去廚房燒菜,這廚房是阮寧來了之後指使大漢在青峰庵外新搭的。

其他人等躺在庵門外氣喘籲籲。

畢竟是尼姑庵,他們一群大漢自己搭了屋子住在山裡。

青峰山上有座青峰庵,廟庵破敗,隻有一個老尼姑和一個小尼姑。

門口掛著兩副對聯,進門就是羅漢堂,兩側廂房住人。

院中種了鬆柏,小小一方院子,清掃得乾乾淨淨。

小尼姑修竹落到地上,被阮寧提溜著越過跟她身子一樣高的門檻,稚聲稚氣喊:“師虎,窩肥來啦!”

老尼姑從羅漢堂出來,雙手合十:“阮施主。”

阮寧點了點頭,將修竹放下。

廂房裡點上燈,三人圍著用膳。

“信寄出去了?”主持問。

“嗯。”阮寧點頭。

話音剛落,庵門敲響了。

阮寧眉頭一蹙。

“咦?有人來啦?”小尼姑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

阮寧起身,主持拍了拍她的肩:“施主不必擔憂,往常也有過往之人借住,不是什麼稀奇事。”

說著,老尼姑披上僧襖,開門出去。

“主持在嗎?我乃官差,官府發布檄文,特來告知。”

阮寧腳尖輕點,飛身落在牆上,她往下一掃,來人果然穿著官差服飾。

隻是,這麼晚了,官差來廟庵做什麼?

“吱呀——”主持打開門,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官府有令,青峰庵中僧侶三日內一律遷離庵中,前往承光寺落戶,若有違者,按令法辦。”

“這……發生了何事?老身已在青峰庵待了幾十年,怎麼突然就讓搬走呢?青峰庵怎麼辦?”

“此乃上頭的命令,我等隻管執行,承光寺自會收留你們,廟裡不許留人。記清楚了三日內離開。”

官差滿麵菜色,很不耐煩:“老子一天爬了幾座山,就為了通知此事,附近廟庵尼姑一律遷往承光寺,照辦就是,哪那麼多廢話!”

阮寧垂眸,若有所思。

她離開汴梁後遊曆了很多地方,滿堂花醉的功法即使不修練,也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一層一層突破。

走到青峰山下時,她感覺到九級都快要突破了。

當時天色向晚,正好碰到一夥強盜,將人收拾了一頓後,又碰到了艱難背著糧食的老尼姑。

她心念一動,決定先在這裡落腳,等九級突破再說。

若是如寧景所料,她會成為一個廢人,那麼在沒有人知的廟庵裡度過不失為一個清淨的辦法;如若武功還在,她到時繼續上路便是。

於是,她在這裡住了下來。一晃就是半年。

來的時候暑氣尚重,如今已是寒冬。

距離她離開汴梁,已有一年半時間了。

她回過神,官差問清楚庵裡幾口人,將相應的落戶公文給了老尼姑。

“一人一份,憑僧碟和公文去承光寺,自會有人替你們安排,若是丟了,後果自負!”

官差下山去了。

強盜們大概聽見動靜,扛著大刀轟隆隆衝了過來:“來者何人?!”

他們也以為夜晚投宿的大都心懷鬼胎之人。

老尼姑笑得和藹,衝大漢揮了揮手:“官差,沒事,去歇息吧。”

帶頭那個矮個子老大很不爽老尼姑那奇奇怪怪的笑。

笑話,誰人見了他們強盜不是哆哆嗦嗦的,這老尼姑笑得這般開心,瞧不起他們啊!

剛準備上前,不知哪裡來的念頭讓他猛不丁抬頭,就跟阮寧那麵無表情的樣子對上了。

於是乎,一夥人如同來時一般,轟隆隆消失了。

老尼姑笑嗬嗬關上了門。

她回屋時,阮寧已經在廂房裡吃飯。

修竹眨巴著眼睛:“師虎拿的什麼?”

老尼姑摸摸她的頭:“我們要離開青峰庵,去承光寺啦。”

“承光寺在哪兒?”

“承光寺啊,是一個很大的寺廟,香火鼎盛,信客眾多,很熱鬨。”

“那裡有觀世音像麼?”

“有,塑了金身呢。”

“哇!”

“好好吃飯。”

“哦。”修竹小胖手握著湯匙,努力往小嘴巴裡喂飯。

修竹是老尼姑撿回來養大的,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可能是個女娃,被附近村子的人家丟了。

老尼姑平日裡脾氣很好,做事總是慢慢吞吞,對任何事情都笑嗬嗬的。

但阮寧看得出來,她這會比往日要更開心一些。

老尼姑一直擔心她若是出事,小尼姑沒人照料,若是能去承光寺,修竹便有了托付之處,不怪她高興。

“阿彌陀佛,施主,官府三日後必來查看,你可想好要去何處?若是不曾想好,可跟我們一道去承光寺。那裡也可供你修行。”

阮寧沉思,承光寺在鬨市,人來人往,太過喧囂。

“我會另找一處清淨之地。”她道。

“施主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知道官府為何要如此大動乾戈?”老尼姑問。

阮寧:“大梁廟宇眾多,僧侶搶占土地,不事生產,此慣例自建朝由來已久,朝廷此番整頓,還百姓土地,像青峰庵這種小庵,並入大寺之中,大寺之中作威作福之人由朝廷法辦,還俗耕田。”

“當真?”老尼姑大為驚異,“土地之事由來已久,附近村莊土地大都歸世家所有,百姓多為佃戶,那些大廟名下田產眾多,若是將他們法辦,恐怕要多出好多土地哩。”

阮寧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蹙了蹙眉,一個名字不由得冒了出來。

——謝九玄。

上一世,土地問題在她死前一直沒有解決。畢竟此事牽涉盤根錯節的世家利益,牽一發而動全身,就算是謝九玄,也不能隨心所欲。

聽說前些日子小皇帝在西山獵場舉行圍獵,親自射了一隻兔子。

看來,謝九玄準備拿世家開刀了。

“照如今情景,施主能去哪裡呢?何不就此回家,施主出來這般久,家人該掛念了。”主持有些擔憂。

“朝廷詔令剛頒發不久,不可能一下子落實到所有州郡;要說土地複雜,離汴梁越近,廟宇越繁盛,僧侶與世家聯係也越緊密。那裡暫時應該沒有動作。”阮寧雪白的臉上很冷靜,“我心裡已有打算,主持不必擔心。”

這裡離汴梁不遠不近,此時下發詔令,她猜,更遠些的州郡早已行動。

朝廷要動手,必定從世家薄弱的地方一點點滲透。

她眼睛裡情緒有些複雜,謝九玄這是先動僧侶,等世家發覺不對時,早已被他一點點蠶食,一切都在這人掌控之中。

縝密得可怕。

時間不早,阮寧洗漱完畢,回房熄燈。

看著漆黑的屋頂,她腦海裡思緒萬千。

功法突破之前她不會回汴梁,如此,隻能向汴梁走,一切等塵埃落定再說。

她發現,比起世俗,她喜歡廟宇的清淨。一直待在廟宇中修行也不錯。

迷迷糊糊中,她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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