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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袁青又上了門。

與往常矜貴公子模樣有些不同的是,這次他臉上有些陰鬱。

梁茹兒吃了一驚:“袁公子碰到了什麼事?”

袁青搖頭不語,看著阮寧欲言又止。

“阮姑娘。”他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同去梨亭苑?”

阮寧對戲是沒什麼興趣的。

她想也不想拒絕:“袁公子請彆人罷。”

袁青對此早有預料,他隻是有些遺憾。

因著家世和聰明,他從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聰明的,愚笨的……

阮寧絕對是人群裡最獨特的那個。

青年慕少艾,沒有誰會不動心。

他亦然。

“聽說梨亭苑老板收藏了一柄絕世好劍,汴梁有聞名前來、意圖收購者,皆铩羽而歸。他不賣,卻肯教識貨的人一飽眼福。”袁青拋出了誘餌,試圖引阮寧上鉤。

揣摩人心是他從小就會的道理,因勢利導,總能達到目的。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阮寧果然有興趣了。

她道:“那就去看看。”

袁青笑了:“阮姑娘定不會失望。”

梁茹兒倒是覺得袁青有些彆的打算,她自告奮勇前去,卻被袁青攔了:“那老板脾氣古怪,此次我隻能帶一人前去,梁姑娘若是想去,下次如何?”

梁茹兒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不知怎麼覺得袁青這廝走了狗屎運。

偏偏寧景這家夥風寒不見好,天天吃藥,這會兒還睡著了。

若是寧景醒著,袁青怕是慘了。

寧景絕對會直接將他揍出去。

“行吧。”她無精打采道。

阮寧使的是劍,聽聞好劍,當然有一睹風采的想法。至於袁青的目的……她也不必多想,若是有所求,她力所能及,幫與不幫全在她;若是無所求,她便承了這個人情,找機會還回去便是。

一柄絕世好劍值得親自去一趟。

“那便說定了,明日不見不散。”袁青眸子裡情緒化去一些,笑得春風化雨。

阮寧點了點頭。

“什麼不見不散?”袁青剛離開,謝九玄恰好推開了門,目光望著袁青離去的方向,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剛醒來的慵懶。

阮寧心底早有打算。

謝九玄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她的視線。

隻是她不打算提前說,畢竟並非光明正大。

於是她略過這個問題,主動走近,替他把脈。

謝九玄又咳了起來,老遠的地方都能聽見他咳嗽的聲音。

阮寧也很奇怪,這裡雖然沒有千金老人那樣的名醫,但不至於連個風寒也治不好。

但謝九玄這場風寒斷斷續續已經好幾天了。

謝九玄視線落在手腕處,阮寧的手指細長,骨節玉一般白嫩,比他體溫略高些,搭上去有些溫熱。

指甲修剪得很短,露出圓圓的弧度,指甲蓋晶瑩透亮。

那是一種很特彆的美。

他以前從未覺得有人就連指甲蓋都透著令人愉快的氣息。

隻是他的愉悅並沒有持續。

他發現,阮寧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這說明她避而不答,心裡有鬼。

謝九玄眼睛眯了眯。

“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梁茹兒察覺他身上氣息變化,偷偷看了眼阮寧,腳下悄悄往後挪,企圖在不引起寧景注意的情況下逃走。

她總覺得繼續待下去會殃及池魚。

阮寧有自己的考量,她把完脈,沉吟著,完全沒把謝九玄的話放在心上,隨口敷衍:“沒說什麼。”

謝九玄察覺她有所隱瞞,心情驟降,黑沉沉的視線一掃,便瞧見往外溜的梁茹兒。

他想也沒想一掌拍過去,梁茹兒嚇了一跳,捂著胸口直喊夭壽了。

“剛才那袁青做什麼來了?”他嗓音與平時無異,但就是讓人渾身發毛。

梁茹兒瞅瞅阮寧,剛才慫了的膽量立刻鼓脹起來。

廢話,出賣朋友和保命之間,她當然不會出賣寧寧了!要是被這家夥知道她還想跟著去湊熱鬨,怕不是會半夜跑來殺人。

“我們,就隨便聊聊,隨便聊聊。”她乾笑。

阮寧將手拿下,視線落在他袖擺上,頓了一頓,伸手將他袖子撈了起來。

謝九玄將梁茹兒嚇得不輕,看著那丫頭落荒而逃,冷哼一聲,注意到阮寧拉了他袖子,不由得低頭去看。

阮寧摸著袖擺上不知怎麼劃出的口子若有所思。

“這衣服還是京城裡帶來的。”她道。

謝九玄平日衣物都是管家準備,他自己於這些很少關注。除了小時候夜裡行動,對夜行衣那身黑色習慣性厭惡,其實並無明顯喜惡。

管家卻不知怎麼覺得,他既厭惡黑色,那便是喜愛白色。

自此寧國公的衣物皆是白色。

他看著阮寧糾結的樣子,話脫口而出:

“我去燕然那一年,”他道,“包裹裡有件紫色衣衫。”

阮寧詫異抬頭,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那件衣服繡得很是精美,她臥病在床,小小年紀不知世事,卻也看出那東西對少年來說不同尋常。

十六歲的少年,身上袍衫在沙漠裡穿得襤褸,卻留著那件不肯穿。

“哥哥,這件衣服這麼好看,你怎麼不穿呢?”以小阮寧的想法,最好的東西當然要立刻就用才是。

謝九玄當時怎麼說的,阮寧已經記不清,但她記得他當時神情。

可能就是那樣的溫和,讓她小小年紀覺得安心,一直記了很多年,直到長大相見。

“所以?”阮寧從記憶裡抽出思緒,注視謝九玄的眼睛。

“你不是問我為何不穿麼?”說到這裡他笑了下,“我當時告訴你了,看來你忘了。”

阮寧覺得這個問題裡包含著陷阱,不管往前還是後退,她都是輸家。

她準備避而不答。

然而謝九玄並沒有給她答題的權利。他直接公布答案,讓她落入網中:

“以前,”他道,“寧國公夫人最喜歡挑衣料。”

阮寧立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前寧國公夫人,曾經的謝夫人。

“阿姐,寧思,還有我,衣物多得穿不過來。很多花樣,很多顏色,全是謝夫人挑了料子讓府上繡工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很是耗費。”

阮寧能聽出他聲音裡的平靜。

“什麼顏色花樣都有。”他話音一轉,“那件紫衣卻不同。”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那是她親手繡的。原來她繡工那樣好。我長到十六歲,第一次見。”

阮寧沉默了。

“她說是給我的生辰禮。”謝九玄麵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知道,這是獨一份的。阿姐和寧思都沒有。”

阮寧不想再聽,她知道謝九玄這些事應該從未跟彆人講過,她心裡生出一種逃避的恐慌。

謝九玄按住了她的肩膀,沒有看她眼睛,半垂了眸子,輕笑:“那時候我真是歡喜。”

阮寧猛地起身。如果她跟上輩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大可將此當故事聽聽。

可既已知道一切,她突然發現自己並不能雲淡風輕若無其事聽謝九玄以嘲諷的口吻調侃那些悲慘過去。

“你這件衣服破了,我讓人重新給你置辦一些。”她行為失了章法,不小心將茶盞帶到地上,摔得稀裡嘩啦。

那聲音清脆而炸裂,令人頭皮發麻。

謝九玄卻好像講故事上癮:“其實我並沒有特彆喜歡白衣。”

這話說明關於寧國公的種種傳言,他心知肚明。

卻懶得糾正。

阮寧作為一個上輩子穿了很久白衣的人,乍一聽到這話,本應有種被耍的憋屈感。

但她沒有。

她好像對此早有預感。

說到底,那些以為穿了怎樣的衣服就能讓人喜歡的姑娘,都將自己放得太低了。

“你喜歡什麼顏色?”他目光掃到阮寧一襲黑色短打,眼角一跳,“我不喜黑色是真的。”

他說得挺認真。

阮寧回得也認真:“我知道,但我喜歡黑色。”

謝九玄眉宇糾結起來:“不,你並不喜歡。”

他很認真地跟阮寧講道理:“你隻是習慣這樣穿。事實上,這世上還有很多顏色,不一定非黑即白。”

阮寧雙手環胸,靜靜看著他忽悠。

剛才那些真心話好像一個錯覺,謝九玄好像也是隨口那麼一說。

阮寧卻不能當做隨口一聽。

她擰眉,有些煩。

“將外袍脫了,我先讓人去補。”

謝九玄照做。

“我真的不喜歡黑色。”他又強調,剛說完,卻又有些想改主意,“如果你來做的話,黑色我也會穿的。”

阮寧眉頭一皺,靜靜看著他。

謝九玄漫不經心道:“怎麼?”

阮寧一口氣噎在胸口。她算是明白,謝九玄跟她在這掰扯半天,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說的不是衣物顏色,而是她的手工。

“那是給我爹的壽辰準備的。”阮寧抿唇。

她聲音冷了下來:“我不會給彆人做衣服。”

那會讓她想起不太愉快的過去。一件一件衣服繡得整整齊齊疊在箱奩之中,全都成了壓箱底的貨色。

她做的衣服,從來沒有穿到謝九玄身上。想到這些,她不再停留,拿了衣服就離開。

謝九玄這次沒有攔。他已察覺阮寧情緒冷了下來。

他捏了捏眉宇:“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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