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1 / 1)

番外8

趙長留看完信,一句話不說,將身上沉甸甸的衣袍脫了,換上平日裡習慣穿著的簡單服飾,

一個人枯坐在書房。

他靜靜坐在那裡,腦子裡掠過千般思緒,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心裡如同死水般沒有一絲波瀾。

他手裡還攥著那封信。

謝之華的字跡,他認識的。

這些字跡,也是他看著慢慢變成如今的樣子。

他怔怔盯著眼前筆洗,腦海裡畫麵一折又一折往前,最終靜止在他十三歲的時候。

他從學堂回來,積攢的鬱氣已快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時候倘若有人再稍微刺激他一下,他會如同瘋子一般,跟所有人同歸於儘。

少年意氣,又對這世界沒有什麼期待,他活得不痛快,便要所有人都不痛快。

他在陰冷的黑暗中等待獵殺。

那天,陰雨綿綿。

他沒有等到點燃他胸中怒火的人,卻等來了一團洇濕的筆墨。

吳辰抹了一把滿臉雨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主子,你看!”

趙長留眉眼陰沉,不予理會。

那團紙產自汴梁,即使看上去破了舊了,依然散發著淡淡香氣。

紙很貴,尋常人家用不起。

趙長留絲毫不感興趣。

吳辰小心翼翼將手擦乾,這才去觸碰那團皺皺巴巴的紙張。

他一邊鋪開褶皺,一邊狀似不經意道,“主子派那麼多人去汴梁帶回來杏仁酥,可怎麼都不滿意。這次他們見到這樣東西,主子猜猜,是哪裡來的?”

趙長留陰沉沉盯著雨幕,盼著有什麼人來挑釁他,這樣他便可名正言順動手。

“是謝府小姐的筆墨啊!”吳辰笑道,“看來是剛開始習字,全是墨印子。”

趙長留耳朵一動,轉過頭去,視線沉沉落在吳辰手上。

吳辰說的沒錯。

那字,醜極了,墨點撒得到處都是。

他盯著盯著,眼前閃過桃花林裡那個火紅的小姑娘,還有嘴裡甜甜的味道。

他突然便覺得,習字也算有意思,死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意思之事卻少。

“磨墨。”他抿唇。

吳辰心喜:“是!”

從那以後,吳辰總有辦法弄來謝之華寫的字,從一開始字大如鬥,歪歪扭扭,一年又一年,變得形神兼備,自成一體。

他無意中模仿小丫頭的筆跡,能寫出同她如出一轍的字跡。

想到這裡,趙長留視線又從寧國公府送來的那封信上掠過,驀地,他眼裡閃過錯愕。

“主子,謝姑娘來了!”

吳辰正著急,見到謝之華簡直像見到救星。

“主子在裡麵等姑娘,您請進。”他也算膽大包天了,不等趙長留答應,便推開門將謝之華迎了進去。

謝之華心中著急,也沒有注意哪裡不對。

見到趙長留,剛要開口問,就看見他手中拿的信。

她一個箭步上前,將信從他手中抽出,一目十行掃完,氣得腮幫子鼓了起來。

“這是我哥哥用來捉弄人的,他最喜歡用這一招騙人了!”謝之華有些緊張地盯著趙長留。

趙長留點了點那個“華”字,“我知道不是你寫的。”

“啊你能看出來?”

“嗯。”

“你怎麼看出來的?除了我阿爹阿娘,從來沒有人能看出來。”謝之華撇了撇嘴,“我哥小時候老是騙我替她抄書,連夫子都看不出來。”

趙長留低聲笑了:“你哥哥不讓你來見我?”

謝之華:“沒有!他鬨著玩的!”

趙長留沒有揭穿她,他將信紙小心折起夾到書中。

“怎麼不扔了?”謝之華探頭。

趙長留手指一頓,睫毛眨動了下,慢慢道:“下人收拾之時自會處理。”

他習慣性想把信收起來,才想起這不是謝之華的字跡。

“哦。”謝之華後知後覺發現這是他的書房。

書房是私密之地,是一府重地。

在寧國公府,爹爹的書房就連她和哥哥也不許隨意亂闖。

所以,意識到自己站在趙長留的書房,她有些不自在。

“你手中拿的是……繡繃?”趙長留詫異地看著她,聯想到那封信,他道,“你是如何出來的?”

謝之華臉轟的紅了。

她將手裡繡繃往身後藏了藏,有些不自在:“啊,路上碰見有人繡,隨手買了個,繡得太醜,太醜了,沒什麼好看的。”

她暗罵自己真是昏了頭了,隻顧著跑出來,找了個繡花的借口,竟然連手裡攥著東西都忘記了。

她那個繡花的手藝,還是不要給趙長留看見了。

太丟臉了。

趙長留視線從那一叢歪歪扭扭的綠竹上掃過,突然道:“為何繡竹子?”

謝之華從小不喜繡花,但她喜愛漂亮好看的物什,哪怕練手,也是繡花居多。

竹子,他是第一次見。

竹,往往與男子有關,他心中不由不開心起來。

哪怕是給謝之遊繡的,他都嫉妒得發瘋。

他不開口還好,一說這話,謝之華臉上不自在之色更甚。

她支支吾吾:“誰知道呢。”

趙長留卻似乎從她表情中看出什麼。

他道:“可否讓我看一眼?”

他用那種溫和而耐心的目光看著她,謝之華無法逃脫誘惑,乖乖將繡繃放到他手上。

“是送人的?”趙長留凝視著那從歪歪扭扭、針腳粗大的竹子。

“不是。”

吳辰端來茶水,請謝之華坐下。

趙長留坐在她對麵。

“謝世子不讓你來找我,你是偷偷出來的?”他洞察一切,什麼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謝之華本還想給自己留點麵子,這下什麼都不剩了。

她哭喪著臉:“你給我留點麵子成不?”

“謝夫人又罰你繡花。”他用肯定的語氣道,“你闖了什麼禍?……或者,跟我有關?”

“跟你沒關係,不關你的事。”謝之華忙道。

她拍了拍腦門:“這不算什麼懲罰,阿娘隻是逗我玩兒。”

趙長留沒有再說什麼。

吳辰很識趣地退了出去。

謝之華自覺丟人,有些不好意思。

她喝了口茶,發現對麵沒有聲音了,不由偷偷去看他。

“咦?”

她眼睛瞪得圓溜溜,忍不住起身,走到趙長留身後,用不可置信的語氣道:“你,你會繡花??!”

她揉了揉眼睛,仍然不敢相信。

趙長留的手修長、瑩白。

謝之華知道那是握劍的手,亦是拿筆的手。

可看著一叢叢栩栩如生的竹子自這雙手中浮現,她竟絲毫不覺得違和。

在她看來讓人頭大無比的細針,在他手中仿佛黏在指端一樣,隨心所欲,行雲流水。

他繡得很認真,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謝之華看著看著,鼻子莫名一酸。

“你學繡花做什麼呢?”

趙長留目光一頓。

“習字、繡花,都可以磨練心性。”

不過一盞茶功夫,他將那條巾帕從繡繃上取下,竹叢鮮翠欲滴,旁邊立著一株蘭花,清風吹過,竹叢隨著蘭花搖曳,仿佛互相點頭致意。

他將它放到謝之華掌心。

“給你。”

“我?”

“嗯,本就是你的東西。”

他始終沒有明說怎麼會繡花。

門外站著的吳辰目光複雜。

主子學繡花,是因為知道謝姑娘最討厭繡花了。

他學得很認真,一開始手上紮得千瘡百孔。

習字、繡花,是那時候脾氣暴躁陰鬱的主子最平靜的時候。

沒有那一張張字跡和汴梁傳來的消息,他不知道主子能不能堅持下來。

那時候有段時間,他能從他身上感到強烈的死氣。

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謝之華仿佛感覺到什麼,她攥著帕子:“謝謝,我很喜歡。”

原本已經拿出來一些的檀木匣子,她又收了回去。

不知怎麼,她就是覺得趙長留會難過。

下次再還給他吧。

她捏著手裡的帕子,終於有些自慚形穢,她那一株竹子,簡直猶如一室花香中混入牛糞,生生破壞了原本的美感。

要不,練一練繡花?她有些糾結地想。

“你既不喜歡,也不必勉強自己。這世上最難得是隨性自在,遵從自己心意就好。”

“可我繡得好醜啊。”她越看越覺得難看。

趙長留不希望她否定自己。

他會繡,這已經夠了,阿華隻要做自己喜歡做的就好。

“你偷跑出來不會有事嗎?”他轉移話題。

謝之華拍了拍腦門:“不會,我又不是第一次乾。”

“我答應帶你玩,就一定會做到的!”

她著急出門,而且要瞞過阿娘,不能穿得太刻意,不然容易露出破綻。

否則,她是想穿得好看些出現在趙長留麵前的。

“對了,你以前來過汴梁麼。”謝之華眨巴著眼睛看他。

趙長留視線跟她對上,他的眸子很漂亮很漂亮,琉璃坊燒出的最好看的琉璃也不及。

謝之華總是被吸引。

“你不記得?”趙長留像是明白了什麼。

“記得什麼?”謝之華反應很快,她幾乎有些激動地抓住趙長留的衣袖,“你來過的,對不對?”

趙長留道:“你三歲之時,我們有過一麵之緣。”

“三,三歲?”謝之華驚了。

不知想到什麼,她有些糾結,“我三歲的時候,有沒有很煩人?”

哥哥總說她小時候可煩人了。

以往她並不放在心上的,隻當哥哥胡說八道。

可現在她有些擔心。

她眼睛圓圓的,像貓兒一樣,糾結的時候兩條眉毛擰得打結。

趙長留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麵色嚴肅得像是做一件極為不得了的大事。

謝之華臉刷地紅了。

她有些美滋滋地想,他摸我的頭了。

哥哥摸就很討厭,趙長留摸她就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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