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功帶著一隊騎兵趕到最北麵，頭上係著紅條的騎兵與官軍騎兵，正在前麵來回衝殺，一股股騎兵相互相互交錯混戰。從不遠處官軍步陣裡發出的箭矢、在空中亂飛過來，許多官軍騎兵也被射落下馬。

眼前這的場麵，在夜色裡顯得更加複雜。趙功策馬漸漸停了下來，他回顧四周，看得眼花繚亂。

他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注視著戰場。時不時轟鳴的拋石聲、箭矢的嗖嗖呼嘯，以及人們的充滿恐懼和憤怒的呐喊、慘叫、哭喊，在他的耳邊回蕩著。

不被表麵的混亂所迷惑，一如不被俗世的浮華所改變，這是趙功對自己的要求。

趙功看了一眼前方的騎兵混戰，又回過頭，見跟著自己過來的一大群騎兵也漸漸策馬聚集在身後。許多火把照耀著無數不同的麵孔，還有近半的騎兵沒有舉火，他們拿著弓箭沒法打火把。

“傳令右翼騎兵，把頭盔上的紅條摘了！”

“得令！”

接著趙功又道：“第一隊衝左衡在前，右衡隨後。各部騎兵立刻出動，到敵軍前後大陣之間，然後掉頭攻官軍前軍後側！”

兩個親兵接過令旗，調轉馬頭向東奔去。

趙功又交代了親兵一些言語，叫他們再次去騎兵中傳話。

沒過一會兒，近處的馬蹄聲再度驟響了起來，數百騎率先出動，先向西奔騰出去。他們很快衝進了亂糟糟的騎兵混戰區域，但那股騎兵舉的一串火光沒有任何迂回，直接往西麵進發。

數百騎一衡騎兵，陸續越過起義軍右翼大陣，一隊隊向前衝去了……

官軍大陣上照樣是一片火海，大多數人都沒拿火把，但打著火把的軍士到處都是。前後兩軍大陣之間相距數十步，有很寬的間隙，不過中間空地在弓箭射程之內。

起義軍騎兵衝進中間的空地，竟然沒有被步弓攻擊。兩軍的衣甲差不多，晚上根本分辨不清。

“你們是誰的騎兵？”月光中有人大喊了一聲。

但沒人回答。起義軍第一隊衝奔跑進空地，率先迂回向官軍前軍後翼，“殺！殺……”呐喊聲隨之響起。

頃刻間，有序的火把開始移動變亂起來，大片的人群裡嘈雜不已，喊叫聲、慘叫聲、馬蹄聲不絕於耳。

諸部一邊衝殺，一邊喊著各種話。

官軍前軍側翼的後方一片混亂，無數人的喊叫聲在平坦的夜色裡傳得很遠。

就在這時，官軍的東麵、李武帶領起義軍右翼主力，對北側大陣發動了猛烈的進攻。人數一多，進攻的陣隊很容易混亂，但官軍的大陣更亂。

瞬息之間，官軍側翼的人群大片崩潰。

幾乎所有人都沒能回過神來，潰散就開始向遠處延伸蔓延！

浩瀚的火海大陣，成千上萬的大方陣，無數的鐵甲戰兵，原本像是牢不可破的大軍。但是彈指之間，山崩海嘯的景況就發生了！混亂的火光，奔湧的人群，向四麵擴散，沒有任何人能掌控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能逆轉此時的形勢。

兵敗，簡直如山倒。

無數散亂的火把、隱隱約約的人群，真的像泛濫的洪水一樣在向北流淌。圓圓的月亮、在山脈黑影的上方。人們無法看清楚彆的光景，但方向還是分得清楚的。

過了許久，官軍後軍的左翼數個大方陣舉著火，開始向前推進。官軍大將似乎想增援前軍左翼，以防止敗局向中軍擴散。但亂糟糟的人群實在太多了、夜裡人們也看不清楚情況，饒是各方陣間有空隙，亂軍還是反噬進了後軍側翼！

崩潰的規模迅速升級，更大的混亂越來越嚴重。

超過十萬人規模的大陣，在夜幕中動蕩起來，場麵十分浩大。仿佛所有人都在喊叫！朦朧的星空下，如同森林火災中萬物的慌亂，驚天動地。

而看不見頭的浩大起義軍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大帥！大帥！”

“起義軍萬歲！萬歲……”

東邊一片片起義軍大陣中，激動的喊叫聲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呐喊響徹於大地。

夜空下無數的火把分外絢麗，歡呼聲響徹四野。勝利的激情在人海中燃燒。

這樣的場麵和氣氛，恍若戰爭已經結束、人們所求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了一般。楊奇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的臉在火把的亮光下隱隱露出了放鬆和疲憊。

他騎著馬，每走到一個地方，將士們的歡呼聲就驟然變大。“大帥！大帥……”呼聲此起彼落。

這時李武能騎著馬從西邊迎麵過來了。在吵鬨的聲音中，李武拍馬上前，抱拳道：“稟大帥，趙副將和諸將已率眾追出去了，俘兵越來越多。”

在如此氣氛下，李武看起來額外冷靜和淡定。

楊奇吸了一口氣，十分認真地注視著李武的臉。楊奇的眼睛裡泛著火把的火光，顯得更加明亮。

“李將軍此戰功不可沒”楊奇說道。

李武鎮定的目光閃過一絲感激和激動，若有所思片刻，隨後便抱拳執軍禮道：“大帥運籌帷幄，主持大局，末將不敢居功。”

楊奇讚許地微微點頭：“吾心中有數。”

他說罷，回顧左右道：“派出更多的人馬，去收攏敵軍敗兵。”

諸將紛紛抱拳道：“得令！”

“駕！”楊奇輕輕一踢馬腹，帶著親衛騎馬繼續向北走。策騎奔跑，沒一會兒他們就看見平原出現在視線內。

平原上許多房屋還沒燒儘，變成木炭的房梁木頭仍發著暗紅的光，四處的餘燼仿佛夜幕中龜裂的裂口一般。煙味很濃，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層霧氣。

平原戰場很吵鬨。楊奇騎馬靠近時，借著四處的火光、看到許多軍士蹲在地上，眾人都沒有兵器……人們學得很快，丟兵器蹲著，便表示投降，一天之內就形成了這樣約定俗成的規矩。

“嚴禁殺俘！”楊奇大聲喊道，“不過是懾於殘暴將領之淫威、被迫出戰罷了！”

許多蹲著的降兵紛紛循聲望過來，無數目光聚集在楊奇這邊，嘈雜聲更大了。

“謝大帥不殺之恩……”

“弟兄們願追隨大帥……”

楊奇帶著親衛在各處轉悠了一圈，時不時喊這樣的話。

接著他又當眾下令：“告訴那些逃走的百姓，延川郡境，即將由大帥府治理！從今年起，所有遭兵禍之戶，三年免田賦、徭役。並由大帥府庫開倉放糧，調撥穀米口糧發給各戶，直至明年秋收。”

……夜幕降臨後沒過多久，戰場已經崩潰。但戰鬥遠遠沒有結束，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逃亡、追擊、抵抗、投降，各處的事情還在接連地上演。

散在浩瀚夜色中間的軍隊，已經不能被任何人掌控。形勢就像大雨後的洪水一樣，遍地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