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知道組織部的人向來眼高過頂,所以對他的臉色也沒什麼反感的感覺,一時口快就說:“我找梅升平。”中年人臉色一變,怒氣衝衝地說道:“梅部長的大名也是你隨便叫的?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的?一點禮貌都不懂,我要找你們的處長投訴你。”估計他是看夏想年輕,肯定是沒有什麼級彆了,隨便找個處長就能管他。夏想本不想和他一般見識,不過見他急赤白臉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玩,心想梅升平一向眼高過頂,他的手下也跟他學的一樣,也是目空一切。組織部,組織部,果然是天下第一部,隨便一個人就自認牛氣衝天。他就笑嗬嗬地說道:“我就是處長,你想投訴我,去找我們組長還差不多。”中年人一愣,不敢相信地說道:“在組織部吹牛,你以後還想不想升職?組長?你們組長是誰?”夏想還未說話,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好久不見,我以為你多有長進,沒想到,還閒著沒事逗人玩,真讓人失望。”是梅曉琳。梅曉琳一身藍裙,未施脂粉,素麵朝天,簡簡單單卻有一種樸實之美,讓人看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的感覺,仿佛是久違的純真撲麵而來。夏想就有了一瞬間的失神。梅曉琳款款來到夏想麵前,不冷不熱地說道:“你來做什麼?”然後又扭頭看了中年人一眼,“他是夏想,確實是個處長。”中年人一聽夏想的名字,臉色大變,小聲說了一句:“就是那個和豐部長大吵大鬨的夏想?怎麼不早說,早說了我還惹你乾什麼,不是沒事找事嗎?”說完,二話不說轉身走了。夏想不免尷尬,上次不過是和豐利據理力爭,怎麼傳了出去,就成了大吵大鬨了?真是輿論害死人,估計也是豐利故意毀他聲譽。夏想才不當一回事兒,打量了梅曉琳幾眼,小聲說道:“我就說,我們之間還是退回到以前純潔的狀態多好,你看現在,多有隔閡,多有距離,一點也不默契了。”梅曉琳的臉再也繃不住,一下笑了起來:“誰和你隔閡了?我和你從未走近,何來距離?一直就是不遠不近,是你多心了吧?”“是,是,是我多心了,隻要你不覺得什麼,我更沒事。”夏想也笑了起來,就問,“辦好手續了?什麼時候回京城?”“就這幾天……還沒有謝謝你幫我調進團中央呢!現在是沒時間了,等以後你到了京城,我再請你吃飯好了。”梅曉琳沒有一點尷尬,好象和夏想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你來找我叔叔有事?”“其實主要還是要看你,想問問你,到底為什麼急著回京城?”夏想其實還是好奇梅曉琳的動機。“已經說過了,不想再說了。再說,也不關你什麼事,問得太多了反而不好。”梅曉琳才不給夏想麵子,直接頂了回去。“不說算了。”夏想也不勉強,他了解梅曉琳的脾氣,又說,“中午有時間沒有,一起吃個飯?”“沒時間,我還要去市委一趟。”“正好我也有事去市委,一起去。”“我不正好,我和你不同路。”還是有點怪,夏想不免猜疑梅曉琳有點故意逃避。男人女人之間有些事情發生過之後,再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不可能。她還是有意避著自己。“也行,不勉強你。先一起去見見梅部長,可是方便?”梅曉琳無話可說了,隻好頭前帶路,來到了梅升平的辦公室。梅升平在二樓辦公,辦公室麵積不大,向陽,布置也不豪華,色調偏深,和崔向的辦公室的淺色調形成鮮明的對比。梅升平見夏想意外出現,不由笑了:“你可是第一次來我的辦公室,是來看我,還是看曉琳?”“都看。”夏想其實挺喜歡梅升平的性格,感覺他有時比吳才江還好打交道,“梅部長,曉琳要走,我想請她吃飯,她都不肯,你說她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了?我也沒有得罪她。”梅曉琳瞪了夏想一眼:“廢話真多,還在叔叔麵前告我的狀,你真是越來越低水平了。好了,彆羅嗦了,我回京城之前,會給你一個請吃飯的機會。”夏想嘿嘿笑了:“梅部長,我這個人念舊,一直覺得在安縣和梅縣長合作得很愉快,把她當成了一個好朋友看待。也希望她到了京城之後,結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梅升平看了看夏想,又看了看梅曉琳,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小夏的表現還正常,曉琳有點問題……”夏想不等梅升平再深入追究此事,忙岔開話題:“梅部長,崔書記提名鄭冠群擔任宣傳部常委副部長,您怎麼看?”“鄭冠群的履曆我看了,資曆是夠了,但他是崔向提名的人……”梅升平看了夏想一眼,笑了,“你是個什麼意思?直接說好了。反正其中沒有我的利益,提誰都是提。關鍵是,要葉書記、範省長和崔書記都認可才行。”“我和鄭冠群倒是接觸過幾次,但對他的為人了解不多,準備深入了解一下。常務副部長的位置非常關鍵,上可以製約馬霄,下可以掌控宣傳部的大部分資源,葉書記既然搬開豐利,必然要找一個不找麻煩的人。”夏想微一停頓,說道,“請梅部長賣我一個麵子,先通過鄭冠群的審核,但不提名,等崔向主動來找時再說,我想用來做一次交易……”“連我都算計?”梅升平看向梅曉琳,半開玩笑地說道,“曉琳,你說給不給他麵子?”梅曉琳想了一想,笑道:“念在他幫我到團中央工作的份兒上,給他一次麵子好了。不過下不為例,省得他太得意了。”梅曉琳嘴上說不願意,最後還是說好和夏想下午一起去市委辦事。她是去彙報工作,同時交接組織問題,夏想是再落實一下鐘義平進入安縣常委會的問題,還有再側麵和正麵了解一下鄭冠群的為人。錢錦鬆特意告訴他鄭冠群的提名,言外之意就是讓他充分利用他在燕市裡麵的人脈,給葉石生一個準確的判斷,也好決定是不是通過鄭冠群的任命。鄭冠群的任命不僅關係到幾方博弈,還事關以後的宣傳部是不是再處處卡脖子的問題,同時,也是葉石生和崔向的一次明爭暗鬥,意義重大。夏想就先回了辦公室,梅曉琳和梅升平還有事,他也正好有事要處理,就約好下午3點從省委出發。夏想先到副組長辦公室找到安逸興,安逸興知道夏想的來意,拿出了他和彭夢帆所寫的稿件。夏想將嚴小時的稿件放在一起,一共三篇反駁文章,琢磨一下如果用來投石問路的話,也足夠了。正說話間,宋朝度連同錢錦鬆一起來到領導小組辦公室,跟在二人後麵的,是一個50多歲的中胖的男人。中胖男人個人子不高,圓臉,小眼睛,一臉笑模樣,見人三分笑,一看就是極會來事的人。不過他的笑容落在夏想眼中就有點假了,夏想就立刻送給他一個外號:笑麵虎。先由錢錦鬆出麵為大家介紹笑麵虎就是即將上任的副組長葛山,然後宋朝度也照例要講上幾句,最後就是葛山發言。本來葛山的任命隻是書記碰頭會通過,還需要提交常委會討論通過才算正式任命,但一般碰頭會認定的事情,在常委會上鮮有否決的。葉石生迫不及待地不等常委會通過就讓葛山提前走馬上任,也是因國家日報和燕省日報再次發表了置疑產業結構調整的文章所帶來的壓力。國家日報還好一些,有鄒儒聯合了一幫人在反擊。燕省日報卻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形成有效的反擊,葉石生不急才怪。葛山的發言簡短有力,隻說了三句話:“我就是來為大家服務的,不負責行政的領導,隻負責對外宣傳……”錢錦鬆和宋朝度一走,葛山就笑容不改地關起門來,和夏想、安逸興、彭夢帆開了一個關門會議。葛山是個聰明人,知道他來領導小組的定位,也不虛套,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受錢秘書長所托來領導小組,表麵上是負責對外宣傳,實際上來做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多說了。夏處長,聽說你手頭有了現成的稿子,拿來我看看。”夏想將稿子遞給葛山,說道:“安組長一篇,彭處長一篇,還有一個是投資單城市文化旅遊的投資商嚴小時嚴總的文章,請葛組長過目。”葛山一擺手,接過稿子低頭看了起來,一連看了十幾分鐘,一句話也不說。夏想就挺欣賞葛山雷厲風行的作風,看上去是軟綿綿的性子,做起事情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確實有點意思。又過了幾分鐘,葛山拿出兩篇稿子說道:“這兩篇的觀點太軟了,論點也不夠犀利,再改一下。這一篇還不錯,文筆老道,切中要害,有功力。”夏想一看,被葛山稱道的稿子的是嚴小時的,不由暗暗點頭,葛山不虧是宣傳部長出身,有眼光。安逸興和彭夢帆二話不說,都一口應下。二人一走,辦公室隻剩下了葛山和夏想二人,葛山就又恢複了笑麵虎本色,笑眯眯地說道:“夏處長,沒有外人,我就說一下我們兩個人分工。表麵是我負責對外宣傳,實際錢秘書長的意思是,稿子由你負責找人撰寫,寫好後,在哪家報社發表,何時發表,由我來和報社交涉,你想也應該很清楚其實你才是最關鍵的環節,隻有稿子好了,發表出來才有力度,對不?”夏想也不忘謙虛兩句,就說:“我組織稿子沒有問題,但在大方向上還需要葛組長把關,畢竟您經驗豐富……”葛山對夏想的態度很滿意,他聽說夏想和豐利大吵的事情後,以為夏想是個年輕且傲慢的年輕人,畢竟在省委裡麵有不少常委對他另眼看待,也有傲氣的資本,沒想到,小夥子笑容帥氣,說話和氣,和傳聞中的囂張完全判若兩人。看來,傳聞不可信。葛山點點頭,對夏想的印象好了幾分:“行,那就這麼說定了。這三篇稿子我先交上去,作為第一波反擊。你儘量組織第二批稿子,在層次和質量上,要高於第一批,怎麼樣,有沒有問題?”“沒問題。”夏想見對方爽快,也一口應下,“份內之事,肯定不會讓領導失望。”葛山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笑容,誰說夏想愛耍橫?分明是一個懂分寸會說話的年輕人。回到辦公室,夏想就下一步的走向,詳細做了一番分析。下一步的稿件由他和範錚親自動筆,作為第二波反擊,就是要和對方形成一個僵持之勢,讓對方覺得自己一方實力不過如此,起到麻痹對方的目的。然後再在論戰的同時,努力在推進產業結構調整的過程中,再在單城市和寶市掀起新一輪熱潮,以成功的事實為第三波反擊造勢。第三波反擊,就由高晉周親自出麵,再聯係幾個京城的專家教授,甚至可以請鄒儒親自執筆,就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的成功發表看法,以事實勝於雄辯的不可爭辯的事實攻擊對方的痛處,爭取一戰獲勝!宣傳戰隻是表麵文章,作為領導小組綜合一處的處長,夏想深知自身責任重大。他不但要組織稿件對對方進行反擊,還要為下一步單城市和寶市的改製出謀劃策,做出令人信服的成績出來。單城市的通海鐵路如果能現在開工,將是一次標誌性的勝利。但通海鐵路涉及到方方麵麵的利益,短時間內開工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文化旅遊項目也算是不小的成績,不過現階段隻有一個成語故事的項目,也沒有太大的說服力。如果彭夢帆棉紡廠的改製設想能夠實現,單城市的成績就有足夠的分量。夏想一向不喜歡將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他其實已經看中了單城市酒廠的市場前景,認為如果運作得當,肯定可以大有作為。單城市將台酒在80年代曾經紅極一時,因為當時有一位極有威望的國家領導人在品嘗了將台酒之後,題了一句話:“南有茅台,北有將台!”自此,將台酒一舉成名,銷量躍居全國三甲之內,曾經一度是單城市的明星企業,利稅大戶。隻是不久之後,將台酒廠還是走了所有國企政企不分的老路,慢慢走了下坡路。酒廠領導不思進取,隻想如何升官,不想如何將將台酒推向全國,不想如何向市場要效益,而是和所有燕省的國企通病一樣,想方設法打通各個政府機關的關係,讓將台酒成為政府專用酒,各大市直機關招待指定用酒,走的是行政路線,不是市場路線。誠然,出於保護自有品牌的考慮,單城市確實規定凡是市政府市直機關所有的招待所以及公款消費,酒水一律采用將台酒,否則不予報銷。光靠每年的公款消費的龐大市場,再加上將台酒在單城市以及附近幾個地市還有一定的影響力,足以保證將台酒廠不至於倒閉。但也就是滿足了溫飽而已,效益不上不下,大錢賺不著,小錢又不斷,小富則安的思想泛濫,曾經名震一時的將台酒也就慢慢退出了公眾的視線,完成了由全國知名企業又漸漸退回到了地方酒廠的轉變。單城將台酒廠的退敗,也是燕省在80年代到90年代之間,許多全國知名企業在改革大潮的衝擊之下,逐漸退回到地方企業甚至倒閉破產的路數如出一轍。燕省,有太多的經驗教訓值得重視,可惜的是,在官本位的思想之下,大部分國企領導從來不當自己是經理人,而是政府官員。而且還是不懂經濟的政府官員!夏想有時想想就有一種無法說出的痛心。前車之鑒有,後事之師卻沒有,國人,有時太容易遺忘曆史了。遺忘輝煌還可以理解,遺忘慘痛的教訓,就太鴕鳥了。日本人時刻不忘曆史上的恥辱,所以他們奮進。美國人時刻警醒,時刻為自己樹立假想敵,所以他們奮發。國人則是小富則安,既不用過去的恥辱激勵自己奮進,也不睜眼看看目前周圍眾多國家環繞都想伺機咬上一口的現狀,用步步為營來鼓勵自己奮發,而是還做著世界太平的春秋大夢。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幾千年前我們的先人就發出了震聾發聵的呐喊,隻可惜,總有太多人充耳不聞,或是掩耳盜鈴。百姓如此想倒也罷了,畢竟升鬥小民,國家大事也不該他們做主,隻求做個安樂民即可。但許多政府官員或是國企領導如此作為,就是國之不幸民之不幸了。在我們高唱世界的主旋律是和平之時,美國四處點燃戰火,四處布局,慢慢對我們形成包圍圈。在我們認為不會發生戰爭時,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巡航導彈終於讓一個老大帝國睜大了眼睛,才發現原來天天以世界警察自居的國家,其實不過是披著警察外衣的流氓,不|穿內褲的紳士,他們的外在的偽善不過是麻痹彆人的另一種武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