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並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倒不是說他有多虛偽或者多高尚,而是事情太多,有時也沒時間去想彆人的不好。還有一點,在以往的矛盾和衝突之中,他一直秉承的一個原則就是對事不對人,也一直在努力堅持不因個人偏見而影響到對一個人的正確的看法。身為領導,想要做到真正的公正很難,是個人都會有偏見,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不管是否注意到自己有缺陷的一麵,但人人都有不足,也都固執地認為自己正確。在生活中,往往有一個真實但又無法解釋的現象就是,許多人,你未曾謀麵,一見麵,就會莫名對他感到厭煩,是沒有來由的反感,甚至不需要交談,隻看一眼就不喜歡這個人。而有些人在眼中卻恰恰相反,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很合眼。如果再交談的話,就更是投機,甚至相見恨晚。夏想經曆多了,在上位久了,經常告誡自己,希望他能多一些公正,少一些因個人偏見而帶來的誤判,換言之,不能因為自己的缺點而毀了一個或許本是人才的人的前途。夏想這麼想,也一直在堅持這麼做,從他一路提拔的人選可以看出,他或許做得還不夠好,確實也儘心了。隻希望不留下遺憾。但夏想畢竟是人不是神,有些對手他可以事過即忘,不放在心上,比如在天澤的陳潔雯,比如在郎市的古向國,但有些人即使事情已經過去,他依然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比如白戰墨,比如葉天南。前者,是因為死不悔改,執迷不悟。後者,是因為過於聰明,過於算計,而且又過於自私自利,一旦成事,必將誤國誤民。白戰墨還好,雖然壞,但畢竟能力有限。葉天南則不同了,不但精於算計,又有過人的智慧,卻又底線過高,原則過寬,沒有道德約束的聰明和能力,其實對社會來說,不是人才,是危害。古人雲,首孝弟,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謂之先做人,後學文,就是說,德育在前,知識在後。而現在的教育,隻教知識不教道德。道德是維係人類社會平衡有序發展的唯一前提,而不是知識。葉天南受過高等教育,也有極高的政治智慧,眼光卓越,手腕一流,但……卻全部用來為個人謀取私利之上,因此,葉天南是夏想以往的對手之中,最讓他厭煩並且不想見到的一人。不想見到葉天南,倒不是懼怕他什麼,而是在現階段,在現在的敏感時期,夏想並不想和平民一係有直接的接觸。因為他接下來的行動,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迷惑反對一係,讓對方誤以為他居中偏左的立場,而不是居中偏右。隻是很不幸的是,葉天南不請自來,現身在付家。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葉天南此來,又打著看望付老爺子的旗號,而且還拎了許多禮品,表現得誠意十足,又加上和付先鋒是舊識,付先鋒隻能以禮相待。其實以付先鋒的為人,現在早就將葉天南當成被掃進了曆史塵埃的一類失敗者,認為葉天南現在雖然上躥下跳鬨得歡實,其實已經沒有了東山再起的可能。不過顯然葉天南並不這麼認為。見到夏想,葉天南一臉微笑,主動上前打了招呼:“夏書記,真是巧,沒想到能在京城遇到你。”夏想主動伸手過去——小細節表現出的是身份對比的轉變——笑道:“他鄉遇故知,天南兄,久違了。”……剛才在看望付老爺子的時候,見付老爺子氣色還算不錯,並沒有想象中有臉色蠟黃的瘦削形象,夏想也心中大慰,醫生所說能活三五的話,或許還真能應驗,他就心情好了許多。即使夏想和付老爺子曾經有過嚴重的衝突,但說真心話,夏想確實希望付老爺子能多活幾年,不僅僅是基於政治上的考量,也是從人性的角度而言。所以說,夏想並不想讓自己多高尚,至少不被冷酷的政治汙染得保持不了人性才好。但在見到葉天南之時,好心情還是被葉天南虛假的笑臉汙染了,所以和葉天南握手的時候,夏想的神情淡淡的,很漠然。葉天南卻渾不在意,他是有備而來,所謂巧遇不過是托詞罷了。和夏想寒暄幾句之後,葉天南也不顧眾人在場,直接將夏想拉到了一邊:“夏書記,借一步說話。”一旁,付先鋒淡然而笑,假裝不在意,梅曉琳將臉扭到一邊,假裝沒看到,邱緒峰更是俯身和付老爺子說話,他和葉天南更無交情,更是不加理會。夏想隻好跟隨葉天南來到外麵,站在付家的柳樹之下,說道:“天南兄,有話就直說好了,還非要躲著人?”葉天南對眾人對他的冷落渾不在意,心理素質果然大異常人,也讓夏想暗自佩服,想要達到如此境界,不但臉皮夠厚,心理素質夠強,還要有鳳姐一樣的眾人均醜我獨美的超強自戀,即使是他,自認也達到這樣的人生高峰。葉天南還是一臉微笑:“我聽江海說,夏書記去看望過他一次?”夏想點頭不語,心想開場白該跳過就跳過好了,有話直說,有事快放。葉天南嗬嗬一笑:“我知道耽誤夏書記的寶貴時間了,不過事態有點變化,要特意和夏書記通報一聲,李省長轉任魯市市委書記的問題,可能要黃,夏書記可以再提一個要求……”夏想一下愣住。也是,當他聽到李丁山不被總書記看好,又過不了吳才洋一關時,心中十分淡定,並未多想,因為他雖然和李丁山是多年的好友,但一向還是從事實出發,並不會全無原則地力挺李丁山,況且就他認為,李丁山也確實不太適合擔任魯市市委書記一職。說來事情很複雜,本是總書記不同意李丁山,又有吳才洋有自己的人選提名,結果到了最後,葉天南卻因為李丁山的事情無法順利前進而擔心夏想不會儘力幫助何江海居中策應,竟然主動請夏想再提要求,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夏想轉念一想,不由暗笑,也確實是他為人太好了,沒想利用李丁山轉任無望的事情黑平民一係一把,當時也沒當成一回事兒,轉眼就忘了,但既然葉天南兄如此熱情,如此真誠,他不提一個要求,豈不是太對不起對方的一片好心了?可是……提一個什麼要求好呢?太小的要求,顯得誠意不夠,似乎是輕視對方的能力一樣。太大的要求,他畢竟臉皮薄,不可能張口就要一個省長當當,左思右想半天,夏想想起了一件好事,笑道:“李省長的事情,問題是出的彆的環節,黃了雖然可惜,但總不好再提什麼條件。”葉天南可不會以為夏想是真客氣,忙說:“合作,就要精誠合作,夏書記儘管開口,有話直說,才顯得不疏遠。再說,我們之間也算是老朋友了,也不必繞遠了。”夏想見葉天南假裝的真誠似乎還真有真誠流露,就含蓄地擺了擺手:“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京城方麵有一個朋友的公司想上市,遇到了一點難題……”話不用多說,一點就明,葉天南是聰明人,立刻點頭:“公司是什麼名字?我正好在證監會有熟人。”夏想才不管是葉天南有熟人,還是總理打招呼,他要的也不是讓肖佳的公司上市圈錢,而是借對方之力,為他在京城和衙內之間的經濟戰爭,再加一份籌碼,讓衙內感受到腹背受敵的痛楚。夏想隨口說出了肖佳公司的名字——公司登記在叢楓兒名下,叢楓兒和許冠華的關係,想必總理也清楚得很,再由此推彼,聯想到許冠華和老古之間的關係,應該就讓總理更是心裡有數了——然後和葉天南握了握手:“天南兄,周鴻基很有魅力,我一直拿他和你對比,比來比去卻發現,他就是比你年輕。”言外之意就是,除了年輕之外,周鴻基處處不如葉天南。如果說,讓葉天南關照肖佳的公司,以增加和衙內對抗之時的勝算,是挖了一個近坑,那麼拿葉天南和周鴻基對比,加深葉天南對周鴻基的印象,是為葉天南挖了一個遠坑,好讓葉天南時刻將周鴻基記在心裡。“鴻基做事情很執著,他不但在齊省調查何江海的案子,還將手伸到了燕省,真是一個讓人敬佩的省紀委書記。還有一點我最佩服他的是,他為人剛正,身上幾乎沒有弱點。”夏想的話,不是高抬周鴻基,而是說給葉天南聽,讓葉天南知道對付周鴻基的難度很大,也是暗諷葉天南自身不正,縱容兒子胡作非為,否則也不會被輕易斬落。葉天南是明白人,知道夏想是告誡他,以後如果複用的話,要吸取經濟教訓,否則,他終究還是比不過周鴻基。……送走葉天南,夏想告彆付家,轉身前往梅家。路上,先後接到了叢楓兒和吳天笑的電話,得知在京城和燕市兩處,各有變故傳來。而不為夏想所知的是,在魯市,事情也出現了出人意料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