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統籌國家財政大事,每日案牘勞形,可以說是最忙的部門,最近發生黃河洪澇,需要用到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便更是日理萬機。
在這繁忙的當口收到京都府呈交上來的賬簿,報銷虧空的十三萬兩,本就勒緊褲腰帶的三司哪裡樂意銷賬?
當下駁回。
駁回沒多久,賬簿報銷的申請又交上來,管銷賬的度支副使和戶部判官在上朝路上被趙白魚堵住轎門。
兩人同朝為官,又是同年同桌,多年老友,路上遇到便結伴同行,料不到還能被趙白魚堵住去路。
趙白魚彆看笑得溫溫和和霽月光風的樣子,言語行徑跟流氓沒有差彆,就死死堵住路不讓走:“二位大人,不是下官看不懂臉色,實在是難做啊。”
“趙白魚,你要報賬就按規矩來,凡事要講個章程!底下上千個縣、州省加起來上百個,哪個不想報銷?哪個不得照規矩來?誰像你這樣堵路上?哪天是不是還得去堵我們家?誰要都像你這樣,還有國法嗎?還有必要按規矩來做事嗎?”
度支副使怒斥:“回去。你既然交了賬簿就等三司的判決,被駁回就想辦法解決賬麵虧空,這是你們的職責!”
趙白魚摸著袖口:“大人,您心知肚明三司不會同意報銷京都府的十三萬兩,因為沒給通融經費。下官知道三司報賬銷賬有約定俗成的部費,沒記錯應該是一厘三毫?那就是一千六百九十兩白銀!下官得攢多久?當然下官現在身價不同,是郡王妃,嫁妝、聘禮加起來的小金庫挺可觀的,隻是下官還真就拿不出白花花的一千六百九十兩!二位大人,女人做妻子都難,我一個男妻更是難上加難!下官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我們新上任的知府馮大人命令我必須找您三司報銷這四年一府二十一縣所有虧空的賬!”
“您二位大人說說,我做人下屬能拒絕嗎?”
“說句危言聳聽的話,二位大人真就一點都不害怕嗎?”
戶部判官和度支副使對視一眼,前者問:“怕什麼?”
趙白魚:“咱們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是五皇子唯一的舅舅,五皇子和太子兄弟情深,加上京都府府尹是太子,您二位說要是沒太子和五皇子的意思,馮大人敢向你們三司報四年虧空的賬?”
二人相視一笑,戶部判官摸著胡子語氣輕鬆地說:“就是陛下來了,也得照章程辦。太子是未來儲君,五皇子在戶部任職多年,兩位殿下不會不懂報賬銷賬的規矩。你彆再做有辱斯文的事,回去等,慢慢等,總能等到三司替你們京都府報銷的時候。”
度支副使:“是啊哈哈哈……”
二人哈哈笑著,越過趙白魚去上值了。
趙白魚目送兩人的背影,情緒淡定,沒回衙門而是去找紀知府,請他幫忙擬一份京都府衙門從陛下內庫借筆銀子的折子。
紀知府:“官印可以蓋,但不能用我的名義。”
趙白魚:“所以我專門挑您今天轉交官印的時候來,到時借錢的折子遞進內庫,您都調任了,賬還能算您頭上?”
紀知府:“也是。”寫完折子交給趙白魚,他問:“你想做什麼?”
趙白魚:“我都是聽馮大人的命令辦事。”
紀知府勸說:“可彆意氣用事,到底是你上差,忍忍就過了,他也不敢真對你乾什麼。”
趙白魚笑笑說:“我明白的。”
告彆紀知府,趙白魚拿著折子拜訪內侍官高都知。
高都知打小入宮,被分到元狩帝身邊成為貼身近侍,之後擔任內侍都知替元狩帝打理內庫賬目。
三司兩府百官向內庫借錢,都得經高都知的手。
小數目不必告知元狩帝,大數目如賑災、調和民間經濟變動則需親自向元狩帝借,而趙白魚隻借小錢,便來找高都知了。
令人詫異的是高都知得知他來,親自到門口來迎:“小趙大人過府,鄙舍蓬蓽生輝。”
趙白魚有點不適應高都知的熱情,揚起笑臉寒暄幾句就直奔來意。
“借錢?”高都知露出為難之色:“如果是跟我借錢,我必定義不容辭,可小趙大人您是奔著內庫來的,這內庫屬於天家,我代為打理,哪有權說借就借?”
趙白魚拿著借錢折子說:“我帶了折子和借條,有京都府府尹和知府的官印,高都知您隻需要知會一聲,通過就行。”
高都知看完折子和借條,心內稍稍鬆了口氣:“京畿重地,怎麼窮得一千幾百兩也拿不出?”
趙白魚苦著臉說:“都知有所不知,我們紀大人在位清正廉潔,心慈手軟,但凡治下的縣出現個什麼雪災蟲災,就豪橫地撥款。這撥一筆那給一筆,不就沒錢了?新來的馮大人要燒三把火,頭一把衝下官來,下官沒法,隻好來內庫借錢。”
高都知壓低聲音問:“說句冒犯的話,小趙大人可以找臨安郡王出麵。”
趙白魚露出憂愁之色:“新嫁娘不好當,新嫁的男妻更……唉。”
也是。
高都知挺能共情趙白魚的,他把玩兩顆核桃,思索良久又問:“這是太子的意思?”
趙白魚左右看看,放低聲音:“八.九不離十。您知道新上任的知府是誰嗎?馮春山。”
“五皇子的……”
“對!五皇子和太子兄弟情深的關係,和馮大人的關係,您看知府頂頭上司還是太子,那兩位神仙人物要沒意思,馮大人敢朝內庫借錢嗎?”趙白魚做出尤為信任高都知的模樣,和他分享八卦:“不瞞都知,您是待我好,自我嫁進郡王府,滿京都沒人給我好臉色看,隻有您以禮相待,我這兒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太子啊,是有意借馮大人的手整治賬麵虧空的問題。”
“!”高都知心驚肉跳,“當真?”
趙白魚:“我雖說是郡王妃,卻是不受重視的男妻,也不受宰執府待見,就是一平平無奇的小人物,我敢去碰嗎?我不要命了,我去得罪整個官場?上回科場舞弊差點牽涉其中,又有秦王在前,太子深感兔死狐悲,急於做出政績,剛好黃河水患,國庫、內庫都缺錢,隻要砍了……”
趙白魚不明說,就暗示:“不就有錢填補這個窟窿?”
有理。高都知已是信了大半,心下便更為驚駭,太子竟真敢大刀闊斧碰部費,比主辦冤獄還得罪人。
須知通融經費,涉及上上下下無數個環節,譬如縣到州、州到省,省再到三司,中間無數個環節都需要部費打點,太子這心思一動就是動了無數人的利益,不得群起而攻之?
高都知:“我可以幫忙通融,不能保證一定能過。但是小趙大人您可千萬彆把咱家牽扯進去!”
趙白魚:“必然!”
高都知:“折子和借條我先收下,回去等消息。”
趙白魚:“下官先在這裡謝過都知。”
***
送彆趙白魚,高都知一個人在家裡左思右想,越想越驚心,好在他沒牽涉進去,不過太子想怎麼動手?從哪兒動手?他借出的一千幾百兩白銀在裡麵起什麼作用?該不該借?
不借吧,得罪未來儲君和五皇子,不是找死?
借吧,不清楚影響,但隻要關係不到己身就沒事。
五皇子管著戶部的差事,太子這把火燒起來,得燒到他身上,但二人同黨,兄弟情深,怕不是五皇子樂意配合!
好個兄弟,好個未來儲君,兩位殿下胸有城府啊。
高都知拍板,決定就讓內庫借出一千幾百兩白銀,賣未來儲君一個麵子,但也不能得罪朝官,不若想個法子透點風聲出去賣點人情,兩邊都不得罪。
***
趙白魚借到內庫的一千六百九十兩銀票,兌成三大箱白花花的銀子準備搬到戶部衙門,碰巧遇到來上值的馮春山。
馮春山問:“銷完賬了嗎?”
趙白魚趕緊回話:“被戶部駁回,正要繼續去戶部衙門再申請。”
馮春山指著門外三個大箱子問:“那是什麼?”
趙白魚:“是讓三司銷賬十三萬兩的‘通融經費’,您知道的大人,這是規矩。”
馮春山瞪眼:“什麼規矩!你是行賄——”
“大人!”師爺趕緊喝止馮春山,提醒他得等趙白魚自投羅網才行。
馮春山清清嗓子:“不錯,是通融經費……不是,你哪來的經費?”
趙白魚臉色難看:“大人何必多問?”
馮春山當即就想斥責他對上官無禮,但被師爺一個勁兒扯袖子,勉力壓下滿腔官癮,揮揮手說:“趕緊去。”
趙白魚拱手告辭便帶著銀兩向戶部衙門出發。
師爺搖頭惋惜:“慘了,可惜了,我從沒見過有人到戶部銷賬帶一車‘部費’過去,明晃晃告訴彆人我們行賄,他趙白魚怎麼把官做起來的?”
馮春山不屑道:“父母蔭蔽。”
師爺:“可聽說他禦前告恩師,頗是高義。”
馮春山:“愚蠢,魯莽!他要是真有大智慧,怎麼不堂堂正正考科舉?怎麼三年了還是個從六品小官?兩次禦前見陛下都沒升遷,不是廢物是什麼?”
師爺恍然大悟:“大人高見。”
馮春山:“你命人到戶部說一聲,抓趙白魚行賄的當口!”
師爺:“明白!”
***
大景三司衙門距離都挺近,隨時能串門,從私庫內侍高都知那兒探聽出點內幕的戶部判官,匆匆找到度支、戶部兩司的幾位大人就此事私下商議。
度支副使:“胡話!我不信太子敢碰部費,說句難聽的話,他不一定沒有一身騷。五殿下擔任戶部使多年,不說自己,底下人誰沒收過部費?誰家裡搜出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