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1 / 1)

紀夫人:“我們家在京都還有一處宅落能落腳。”

趙白魚點點頭,思慮片刻說道:“貪汙五十萬……數目略大,不好操作,一般不會到抄家滅族的地步,頂多罷官流放。大人家眷一並押送回京都這點不太尋常,或許是有人暗箱操作,我先找門路疏通疏通。”

紀夫人福身一拜:“多謝大人相助!”

送走紀夫人,趙白魚開始尋找能幫得上忙的人。

兩江無人,沒法了解案件詳情,但案子在刑部,大牢裡有相熟的獄卒,可以尋機通融進牢裡親自詢問紀大人。

但是官職被罷,鋃鐺入獄還押還刑部一般都是認證物證齊全,很難翻案。

何況紀大人的確收了錢,屬於主觀,無人脅迫,很難辯證他是被陷害。

掌握的信息太少,兀自揣度是分析不出結果的,於是趙白魚動身去刑部見紀大人。

殿內充斥龍涎香的濃鬱味道,元狩帝半闔雙眼,仿佛神遊天外,直到大太監說趙伯雍此刻就在殿外等候,這才回過神,叫人進來。

趙伯雍一進來,塌上的元狩帝擺擺手說道:“不用行禮,過來朕這邊。坐。”

趙伯雍恭謹地坐在元狩帝對麵,看向小茶幾陷入死局的黑白棋局。

趙伯雍看了幾息,抬手挪動一顆白棋,整個棋盤瞬間活過來:“陛下請看。”

元狩帝睜眼瞧了下,笑了聲:“承玠的棋藝未退步,二十年如一日。”

趙伯雍:“不及陛下棋勢如煌煌正道。”

元狩帝:“知道朕喚你前來是為什麼事嗎?”

元狩帝:“四郎今年參加秋闈可中榜了?”

趙伯雍:“承陛下恩典,四郎僥幸中榜。”

元狩帝:“趙卿三元及第,自然是虎父無犬子,與朕無乾,倒不必拍這馬屁。說來朕和你歲數相差不大,幾個子女的歲數也是相同,自幼玩在一塊兒,有竹馬之誼,未來必是君臣相得。”

趙伯雍:“陛下謬讚,臣不奢求幾個孩子出將入相,平平安安就行。”

元狩帝:“天底下所有父母最樸實的願望皆如是,不過望子成龍也是尋常願望。趙卿家的五個兒郎都出色,沒一個是紈絝子弟,滿京都的人都羨慕趙卿教子有方……說來大郎、三郎都在禁軍任職,四郎參加科舉,連二郎也在鹽鐵司任職——朕記得二郎外放出京也有兩年了?”

趙伯雍:“兩年零三個月,任江西鹽鐵判官。”

元狩帝:“政績出色,朕還想著等明年任期到了就把二郎調回三司,以後留京做事,也能解一解你們夫妻的思子之情。”

趙伯雍趕緊下塌,拱手說道:“臣謝陛下恩典。”

“起來,起來。彆動不動就跪,你我二十年君臣情分,這點恩典朕還給不得了?”元狩帝言罷,歎氣:“朕這皇帝不好做啊。太後壽誕剛結束就病了一場,太醫說是憂思過多,她老人家從前不容易,過得如履薄冰,而今到這把年紀了,朕還不能讓她高興……如果彩衣娛親能讓太後老人家高興,朕不介意學學老萊子也扮回醜,可朕知道太後的心病不在這大內。”

頓了片刻,元狩帝看向趙伯雍:“趙卿可知太後的心病?”

趙伯雍不疾不徐:“臣不是太後肚裡蛔蟲,更不敢妄自揣測天家想法。臣不知。”

元狩帝的臉色猛地沉下來,不過一會兒立刻變回平靜的模樣:“朕知道你最安守本分。母子之情,藕斷絲連,天道人倫,從來如是,朕亦不敢違。”

“父母愛子,為之計深遠。不過君與臣並非天下尋常父母,亦是天下百姓的父母。父母愛子之心是私情,君臣愛民之心是大公,私情不可越過大公大義,便是微臣心中的君臣之道。”

打亂棋盤,重新擺出棋局,元狩帝再無他話,而趙伯雍便也安靜地望著複雜的棋局顯露端倪。

殿內氣氛安靜而緊繃,大太監完全不敢靠近,不遠處的宮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喘一口。

半晌後,元狩帝朗聲一笑打破沉寂:“承玠為臣忠義,剛正不阿,朕豈不知?朕也是心有憂慮,因這江西漕司轉運使一職接連兩任是朕親自指定的人去擔任,朕對他們都是信賴有加,然而不過短短三四年便接連倒了兩任,還都是貪汙的罪名!前有陳之州,後有紀興邦,你說江西漕司是不是風水不好,才讓上任的人接二連三出事?”

趙伯雍:“兩江一向是賦稅重地,尤其江西溝通海運和內陸漕運,江西漕司職權也和漕運糾纏不清,身處金山銀山。人在黃白堆裡,意誌不堅定者難免墮落。”

“所以朕十分為難。朕已經不知道該信任哪個大臣,更怕好好的肱骨大臣折在江西這地方。朕後來仔細想過,江西商幫漕運古來有之,怕是當地各方勢力都已紮根,彼此抱團。這一抱團、一結黨就容易滋生腐敗,新官上任,初來乍到,難以打進當地各個根深蒂固的勢力,要麼被排擠,要麼融入,跟著一起腐敗——”

元狩帝抬眼盯著趙伯雍:“朕便想著,就在兩江官員裡挑個青年才俊兼任漕司使,趙卿覺得如何?”

趙伯雍:“陛下自有定奪,臣聽令行事。”

元狩帝:“趙卿心中有無人選?”

趙伯雍:“臣對兩江官場不太熟悉,隻聽聞袁州知府、吉州知府近幾年政績斐然,是可用之臣。”

元狩帝:“的確是良吏,隻是算不得能臣,怕撼不動兩江。”將一顆黑子下在局眼,破了此局,他揮一揮手說道:“罷了,朕再斟酌斟酌。你回去吧。”

趙伯雍起身拱手便退出。

元狩帝等人一走立刻叫來大太監:“你去刑部大牢見見紀興邦,問清貪汙受賄的來龍去脈,回來一五一十說清。”

大太監:“老奴領旨。”

刑部大牢。

趙白魚帶著酒菜進來陪紀興邦聊天,獄卒為他爭來兩炷香的時間。

“從我被誣告到下獄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人證物證確鑿,直接定罪。不瞞你說,我此前讞獄經驗豐富,一聽供證就知道我翻不了案。我知道你心軟重義,必會救我,但是不必白費心思,如果還顧念舊部情分,請幫我安頓好我的家人。”

趙白魚按住紀興邦的雙手不讓他下跪,坦蕩地望著他說道:“大人既然知道我的品性,便該知道我絕無坐視不管的道理。”

紀興邦感激涕零:“隻是這案子太難了。”

趙白魚:“還請紀大人從頭說起。”

雖然紀夫人說了緣由,但是不如紀興邦清楚。

紀興邦頷首,將他掉進陷阱的全過程複述一遍:“……等我回神,已成定局,無力回天了。”

趙白魚反複複盤陷害紀興邦的局:“其一是當地學儒,一般有功名在身,或祖上出過大人物,德行方麵屬於地方標杆,能為地方官帶來政績,因此陷害你的學儒和洪州知府私下交好。”

紀興邦當即說道:“沒錯!陷害我的人就是到洪州知府那兒狀告我貪汙,洪州知府起初派人來我通知我,叫我提防點,我還承了他這份恩情!”

趙白魚:“其二是江西商幫。商人成幫,必然擰成一股繩,利益綁在一起,堂堂三品大員不順他們的心,說拉下馬就敢拉下馬,可見勢力大到他們不畏懼朝廷,更甚當地官府還得聽他們調度。”

紀興邦連連點頭:“你說的對。我之前聽你提醒,到了地方處處小心,儘量做好本職工作。轉運司又名漕司,雖插手漕運,實則分工明確,並不統籌漕運業務,平時隻負責一些陸路運輸以及將征收好的官糧交到漕運機關手裡,原本是與漕運商幫無甚糾葛,偏巧有一次江西漕運一個關口出了問題,暫時停運。”

說到此處,紀興邦還有閒心夾口肉吃,大約是牢獄之災受苦頗多。

“一旦漕運機關癱瘓,便由我漕司負責將官糧護送回京。事發突然,漕運機關那邊沒反應過來,我的人馬已經上船,結果發現五百萬石官糧裡藏了一百五十萬石私鹽!”

趙白魚:“官船運私鹽是死罪。”

紀興邦:“我意識到此事重大,便想插手,但我剛到碼頭,那幾艘船就被其他民船撞翻,一百五十萬石私鹽儘數沉河,毀屍滅跡。之後我想方設法抓私鹽,意外發現來往漕船極為頻繁,運輸貨物尤其珍貴,粗略一算,稅收和每年兩江交到朝廷裡的總稅收出入不是一般大。”

趙白魚挑眉:“走私?”

紀興邦重重頷首:“事關重大,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秉公辦理,但無論私鹽還是走私商船,一艘也抓不到,反叫人擺了這一道。”

趙白魚:“大人去了公主府?”

紀興邦:“我記得你的提醒,公主既然為陛下平衡兩江官場,該知道我就是陛下的人,或許肯替我指條明路,但她不願意見我。從公主府家仆那兒打聽到原是公主前一陣子為了恭賀抬手壽誕,費儘心思把廣東的英德石運送到京都府,結果隻得到些許金銀賞賜……我便大約明白公主和陛下鬨齟齬,這時候還到她跟前表對陛下的忠心,隻會吃閉門羹。”

時間不湊巧,換作平時,看在元狩帝的麵子上,昌平公主會拉一把紀興邦。

偏巧是在昌平公主借英德石在太後壽誕露臉,暗示想回京卻被元狩帝狠心駁回的時機,盛怒中的昌平公主自不會攘助紀興邦。

隻是趙白魚有些想不通昌平和洪州知府的關係。

麻得庸是太監,隻能是公主的人。

這次英德石獻壽借了洪州知府的名號,且對方在商幫狀告紀興邦時特意提醒,就算不是公主的人,也應該是合作夥伴。

但是陷害紀興邦的學儒和商幫至少跟洪州知府相處愉快,管文濱才有坐穩洪州知府的可能。

那麼陷害紀興邦的人裡,有沒有洪州知府?

不過不管紀興邦是誰的人,至少能肯定江西商幫和昌平公主不是一路人,更甚連昌平公主也要避其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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