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讓彆人先動?
趙白魚兀自思索著,暗衛放輕呼吸,就怕聲音太大嚇跑小趙大人的點子。
拍了拍手,趙白魚起身說:“餓了。”
魏伯:“先去吃飯。”
暗衛:“……”
硯冰已經進屋,身後跟著端菜進來的家仆,很快鋪開飯桌,讓趙白魚坐下來填飽肚子。
“事情是做不完的,該休息休息,該吃飯吃飯。”硯冰邊舀湯邊說道:“嗯……今天的湯鹹了點,鹽放多了嗎?”
鹽?
趙白魚:“說起來,去年的私鹽走運結案了嗎?”
硯冰舉手:“這事兒我知道,方星文被判流放三千裡。”
“案子一結,山黔就該帶兵離開洪州,他一走,搭好的戲台少了個角兒,得想個法子留住他。”
他的眼睛瞟到硯冰身上,發現他最近身量抽高,臉長開了,也有了點氣質,換身衣服估計以為是哪個準備趕考的書生。
趙白魚若有所思:“你不認識欽差,欽差也沒見過你,但趙重錦見過你。”
硯冰滿頭問號。
趙白魚笑了笑,食指敲了敲碗的邊緣:“下午請個裁衣師傅來,替你做身衣裳。”
硯冰迷茫:“我才做了兩身夏衣,夠穿了。”
趙白魚:“人靠衣裝,還是得打扮打扮。”
說完就笑嗬嗬地埋頭吃飯,硯冰則是茫然不解。
***
趙白魚本質不想和趙家人有過多的交集,不過這事需要趙重錦幫忙,隻好登門拜訪,本以為沒那麼快得到回應,不料趙重錦府上的人尤為殷勤地拉他入內,在官衙辦差的趙重錦也匆忙趕回來。
“登門拜訪是我唐突,你不必擔心我借機尋釁。”
趙重錦的臉色刹那變得很難看,“我不是怕你報複……我也不是揣度你氣量狹小——”有些話難以啟齒,看著趙白魚有點疑惑的表情,趙重錦心裡又慌又酸澀,苦笑著抹了把臉說:“沒什麼,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趙白魚:“你此前和我說過方星文搶了吉州一個鹽井,害死鹽井原主人,隻剩下一個蒙受冤屈的小媳婦……能否告知她的姓名?”
趙重錦皺眉:“你想做什麼?如果你想救人,沒點關係恐怕很難從鹽場裡將人救回來,而且你現在太惹眼,一舉一動都會被格外提防、警惕,但凡你透露點想救人的意思,那小媳婦就有可能連夜病死。我駐紮兩江也有兩三年,查案子辦差事的本領不如你,論人脈,你就不如我了。你真想救人的話,我幫你。”
趙白魚皺眉,狐疑地望著趙重錦,不解他怎麼突然這麼殷勤。
“太麻煩了,無親無故……連累你的話,某良心難安。”
‘無親無故’四個字就是把插1進人心的鈍刀子,細磨慢研,苦痛難捱,趙重錦連苦笑的表情也做不出了,隻低著頭說道:“不必為難,我也有私心。”
趙白魚轉念一想,如果趙重錦真選擇六皇子站隊,兩江官場越亂,於他而言越是有利,如此倒是能理解他過於殷勤的態度。
“我的確想救那小媳婦,想讓她到洪州來。”
“讓她來洪州……你想讓她告方星文還是告官?”
趙白魚有點訝異於趙重錦敏銳的洞察力,抿唇不語,等於默認,反正任何謊言都瞞不過聰明人,何必多此一舉。
“民告官,不是件輕鬆的事。我想你的目的應該不僅僅是幫那鹽場的小媳婦伸冤,你是想借此撕開兩江官場?你要明白,之前的私鹽和漕運走私兩樁案子主要針對的是贛商和昌平公主,兩江包括周邊四省三十八府收了錢的官會忌憚些,幫一幫贛商和昌平公主而與你為難,使的最大絆子不過是彈劾。一旦你替民伸冤,由民告官,那將會讓大半個江南的官都轉頭來對付你,即便你真的清洗了兩江官場的黑暗,日後的官場路也是寸步難行。”
趙重錦苦口婆心地勸說:“官就是一根藤上連著的葫蘆,彆看兩江離京都遠,實際聯係緊密,息息相關,這世上沒一個官敢當著天地神明舉手發誓他問心無愧,但凡做了一件虧心事的官,就一定會針對像你這樣的官,因為你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你威脅到了他們的身家性命。”
趙白魚:“我無意與所有官吏為敵,你大可放心。我任欽差下淮南那會兒,不也沒想血流成河?”
思及淮南官場,趙重錦的心總算是安定些許,不過他還是希望趙白魚彆太冒險。
“民有冤,當申冤,欽差不是到兩江了嗎?代天巡狩,為民請命,而今能夠撕開兩江官場的利刃到了手裡,還當及時把握,免得錯失良機。”
趙重錦抬眼看向趙白魚,“我明白了。人交給我,我去告訴欽差。”
“人到了先找個地方安置,其他便先順其自然。”
六皇子和趙重錦都不是蠢人,他的意圖暴露得如此明顯。
雖然彼此目標一致,但是人心難測,尤其天潢貴胄心高氣傲,發現被當槍使指不定挖個坑就把他埋了。
而且他摸不準元狩帝派六皇子到兩江的意思,六皇子的得勢會不會威脅到霍驚堂,一切都得謹慎再謹慎才行。
趙重錦知道趙白魚防備著他,不但不傷心反而很欣慰,官場行走就該如履薄冰方能保自身安全。
***
吉州鹽場。
鹽場監官收了銀子,四下張望:“三更過後,到東南方一個狗洞去接人。”
趙重錦派來的人低聲問:“丟了人,不會出事?”
鹽場監官擺手說道:“鹽場隔三差五死個人,多大點事?何況那楊氏本該是個死人,碰巧遇到聖上大赦天下,僥幸不死,卻不感恩,前段時間聽說鹽商會長被捕入獄,嚷嚷著冤枉,還想翻案……這不是開玩笑嗎?她要是能翻案,原先判錯的縣官、知府不都得遭罪?便叫人狠狠打了一頓,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說到這裡,監官立馬刹住嘴,就怕來人聽到是個快死的人反悔不要了。
好在那人問了句:“官爺,您剛才說什麼?”
鹽場監官打了個哈哈:“記住,夜半三更,東南方向的狗洞。”
來人應聲,到夜半三更,果真見到人,但發生一點小意外,就是一個小崽子被官差打得吐血也不肯離開傷重的楊氏身邊,而此時巡邏隊伍逼近。
沒法子,隻好多給點錢,兩人一塊兒帶走。
期間為楊氏治傷耽誤了點時間,最後還是順順利利地回到洪州府,將人交給趙白魚,就藏在漕司衙門不遠的一處民宅裡。
趙白魚一入內就愣了下,“怎麼是兩個人?”
負責接頭的暗衛打聽清楚了,“大的便是您要找的楊氏,小的那個,聽說是家裡犯了事,入賤籍,從彆的地方輾轉流落到吉州鹽場,受楊氏庇佑,情同母子。”又說到楊氏被帶走時,像隻狼崽子死死護住的事。“年紀雖小,卻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
楊氏年紀不過二十四,頭發便已白了大半,蒼老得像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
她眼睛渾濁,說是抱屈銜冤,心中鬱憤,剛被判進牢裡時日夜哀泣,差點哭瞎了眼睛。
此時換了身乾淨衣服,氣質還是南方女子特有的溫婉。
她身邊的小孩子也梳洗過,年紀大概是七1八歲,護在楊氏左右,眼睛又凶又狠,死死盯著進屋的趙白魚。
楊氏:“民婦拜見大人,謝大人救命之恩。”
趙白魚趕緊將人扶起來:“彆跪我,千萬彆跪我,你們一跪我,我就瘮得慌。”將人扶到椅子旁,斟酌了會兒才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救你嗎?”
楊氏:“願聞其詳。”
趙白魚卻有些開不了口,讓她告方星文,等於掀起舊案,告訴他人她背負的謀害親夫是一場官商勾結的天大的冤案,勢必牽連兩江的官,從縣官到帥使,誰都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要她的命。
斷案讞獄必然逃不過刑訊逼供,難道要這可憐的婦人再受一遍慘無人道的牢獄酷刑?
趙白魚久久不言,楊氏突然開口:“是要我擊鼓鳴冤,狀告方星文?”
“你知道?”
楊氏:“路上照顧的人說漏了嘴。”
縱然雙目渾濁,她仍嘗試去捕捉趙白魚的身影,臉頰有曾經被刑訊逼供而留下的舊傷,嘴巴被打歪,聲音平靜而壓抑:“大人,去年我還在牢裡,心如死灰,要追隨枉死的家人到地府裡告狀的時候,有人告訴我,他說淮南有一個人被當了白鴨宰,從縣官到知府,到三品的、二品的大官都判了他死刑,已經上了刑場,卻有一個青天把他從劊子手的刀下救了出來,還替他翻了案……您知道我多羨慕嗎?我日盼夜盼,盼著青天也來兩江,也能聽到民婦的冤屈,也來替百姓伸冤了。”
屋裡寂然無聲,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也清晰可聞。
楊氏努力睜大眼睛,好像是在尋找那日思夜盼的父母官。
她問:“大人,您姓趙嗎?”
聲音輕而滿帶希冀,不堪一擊,卻又堅不可摧。
她問:“大人,您是那淮南來的小青天嗎?”
趙白魚低聲回她:“本官姓趙,曾任欽差赴淮南。”
楊氏表情愣怔,眼睛睜到了最大,入目仍是影影綽綽的世界,隻瞧得見一道身影背著光佇立在她的眼前。
她扶桌而立,鄭重而敬畏地合攏手掌,高舉過頭頂,深深一拜:“民婦,有冤!”
趙白魚受了這一拜:“冤從何來?但說無妨。”
而後看了眼暗衛,從沒陪趙白魚審過案子的暗衛突然福至心靈,趕緊就去外頭借紙墨筆硯,結果請來一位教書先生。
那教書先生臉色冷肅,身形雋瘦,背脊挺直,留一撇山羊胡子,二話不說鋪開紙筆沾墨。
暗衛到趙白魚跟前說:“隔壁鄰居。我說想借筆墨幫人寫訴狀,他聽了就說他以前幫人寫狀紙的,順道過來幫把手……會不會耽誤事?要不趕走?”
被議論的教書先生眼觀鼻鼻觀心,渾然不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