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1 / 1)

“不知道愕克善和拓跋明珠的交易內容裡,有沒有桑良玉私通大景的證據。”趙白魚揣度地說。

霍驚堂不以為意:“沒有你就幫個忙。”

趙白魚:“不好吧,顯得我太樂於助人。”

霍驚堂:“是我的小郎君菩薩心腸。”

趙白魚捧著臉頰笑彎了眉眼,輕輕撞一下霍驚堂感謝他的捧場。

***

大悲庵外頭便是鬨市街頭,街口有個茶檔,人流量還挺高,外頭的馬廄裡放著匹神俊的良種馬,旁邊還有個蕃族小兵在看護。

趙白魚驀地抬頭望去,瞧見一扇開了縫的窗戶匆忙關上,於是拉著霍驚堂進茶檔,挑了個單間便進去。

小二上完茶和茶點便退出,發現隔壁房門大開,當他經過時立即關上,這裡頭的人凶神惡煞,非富即貴,不是他能窺視的,因此低頭匆匆離開。

不管外間多熱鬨,門窗一關,單間裡頭便很寂靜。

愕丹:“如何?”

下屬指向右邊牆壁說:“進去了。”

愕丹聞言令人搬開靠牆的博古架,躡手躡腳貼著薄薄的牆壁偷聽對麵人說話,一開始聽得影影綽綽的,慢慢便聽清晰了。

“……天珠姑娘也是個可憐人,攤上這麼個養父和不成器的弟弟。”

天珠姑娘是指天珠阿姐?

他們剛去大悲庵見了天珠阿姐﹖難道是想從她嘴裡套出天都寨一役的貓膩?還是想阻止天珠阿姐嫁給父親?

愕丹滿心不忿。

愕克善大張旗鼓贖還者龍天珠並準備迎娶她為第二個正妻,愕丹自然知道並十分讚同,他才不會覺得異父同母的姐姐嫁給父親有違人倫,反而認為親上加親。

者龍天珠嫁給父親,再將他認到阿姐膝下,由親弟的身份改為親兒子,不就能名正言順地認回去?

愕丹堅信這是愕克善為了推他上位而鋪的路。

“天珠姑娘為了保住愕丹的性命確實絞儘腦汁、費儘心機,奈何愕丹是個豬腦子、闖禍精,到現在還以為愕克善迎娶天珠姑娘是為了給他鋪路,分明是他失去安撫心魔的作用,準備推他去送死!”

“你說愕克善到時又會編造什麼借口推愕丹送死?就算愕丹背下天都寨一萬將士性命的債,愕克善收留棄城而逃的愕丹,遲遲不發援兵,也脫不了乾係。”

“此前便能顛倒黑白,謊報軍情,眼下不過重新組織謊言,就說是愕丹剛愎自用,誤判軍情,遲遲不請求援兵,棄城而逃後還衝愕克善撒謊。愕克善屆時添油加醋說一些,再省略掉不派援兵和封城不打這兩件事,直接取了愕丹的腦袋向朝廷請罪,既能給蕃族一個交代、又能讓朝廷有個台階下——‘看,我已經把最心愛的孩子殺了’,如此一來,蕃族滿意,朝廷為了西北穩定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也對。何況愕克善偏私愕丹早已惹得其他蕃族不滿,堂堂正正聯姻生下來的子嗣還不如一個有違人倫生下的孽種,誰能服氣?若是個有能力的便也罷了,可惜……”

“是啊。眼下蕃族不滿,朝廷質疑,愕克善保不住愕丹,再說那愕丹原來是安撫他心魔的作用,眼下娶了天珠姑娘便能消滅心魔……便成了棄子。”

.........

心魔?什麼意思?

每個字能聽懂,組織起來就恍如天書,還說父親會殺他平息蕃族和朝廷的怒氣?

簡直是笑話!

愕丹嗤之以鼻,隻是內心深處隱隱有些鬆動。

隔壁還繼續說:“要是愕克善拿了愕丹的腦袋交差,朝廷是不是真的會認?”

“西北穩定為第一要務,所以朝廷會認。”

“你呢?”

“我以大局為重。”

“哼!”酒杯猛地摜向桌麵發出清脆聲響,便聽這道較為溫潤的聲音嘲諷:“那一萬將士的命便不是命了?你不是西北赫赫有名的戰神,出了名的愛才好士、愛兵如子嗎?當下便糊塗過去,如何祭奠一萬將士的英魂!”

“你冷靜些,那一萬將士都予以嘉獎,惠及家屬了。再者,愕克善老謀深算,愕氏世族自前朝便聯姻至今,關係如老樹盤根,錯綜複雜,母族不強盛的愕丹本來就不可能登上蕃族大首領的位子,愕克善還將他推到人前,肆意寵愛縱容。須知欲使人亡,必使其狂。”

……

屋裡二人開始吵架,堅持為祭奠將士英魂的人毫無疑問是趙白魚,以大局為重的人便是他身邊的崔家子弟,的確是邊疆將士看問題的思考角度,和朝廷裡不懂戰爭艱苦、過於天真的文官截然相反。

愕丹轉身,臉色難看得可怕,猛地推門離開。

聽到開門聲,趙白魚和霍驚堂頓時停止吵架,來到窗口處撬開一條細縫看愕丹騎馬離去的方向。

“去大悲庵了。”

霍驚堂:“他倒是挺信任者龍天珠。”

“為了獲取他的信任,者龍天珠估計沒少花心血,但是做這麼多也隻換來他對天珠姑娘嫁給愕克善的無動於衷,可能還覺得天珠姑娘為他犧牲是應該的。”趙白魚搖搖頭:“白眼狼。”

霍驚堂:“走了。這兩天估計還會有人坐不住。”

趙白魚笑笑,便同霍驚堂離開茶檔。

***

大悲庵。

愕丹踹開者龍天珠的禪房房門,瞋目裂眥地問:“父親的心魔是什麼?為什麼父親和你成親後就會殺我?”

者龍天珠一臉驚恐:“你從哪聽到的這些?誰敢告訴你這些事!”

愕丹見狀更覺驚惶恐懼:“那經略使說的是真的?”

趙白魚?

者龍天珠愣了下,臉色肅然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便不瞞你。”她走到門口四下觀望,確定無人才把房門關上,拉著愕丹的手十分嚴肅地說道:“接下來我說的事,句句屬實,若有一句謊言便叫我打落無間地獄,永不超生。”

愕丹不是很信佛,但從小耳濡目染的佛教文化還是促使他相信這般狠毒的誓言。

“天珠阿姐,你全都告訴我吧。”

者龍天珠將愕丹如何出生以及愕克善迎娶她的真正原因說出來,隨後關切地望著一臉慘白不敢置信的愕丹說道:“如今世上隻剩下你一個親人,阿姐絕對不會眼睜睜看你去送死。”

愕丹甩開她的手,有些崩潰吼道:“你明知你和愕克善成親,他就會殺我,還眼睜睜看我送死!這就叫救我嗎?”

“愕丹!”者龍天珠狠狠地扇了愕丹一巴掌,看他冷靜下來才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說道:“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做個私生子嗎?愕克善能活多久?能把你當安撫心魔的藥劑多久?等哪天他底下的子嗣熬不住了、其他蕃族心思異動的時候,聯起手來推翻愕克善,你以為你能活下來?阿姐答應和愕克善成親是要救你!”

愕丹:“怎麼救我?”

者龍天珠眼睛直勾勾盯著他:“聽阿姐的話,阿姐會提三個要求,一個是宴請西北八大蕃族首領來參加婚禮,我已經和者龍氏族聯係上了,他們答應借兵,屆時控製八氏族首領,讓他們推舉你成為新的大首領,不從便殺了!第二個要求是成親之日同時讓你認祖歸宗,消息已經提前放出去了,屆時你便名正言順坐大首領的位子。第三個要求,便是將涇州兩萬蕃兵的兵符於大婚之日交給我,當然我告訴他隻是走個過場,以示他對我的看重。”

“而你,愕丹,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的弟弟,你要做的就是在婚宴當天,帶兵包圍愕府,逼殺愕克善!”

愕丹震驚不已,麵露猶豫,連連搖頭:“我、我不行……”

“聽著!”者龍天珠厲聲嗬斥:“現在不是你謀富貴的時候,你是在救自己!成親之日,要麼愕克善死,你當大首領、當西北五路之一的元帥!要麼你死,背著棄城而逃的孬種、懦夫之名,草席一裹,連墳都沒有!”

愕丹怕得瑟瑟發抖,木訥訥瞪著前方,半晌之後終於下定決心。

“阿姐,我不要死,我要當大首領,享儘無上權利、榮華富貴!”

者龍天珠滿意地笑了,聲音溫柔:“這才是我的好阿弟。”隨即臉色一冷說道:“外頭的隨從裡有一半是愕克善派來跟蹤你的,回去的路上,你便隨意找個理由打殺了,彆讓人知道你來過。”

殺個人滅口不是事。

愕丹:“明白。”

***

者龍天珠被從尼姑庵裡贖還,還被愕克善求娶為正妻一事很快傳開,西北八大氏族首領都被邀請前來參加婚宴。

各自私底下諸多不滿,畢竟他們互相聯姻,這些年陸陸續續送進愕克善府裡的族內女子攏共得有五六十。

好歹是氏族裡出來的姑娘,混不到正妻之位便算了,可是連個無權無勢的尼姑都比不上,不是打他們的臉嗎?

當然更令他們在意的是同一時間放出愕丹將認祖歸宗的消息,以往愕克善縱容愕丹的例子曆曆在目,眼下大張旗鼓做這出,莫不是本意為扶愕丹上位?

他真想將蕃族大首領和愕氏族首領的位子都給愕丹?

不說那愕府裡有生育子嗣的各氏族女子不滿,連各氏族首領也深感不悅。

愕丹那庸才如何擔得起大首領之位?

西北平靜的表麵下暗潮湧動,愕府裡人心蠢蠢欲動,沒讓趙白魚等多久便有人主動找上門來。

***

京都府流行雜劇,而西北流行皮影和木偶,隨便在路邊搭個三尺寬的戲台子就能演一出英雄傳奇,當然也有專門開戲班子、租下大院,有個寬敞的戲台子,多數時候唱秦腔,少數時候換換口味表演個木偶戲、皮影,總能座無虛席。

當下,趙白魚買到最前頭的位置,津津有味地看台上戲曲演員的表演,那深厚的功力可以說是拿命往死裡練才練得出來的,一開嗓便似刺破蒼穹,驚豔觀眾。

趙白魚搖頭晃腦之際,旁邊來了一位貴婦人,十幾個仆從散開,時刻警惕地注意此處。

餘光瞥著貴婦人的穿著打扮,雖是涇州人,不像大景貴婦人的穿著打扮,反倒像是大夏女子的衣著,外著大衣、披寬毛巾,毛巾上有貝類、珍珠和紅珊瑚珠等名貴裝飾,頭戴黃金蓮蕾珠冠,有幾分像壁畫裡的佛。

收回餘光,趙白魚大喝一聲:“好!”隨同觀眾一塊兒鼓掌,便見旁邊的貴婦人摘了身上的首飾扔到台上去。

恰逢中場休息,趙白魚轉身端起茶來潤潤嗓子,隨即說道:“夫人出手闊綽。”

貴婦人慢條斯理:“戲癡罷了。他們唱得好,得我歡心,便是傾家蕩產也樂意,總歸也是讓我歡心罷了。”

趙白魚笑了,“不瘋魔不成活,台上唱戲的如此,台下看戲亦如此……夫人貴姓?”

“熙州柔狼氏,愕氏首領之妻,”貴婦人扭頭看向趙白魚:“見過趙大人。”

趙白魚撐著臉頰笑:“怎麼你們西北的女人才見我一麵就認得出來?是我臉上寫了字、掛了招牌,還是你們西北女人太聰明?”

柔狼氏:“您還見過誰?”

趙白魚:“你認識的。”

柔狼氏:“者龍天珠?她意圖拉攏您嗎?”

趙白魚:“她許以涇州兩萬蕃兵兵符和原州一萬五萬蕃兵兵符的重利,讓我保愕丹上位成功。”

柔狼氏臉色劇變,露出抹冷笑:“有愕克善的寵愛還不夠嗎?她倒是貪心,不過五萬蕃兵的重利也沒能讓您心動?”

“當然不能。”趙白魚說:“我這個經略使來西北,想必你們都知道原因,但是最根本原因還是西北穩定!朝廷知道天都寨疑點重重,可是沒動愕克善,就是為了穩住西北蕃兵的心,派我來此的目的也是查清楚蕃族有沒有異心。如果沒異心,自然還是傾向於穩定,須知大夏此刻朝堂動蕩,正值奪儲關鍵時期,等新帝脫穎而出,登基後為了轉移內部矛盾、同時立威,肯定發動戰爭,揮刀直下大景,若眼下西北先亂起來,屆時大夏豈不如囊中取物?”

柔狼氏:“這便放過愕丹?若讓那樣的人上位,西北還是不穩!”

趙白魚笑睨著她:“夫人和您身後的氏族甘心拱手相讓嗎?”

柔狼氏:“您會是那隻黃雀嗎?”

趙白魚:“夫人且放心,隻要西北不亂,西北蕃兵還是忠於朝廷,誰當大首領它不重要。更新換代,日新月異,世間常規,焉有逆世而行之理?”

柔狼氏狐疑:“傳聞大人奉公不阿,鐵麵無私,如今看來卻有些不符,倒是靈活變通多了。”

趙白魚同她說道:“傳聞不可儘信。陛下誇我正直,你可知他也多次誇過我應權通變?迂腐之人,持正而不明達之人,勉強保全自身,官場上可走不遠。”低頭理了理衣袖,小聲說道:“我的確不看好愕達木任西北蕃族大首領,但和愕丹一比,卻好了千百倍,倒也想過扶其他氏族上位,隻可惜縱觀西北竟沒有哪一個氏族能與愕氏比肩。”

“愕氏不止是氏族,還是世族。”

氏族是族群,世族則是門閥,世族愕氏早在大景開國前便屹立西北,效命過前朝,當然也舉兵謀反過,可惜被鎮壓了。

“本官可以相信夫人和西北蕃族對朝廷的忠心嗎?”

柔狼氏雙手交疊於心口,行蕃族之禮,低下頭顱說道:“愕氏與柔狼氏永遠臣服大景。”

沒代表西北所有蕃族肯定臣服之心,某個層麵也是意指他族心思各異,唯有臣服朝廷的愕氏和柔狼氏得位方能保證西北穩定。

趙白魚笑意吟吟地磕瓜子,目不轉睛地看戲台,聲音極小地說:“我看呐,愕克善元帥大婚之日,便是愕丹名正言順繼位之時,如此大事,不可能沒有防備。夫人若有籌謀,還是及時止損為好,若不然,人家的大喜之日變成你們母子氏族間的大悲之日,可就斷人肝腸了。”

柔狼氏溫婉的笑霎時淡化不少,也看向戲台,小聲回應:“臣婦多謝大人提醒。”

言罷便不再交談,直到一曲完畢,柔狼氏拿出一份紅紙燙金請柬邀請他來參加婚宴。

趙白魚起身伸個懶腰,抓了把瓜子轉身就走:“說了不摻和便是不摻和,不去。”

目送趙白魚的背影消失,戲院裡的人全部起身靜立,原來不知何時換成柔狼氏的人。

此時愕達木來到柔狼氏身後,“他當真不插手?”

柔狼氏:“不插手便是不與我們為敵,不必為難他,畢竟是朝廷代表。若是敢插手,敢摘桃子,便永遠留在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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