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陸雲挽深深地凝視著楚玄舟,他沒有看到自己背後醫療艙裡的少年,眼角隨之墜下了一滴淚水。

楚玄舟緩步走上前來,他伸出手去輕輕地觸向陸雲挽的臉頰,卻被陸雲挽笑著垂眸躲開。

“走吧陛下。”陸雲挽再沒有回頭看陸斯容一眼,他輕輕地說。

陸雲挽看上去非常冷靜,甚至已經到了冷漠的地步。

但是隻有不斷起伏的胸膛,還有那截時刻作痛的肋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的心情並沒有表麵上那麼平靜。

在擦肩的那一瞬,楚玄舟緊緊地握住了陸雲挽的手腕,感受到對方的脈搏後,他不安的心終於得到了平複。

人魚猶豫著點了點頭,和陸雲挽並肩走出了治療艙。

而在艙門又一次閉合的那一瞬,醫療艙裡的少年終於無法自抑地顫抖著哭泣了起來。

陸斯容始終不願意睜開眼。

陸雲挽的溫柔,在陸斯容的意料之外。

……陸雲挽沒有懲罰自己這個贗品、小偷與叛徒,甚至還說“這個世界對他不公平”。

然而就在陸斯容心中生出希望的那一刻,他卻選擇了……替自己洗掉記憶。

陸雲挽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這個星際有誰願意忘記他?

剛才從醫療艙裡醒來的陸斯容大腦還有些混沌,即將失去有關陸雲挽記憶的事實時刻威脅著他,到了最後陸斯容竟憑借本能做出了一個稍顯瘋狂與幼稚的行為——

他抬起右手,用力將食指抵左手手臂上,然後用儘全力,深深地劃了下去。

一筆一筆,認真極了。

星際時代很少人會動筆寫字,少年雖然繼承了從前個“陸斯容”的所有記憶,但是在某些放他,他仍幼稚得像個孩子。

比如說文字。

陸斯容認真又耐心,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臂內側終於出現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挽”字。

陸斯容刻得太過用心,手下完全沒有考慮輕重,

以至於等他抬手的時候,手臂內側已是鮮血淋漓。

確定無論如何都能認清那個字後,陸斯容總算如釋重負地放下衣袖,再一次沉沉睡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光腦上的文字一變,陸斯容原本空白的姓名欄出現了三個字“陸新唯”。

這是屬於他的下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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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離開治療艙,原本握著陸雲挽手腕的楚玄舟忽然用力將他向懷中拉去。

“好了雲挽,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在這不到一天時間裡,兩人竟又在星際裡狠狠地折騰了一遍,此時陸雲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眉宇間寫滿了疲憊。

“等——”還沒等陸雲挽說完什麼,他便落入了楚玄舟的懷裡。

與此相伴的,還有一陣難以忽視的痛意。

不隻是肌肉,甚至肺部都隨之難受了起來。

陸雲挽:!!!

被幻覺折磨了多年的陸雲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疼痛。

甚至於他不小心忘記,自己的肋骨直到現在還斷著。

大腦或許會因為長時間的痛苦而麻木,但是本能不會。

在被楚玄舟抱緊的那一瞬,陸雲挽的身體隨之瑟縮,並且下意識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玄舟頓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過來……陸雲挽的身上有傷。

巨大的黑色星艦如懸浮在宇宙中的城市,或一座會移動的宮殿。

發現這一點後,楚玄舟立刻停下了腳步。

他不再向前,而是直接轉身向最近的休息艙而去。

楚玄舟沒有開啟照明裝置,在邁入艙室的瞬間,不同於善於夜視的人魚,陸雲挽的眼前立刻變得一片漆黑。

不久之前卸掉的鎧甲還沒有來得及穿上,黑暗讓陸雲挽格外無措。

他下意識攥緊了楚玄舟的衣領:“陛下,咳咳……放我下來。”

陸雲挽的話音剛一落下,便陷入了柔軟的床鋪。

楚玄舟冷冷的聲音在陸雲挽耳邊響起,他問:“陸雲挽,你的傷是從哪裡來的?”

“我……”好像是在逃生艙上撞斷的?

默默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時間,陸雲挽立刻選擇將實話咽了回去。

然而不同於視線一片模糊的他,此刻人魚眼裡的世界依舊清晰。

楚玄舟看出了陸雲挽的糾結與心虛。

“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對嗎?”楚玄舟危險地眯了眯眼睛,“在納黛特星上。”

說話間人魚伸出冰冷的右手,隔著襯衫輕輕落在了陸雲挽心口的傷處。

陸雲挽的心頭再一次生出錯覺……自己就像一個誤入叢林的旅人,而楚玄舟就是那個盤踞在枝丫上的毒蛇,正一刻也不歇地盯著自己。

他不喜歡這低人一頭的感覺。

而同時,陸雲挽的心底竟隱約期待著毒蛇吐信的時刻。

陸雲挽沒有躲避楚玄舟的觸碰,相反他忽然笑了一下,隔著黑暗深深地注視著對方。

“陛下。”

陸雲挽沒有推開楚玄舟,甚至慢慢地將他的手朝自己拉來,並稍稍用力按在了傷處。

疼痛狠狠地戳向神經,使他的身體不自主地戰栗起來。

陸雲挽糟糕地發現,自己居然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

楚玄舟被陸雲挽的動作嚇了一跳,他想要鬆手,但是人類卻格外執著地繼續這剛才的動作。

頓了一下,楚玄舟終於後知後覺地用力將手腕從陸雲挽的手中抽了出來。

“陸雲挽你在發什麼瘋?!”

人類時不時暴露出的瘋狂,與對身體狀況的不在意,就像一根隱刺。

它戳在楚玄舟的心間,伴隨著呼吸隱隱作痛。

陸雲挽沒有看到楚玄舟的憤怒與不可思議,黑暗中他抬起眼眸,深深地朝對方望去,停頓一瞬後,忽然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起來。

“噓……”陸雲挽將手指抵在唇間,他輕輕搖了搖頭對楚玄舟說,“這一次的疼痛是真實的。”

“……真實?”

人類的眼眸逐漸適應了黑暗,楚玄舟的輪廓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和幻痛相比,肋骨上的傷格外“單純”。

楚玄舟收手後,陸雲挽的傷處就恢複了平靜。

然而這樣“正常”的感覺卻突然讓陸雲挽感到空落落的。

他的心不由慌張了一瞬。

不久之前還在為疼痛遠去而欣喜的陸雲挽忽然發覺:在身體恢複正常的此刻,沒有了痛覺的幫助,他竟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還是自己的幻覺或者夢境?

或許自己真的有點問題——陸雲挽不由自主地想到。

到了這個時候自己居然還想做點什麼,刺激大腦證明自己是正真實的存活在這個世上的。

說完方才那句話,陸雲挽看著楚玄舟輕輕地眨了眨眼,接著用指尖滑過他的手腕:“陛下,還記得我們剛才說的話嗎?”

“您真的不想試一下嗎?”

陸雲挽的眼神曖.昧,楚玄舟一眼就明白……他指的是剛才自己提到的,攝政王大人在某些時刻許下的承諾。

人魚忽然俯身,在陸雲挽的傷處落下一吻。

酥麻感立刻順著皮膚傳向四肢百骸,讓陸雲挽頭皮發麻。

然而下一刻,楚玄舟便站直了身。

他看著陸雲挽溫柔地笑著說:“不,雲挽。”

楚玄舟與黑暗融為一體。

陸雲挽忍不住皺眉,然而還沒等他再說什麼,手腕上便忽然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

草!怎麼是這個!

陸雲挽下意識側眸,接著立刻愣在了這裡。

此時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帝國聯合軍團所屬星艦的某個艙室,也就是說這是一架軍用星艦。

因此哪怕這隻是楚玄舟隨便打開的一間艙室,內也配備著普通星艦上不該出現的東西。

比如說“手銬”。

當然這隻是一個類比。

柔軟如蛇的絲帶狀物體將陸雲挽的手腕緊緊纏繞,讓他隻能躺在這裡不能亂動。

這間艙室隔壁就是醫療艙,而會在這裡接受治療的除了帝國的士兵外,還有剛才被捕的戰俘。

眼下拉著陸雲挽的是特質的量子纜,它的作用隻有一個——困住傷員、戰俘。

“放開我,楚玄舟!”

意識到這是什麼後,陸雲挽當下憤怒了起來。

儘管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帝國的攝政王,但是多年養成的矜貴與高傲還在。

他什麼時候這麼屈辱過?

陸雲挽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然而他與從前完全不同的模樣,卻取悅了楚玄舟。

楚玄舟笑了起來,接著不知道從哪裡取來了小型治療儀。

“既然雲挽不願意第一時間接受治療,那麼隻能由我來幫你了。”

語畢,他便在陸雲挽憤怒的注視下輕輕解開了對方的襯衫,耐心地用小型治療儀為陸雲挽治療起了肋骨處的傷。

這點外傷和楚玄舟背後的傷完全不能比,哪怕不使用全封閉式治療艙,以其他方式也能快速痊愈。

可是楚玄舟偏偏選擇用這樣的方式……

陸雲挽咬緊了唇,楚玄舟他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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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黛特星附近的那場戰爭,以帝國的勝利告終。

在宣布停戰後的一個小時內,周圍十幾個國家元.首先後發表公開聲明,承認戰敗。

甚至有兩個國家宣布就此加入帝國。

這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訴所有人,他們年輕的君主做到了曾經被認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帝國陷入了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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