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招招手, 將小姑娘因快步走來險些落地的步搖扶好,重新簪回了她鬢間,溫聲問:“你和四殿下說什麼呢?”
蕭明珠摸了下步搖墜下來的流蘇珠串, 慢吞吞的回:“就說說生辰的事。”
“倒是苦了四殿下, ”鄭氏歎了聲, 又叮囑:“過些時日記得送生辰禮給他。”
她想了想,又怕小姑娘不樂意,嗔道:“可不能敷衍。”
蕭明珠應了聲, 又好奇的仰頭, “母親,您怎麼對他感官這麼好呀?”
鄭氏好像就特彆喜歡謝四, 每回都會叮囑她不要欺負他。
看起來謝四倒像是她親生的,而她才是外人一樣。
“你呀忘性真大。”鄭氏笑著點了下她的額頭, 嗓音溫和:“四殿下啊,是個心善記恩的人,你幼時救過他一次,從那後怎麼欺負他,他都沒有生過氣。”
“有嗎?”蕭明珠愣了下,挽著她的胳膊撒嬌,“母親記錯了, 我才不愛欺負人。”
鄭氏嗔笑,“你小時候脾氣可壞著呢。”
小姑娘紅著臉惱起來, 鄭氏沒再繼續說下去, 隻叮囑了她可不能再向往年一樣糊弄。
蕭明珠想了想。
往年她和謝四送禮都是送對方最不喜歡的東西,互相報複。
她記得去年, 她才送了謝四一幅她自己畫的畫。
起因就是謝四說, 她畫的畫難看, 掛在門上可以做門神辟邪,還說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
他越這麼說,她就越想畫,最後洋洋灑灑畫了十幾張給他。
當時收到生辰禮後,謝四臉都氣青了。
聽謝依依說,他好些日子沒出席宴會,約末是被氣病了。
蕭明珠又想了想前幾年,好像也沒送過一樣正常的生辰禮?
想到這,她有些心虛,沒敢再看鄭氏,嗓音比先前弱了好多,小聲地說:“我知道了。”
遠遠走來一個丫鬟,她衣裳教尋常丫鬟更為精致些,一眼就能看出是在貴人麵前伺候,比較得寵的一類。
“蕭夫人,我們家夫人差我來問問您好了嗎?”
桃紅衣衫的丫鬟走近行了個禮,目光落在蕭明珠身上柔聲問:“這位便是三姑娘罷?”
鄭氏臉上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桃紅衣衫的丫鬟笑了笑,又說:“那些個夫人都在等您,蕭夫人這邊若是好了便隨我回去?”
鄭氏頓了下,頷首點頭,“走罷。”
桃紅衣衫的丫鬟轉身引路。
蕭明珠一頭霧水,扯了下鄭氏的袖口,還沒開口問便見她微微搖頭。
她也隻得壓下滿心的好奇,跟著她們往前走。
桃紅衣衫的丫鬟領著她們一路往前走,繞過荷花池,到了亭子前停了下來。
她彎下腰,客氣有禮的說:“蕭夫人,三姑娘請罷。”
鄭氏頷首點頭,拉著蕭明珠抬步進去,那些個正在交談的夫人都瞧過來,笑著開口。
“都說鎮國公府的三姑娘模樣生的美,如今我算是瞧見了,淨是挑著蕭夫人和鎮國公的優點長。”
“可不是,年幼時粉雕玉琢的,如今長大了漂亮的快教我不敢認了。”
“怪不得蕭老夫人說,這是菩薩賜給鎮國公府的明珠,出落得這般漂亮,可不是明珠,若是及笄了,不知要引得多少公子們魂牽夢縈呢。”
那些個夫人一個個笑著將她誇上了天,饒是蕭明珠的麵皮也覺得臉頰有些發燙。
中央坐著的那個美貌婦人伸手招了招,親昵的笑了聲:“明珠,快過來我瞧瞧。”
鄭氏拍了下她的肩,小聲說:“去罷,這是戶部尚書的正妻馮夫人。”
蕭明珠恍然,順從的走過去,喚了聲,“夫人。”
美貌婦人眯著眼笑起來,拉著她的手嘖聲稱讚:“鎮國公府就是會養姑娘,這般水靈動人的美人我瞧著都歡喜的很。”
鄭氏笑著開口:“彆誇她,性子頑劣著呢,我和她父親正頭疼著,要怎麼管教她呢。”
馮夫人不讚同的搖搖頭,“那是你和鎮國公太過嚴格,我瞧著就很歡喜。”
她說著,又惋惜的歎了聲:“這丫頭我真是哪裡瞧著都喜歡,隻可惜我沒生個兒子,不然將她娶回來,也能當個女兒疼。”
邊上有夫人捂嘴笑了聲:“你還有個外甥啊,你不是向來疼他嗎?說給他也是一樣的,一個外甥相當於半個兒子了。”
馮夫人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動。
其他幾個夫人都捂嘴笑起來,一個個跟著勸說。
鄭氏冷眼看著,垂下眼簾沒說話。
這裡的夫人基本都是馮氏的手帕交,再不濟也是相熟的人,多少沾點關係。
她和馮氏不熟,她突然請她過來可不就是等著這一茬嗎?
她的外甥不就是那位二殿下嗎?
估摸著宮裡的那位榮貴妃,瞧著聖上重視四殿下便坐不住了,想拉上他們鎮國公府。
可皇族男子多是薄情,她怎麼可能將她唯一的女兒送入這樣的龍潭虎穴?
一群夫人跟在後麵勸,馮夫人似乎被說動了,笑著拍了拍蕭明珠的手,親昵的問:“明珠,你和二殿下自幼相熟,你對他感覺如何啊?”
蕭明珠也大概猜出她的目的,眨眨眼,“二殿下嗎?我和他不熟啊。”
瞧著馮夫人的臉黑下來,小姑娘又彎著笑眼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和六公主倒是比較熟悉,以前常在一塊玩。”
馮夫人勉強笑了笑,旋即又說:“沒事,感情都是相互培養的,日後常在一塊走動走動也就熟了。”
她停頓了下,又捂嘴笑道:“二殿下和我們啊提了你很多次,我還是頭回見著他對一個姑娘那麼上心呢。”
“是嗎?馮夫人您是不是誤會啦?”
蕭明珠有些驚訝,而後委屈巴巴的說:“可我記著前些時日,二殿下還說我脾氣不好驕縱蠻橫。”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脆的,像串銀鈴,可眼下卻透出股委屈,瞧著就讓人心疼。
馮夫人的臉徹底僵住了,“什…什麼?”
小姑娘似乎覺得她真的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還特意咬重了驕縱蠻橫那四個字。
末了,她又失落的垂下頭,似乎被打擊到了。
鄭氏不鹹不淡的笑了聲:“我們家明珠確實驕縱蠻橫,二殿下說的倒是真的,馮夫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這丫頭自小被我們慣壞了,脾氣不好是萬萬配不上二殿下的。”
馮夫人臉色僵硬難看,隱隱有些埋怨自家姐姐。
她說讓她來當說客,想把蕭明珠許給景勝,好增添他太子之位的可能性。
可誰知道,他竟然和人家姑娘說了這樣的重話,鎮國公府的姑娘那都是被嬌生慣養的,哪聽得這種話?
雖說鎮國公夫人嘴上說她頑劣,可那也是人家嘴上隨便說說,她若真的當真了那才是傻。
如今還讓她聽見景勝說了這樣的話,不說其他,光鄭氏那關他就過不去。
彆說求娶了,能不讓鎮國公府對他生出厭惡就不錯了。
馮夫人臉上擠出笑意,乾巴巴的說:“興許是誤會吧?二殿下不是這樣的人,況且明珠這樣天真爛漫,他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小姑娘抬起頭可憐巴巴的看了她一眼,“可是四殿下和六公主都聽見了。”
馮夫人這下真的說不出話來了,隻強笑了兩聲。
鄭氏招招手,“寶兒過來。”
蕭明珠忙回到她邊上,挽著她的胳膊。
鄭氏掀了下眼皮,語氣淡淡的說道:“馮夫人,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失陪了。”
馮夫人想不出理由挽留她,強笑著點點頭,“蕭夫人先忙去罷。”
那些個夫人也都紛紛開口送她。
鄭氏淡淡嗯了一聲,拉著小姑娘朝著來時的路去。
走的遠些了時,她才放慢了腳步,偏過頭溫聲問:“那二殿下真的那麼說了?”
蕭明珠歪頭想了想。
當時謝四問他喜歡她什麼,是喜歡她脾氣不好嬌縱蠻橫,還是喜歡她愛耍賴翻臉不認人。
那個謝景勝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都沒有回答出來,不說話就是默認,這樣算下去,他也算說她驕縱蠻橫了。
於是,蕭明珠肯定一點頭,“說了!”
鄭氏臉色冷下來,“就這樣他也敢來求娶你,真當我們鎮國公府是個擺設?”
她生的女兒她自己都沒舍得對她重聲說過幾句話,就謝景勝他怎麼敢說她驕縱蠻橫?
蕭明珠點點頭,“是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鄭氏胸口剛升起的火氣被她一句話逗的又熄了下去,她伸手捏了下小姑娘的臉,“真不害羞呢,自個兒誇自己是天鵝肉?”
蕭明珠晃著她的胳膊撒嬌,“我是您生的嘛。”
鄭氏抿著唇笑,點了下她的鼻尖,“我可沒你這麼不知羞。”
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煞有其事的說:“那應該是爹爹了,我肯定是和爹爹學的。”
鄭氏被她逗得笑出來。
回了方才的地方,蕭明珠瞧見姑母平陽王妃也到了,還帶著謝孟朗和謝依依。
鄭氏拉著平陽王妃蕭鈺去說話了。
謝依依湊過來,將她拉到一旁小聲說:“我剛才來時聽說,四堂兄氣哭了一個姑娘。”
蕭明珠哦了一聲:“正常。”
謝依依愣了下,“寶兒,你不驚訝嗎?”
小姑娘一臉理直氣壯,“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以謝四那張嘴,把人氣哭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也是。”謝依依被噎了一下,又好奇的問:“寶兒你被氣哭過嗎?”
“沒有。”蕭明珠回答的果斷,掀了掀唇有些得意,“就謝四那點把戲還氣不哭我。”
謝依依想了想。
好像是這樣,她這個小表姐是少數幾個能從他堂哥手裡占到便宜的人,兩人經常互相報複對方。
有他們兩個在的地方,經常會鬨大事情。
不過這些年好像好了些,尤其這段時間,她總覺得四堂兄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是哪裡奇怪。
謝依依想半天沒想通索性不再想,神秘兮兮的說:“你猜被氣哭的那人是誰?”
蕭明珠也有些好奇,“誰?”
“內閣那個林大學士的孫女,這會兒還在那哭呢。”謝依依壓低聲音,朝邊上努努嘴,“就那個…旁邊那個淡青色襦裙那個。”
蕭明珠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亭子裡,一個青色襦裙的姑娘撚著手帕在哭,邊上其他年輕姑娘在旁邊寬慰她。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四殿下什麼脾氣,怎麼敢衝上去攔他?”
“是啊,彆以為四殿下模樣好就真當他脾氣好,前些年他硬生生打斷了那個督察院右督禦史家的公子一條腿,你瞧瞧誰敢說些不是?”
“是啊彆哭了,再哭下去旁人瞧見了不知要怎麼笑話你呢。”
被眾人勸著,青色襦裙的姑娘紅著眼止住了哭聲,她擦了擦臉上的淚。
剛準備去擦洗下,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身上,她看過去,認出那人正是鎮國公府的三姑娘蕭明珠。
她腦海中又想起了四殿下的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蕭明珠冷不丁的被瞪了一眼,嚇了一跳。
謝依依將她轉過身去,小聲問:“寶兒,你認識那個林大學士的孫女?”
蕭明珠想了想,發覺腦海裡根本沒她的印象,果斷搖頭,“不認識。”
“那她好端端的乾嘛瞪你?”
蕭明珠也覺得莫名其妙,聳聳肩,“興許認錯人了罷?”
謝依依偏過頭瞧她,覺得不太像。
她這個小表姐生得美,容色又是極為明豔動人的那一類,京城裡不是沒有模樣出挑的美人,可和她長的相似的卻沒有。
那林大學士的孫女得眼睛瘸成什麼樣,才能把寶兒認成其他人啊?
謝依依撇撇嘴,又打起精神問:“寶兒,你給我堂兄準備的什麼生辰禮啊?”
“沒準備。”蕭明珠白了她一眼,“今天又不是謝四的生辰,為什麼要給他送生辰禮?”
“不是嗎?”謝依依迷糊了,結結巴巴的說:“可今天不是他的生辰宴嗎?”
蕭明珠忽然就想到了謝四。
他的父皇不知道他的生辰,他的堂妹好像也不知道,那還有幾人記得他的生辰呢?
他和她不一樣,他的母妃早早逝去。
皇族裡沒有兄弟姐妹,他能夠依靠的隻有他的父皇,可他的父皇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愛他。
那他有什麼呢?
他好像什麼也沒有,可他臉上卻好像從來沒有難過的表情。
她見到的謝四好像永遠都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張揚又肆意,像燦爛的朝陽。
可他,應該也有難過的時候。
蕭明珠覺得謝四有點可憐。
他就像她曾經見過的一隻小狗,被人丟棄了可好像也渾不在意,但是當她伸手摸它的時候,小狗的耳朵就聳拉下來,發出委屈的嗚咽。
她咬了咬唇,決定以後對謝四好點。
宴會裡的人慢慢到齊了,又過了會兒,聖上才到,宴會正式開始,大臣們一一獻禮。
蕭明珠托著腮看。
少年眼睫垂著,好看的眸子被遮住看不清神色的變化,但他身形清瘦修長,光是坐在那便讓得一群貴女們暗暗紅了臉。
謝四好像沒有特彆開心。
也是,畢竟過的不是自己的生辰,又怎麼會開心的起來?
午宴用完後,聖上似乎興致不錯,又安排人上了歌舞,生辰宴持續到了晚上才結束。
回到院裡,蕭明珠迫不及待的讓尋冬和覓夏拆掉一身繁瑣的頭飾。
頭上簪著一整套點翠頭麵,壓的她脖子酸疼,她平日裡最多簪幾朵珠花,哪有這麼隆重的時候。
院裡婆子燒了熱水,蕭明珠教人伺候著梳洗,換了身衣裳。
剛要歇著,聽前院那邊說幾位兄長都回來了,蕭明珠有好些時日沒見過他們了,忙又教丫鬟重新梳妝急匆匆地過去。
*
正廳裡
老夫人坐在正首,依次坐著鎮國公蕭冀和鄭氏,餘下坐著府裡剛回來的兩位公子和鄭雲瀾。
丫鬟們一一上了茶,鄭氏抿了一口,笑著問:“雲瀾,你是頭回參加這樣的宴會罷?”
鄭雲瀾頷首點頭,“是。”
“那裡的菜多是偏冷,我看你好像沒用幾口,我讓廚房又給你做了點,過會兒教人送去你屋裡。”
鄭雲瀾輕聲道:“勞姑母費心了。”
鄭氏放下茶杯,笑著嗔道:“你這孩子與我客氣什麼,在這裡就當和自己家一樣。”
她略微停頓了下,又問:“你母親與你說的那些,你考慮的如何了?”
青年的嗓音淡淡,低垂著眉眼回:“由母親做主便好,這些事情您和她們商量就可以。”
“我們是怕委屈了你,我就寶兒一個女兒,難免將她慣的有些任性。”
鄭氏揉了下眉心,溫聲說:“主要也是想問一下你對寶兒的看法,你畢竟是我的侄子,你若是不願意,這事便算了。”
青年頓了下,嗓音裡多了一絲起伏,“明珠表妹很好,我也很歡喜。”
鄭氏鬆了口氣,笑著說:“有你護著她,我倒不擔心了,你素來穩重,又是咱們長淮鄭氏裡最出挑的一人,將她交給你,我是再放心不過。”
蕭仲琰和蕭仲瑜剛被父母喊回來,便聽見了這樁事,顧不得驚訝連忙開口。
“母親,您是要將寶兒嫁人嗎?這…這也太早了。”
“是啊,寶兒如今才多大,您就急著將她嫁出去,咱們府裡又不是養不起她一個姑娘。”
“不是嫁!”鄭氏歎口氣,“是先定下來,省得後麵生出變故。”
蕭仲琰和蕭仲瑜對視一眼,可嫁和定下來也沒有太大的區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蕭仲琰是長子,他性情偏溫和,輕聲問:“便是定下來也太早了些,寶兒如今還沒及笄,若是及笄後您再著急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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