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殿堂-阿鼻地獄
“喂,光明,在這裡抽煙不好吧。”
“有什麼關係?嘁,大少爺,不敢抽煙就直說嗎……”
“你愛抽煙就抽煙,懶得說你。可是這旁邊就是和服店,這麼多布料……”
“你又在杞人憂天了,少操心點吧秀臣。”
“算了,隨便你。”
兩道隱約的男聲傳入耳中,長門光明不由自主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轉了轉頭。
眼皮依舊沉重到睜不開,但他的意識漸漸清醒。
視野的一片昏暗當中,那兩道聲音又一次響起。
“……喂,你在乾什麼!光明!”
“一點邊角料的布料,不是都已經扔在垃圾桶裡了?可燃垃圾點燃一下,沒什麼問題。”
“彆,快點撲滅……!啊!糟了!”
驚恐的喊叫終於將長門光明徹底喚醒,他用儘全力,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是一間頗有年代感的和室。
他一個人躺在榻榻米的中央,房裡一片昏暗,隻有窗外投進來的夕陽,在地麵上打出了一方橙紅色的光暈。
“這是什麼地方……”一出聲,調動起麵部的肌肉,那種撞擊帶來的疼痛又一次浮了上來。
痛呼了一聲,長門光明終於回憶起了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場景。
一隻被黑色手套覆蓋的手,穿過門的縫隙,牢牢把住了門的邊緣,不管他如何用力,都無法再將房門推動分毫。
隨後,黑色的門上發出了一聲巨響,然後他的眼前就閃過了一片白光……
哪怕臉和前胸,以及後頸的位置不適的疼痛感延綿不絕,長門光明也一個骨碌,猛地從地上翻身爬起。
整齊疊好的床褥,排列好的木屐和拖鞋……這裡似乎也是一家旅館,但絕對不是他入住的那家酒店了。
長門秀臣不見蹤影,那幾個來叫門的可疑家夥也是一樣。
該死,他們該不會已經帶走了長門秀臣,然後將他扔在這裡了吧!
摸不到手機,周圍也找不到固定電話,額頭冷汗涔涔的長門光明努力鎮定下心神,扭頭看了一眼窗外。
這裡似乎是某個湖岸,窗外隻能看見一片波光粼粼中折射出的散碎的夕陽。
實在判斷不出是哪裡,還是抓緊時間離開這裡好了。
冷靜一點,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先想辦法聯係上妻子,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如果長門秀臣有所顧慮,還是沒有將當年的事情說出去,那就從長計議,還有回環的餘地;就算他把事情說出去了,暫避風頭,過幾天再回家去,從康江開始逐一擊破,也未必就到了最糟糕的時刻……
心中設想著種種可能,長門光明控製住了動作,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和室的門,向外走去。
“很鎮定啊,這個家夥。”放下了手裡的台詞,透過監視器注視著這一幕的唐澤點了點屏幕,“某些犯罪心理學認為反社會人格的殺手,會有縱火之類的行為,這麼看來也不無道理。”
“反社會什麼,他還夠不上。”淺井成實望著屏幕上的人影,淡定地評價道,“是我比較熟悉的那種人。”
“你熟悉的那種,不是更糟糕了嗎?”熟知他身份背景的宮野明美微妙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淺井成實乾掉的,那都不是一般的壞種,以他們這麼多年造成的危害,說是毒梟可能誇張了,捏巴在一塊卻也差不多是那麼個意思。
“我是說心理狀態……當然了,他造成的破壞也沒比他們小到哪裡去。”摸了摸臉上的狐麵,淺井成實冷哼了一聲,“稱不上反人類,或許也有那麼一點良知,所以會因為厲鬼索命的傳說受到驚嚇。但在多年的利益驅使和反複自我催眠下,已經越來越心安理得,越來越坦然,好像自己不是壞人,點破真相,破壞他平靜生活的才是……”
在他講述的聲音中,由諾亞操縱的無人機慢慢跟上了長門光明的步伐,畫麵中的他走進了一片昏黑,隻能看見窗戶打下的一個個赤紅方框的走廊,小心翼翼地向前進發著。
無比安靜的走廊,長得仿佛沒有儘頭。
他一開始步幅很小,一邊走一邊留意著周圍的環境,走到後來,他差不多是在走廊上全速奔跑起來了。
窗外的景色沒有分毫動搖,仿佛這不是一扇扇的窗,而是一扇扇放映著同樣內容的屏幕,呆板的放送著循環播放的動態,而他完全被困在了這條單一的通路上,永遠不會有出口那樣。
就在他的情緒慢慢趨於崩潰的時候,走廊的前方終於出現了一些變化。
走廊的儘頭出現了,雙扇的門掩起了一邊,明亮的光線從開啟的那半邊透了出來。
顧不上思考這長到離譜的長廊是否合理,什麼樣的建築裡能存在這麼一個仿佛數百米乃至一公裡長的走廊,像是找到了救贖的長門光明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一頭紮進了明亮的光線當中。
不管來點什麼都好,彆讓他呆在這個像是凝固了一樣的鬼地方!
驟然明亮起來的光線,刺激得長門光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用了好幾秒才適應周圍的環境。
然後他馬上就發現了這種明亮的來源,並且立刻就後悔了。
火,到處都是火……!
白亮的外焰如浪濤一般,層層疊疊,爬過地板的紋路,舔舐著梁柱的木紋,躥升到了最高處。
被點燃了的燈具如同一團團懸浮在空中的火球,嗶啵作響,炸裂出星點的火苗,洋洋灑灑地朝下落著。
猛烈的熱氣一瞬間襲來,長門光明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他連連倒退,畏縮不已,想起身後走進來的大門,想要立刻退到門外——
然後他的後背,就觸碰到了結結實實的硬物。
長門光明心頭一突,轉過臉,向後挪動視線。
抵住他背後的,並不是他想象中被人為合起,甚至可能落了鎖的大門。
而是一塊質地粗糲的金漆。
這是一隻豎起的、巨大的手掌,掌心就有長門光明一個人那麼高,雕塑一般的手心當中,還能分辨出幾筆刻畫的掌紋。
像是一堵巨大的石牆一般,這隻手掌結結實實地頂住了他的脊背,冰涼的石料緊貼在他身後,讓他在烈焰的環繞當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寒。
無暇思考身後的門什麼時候變成了這麼個鬼東西,長門光明急急向前跑動了兩步,試圖離開手掌的貼附,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
然而,沒給他逃離的機會,這隻手掌在下一刻,彎折起了五指,如同一個牢籠一般,將他罩了起來。
“啊——啊——!”一聲比一聲高亢的尖叫起來,長門光明先是為突然的禁錮感到了壓迫與恐懼,緊接著又為突如其來的失重發出了萬分驚恐的喊聲。
這隻大手,將他整個人從地板上提了起來。
肩部被捏的生疼,狼狽地被抓起來的長門光明,終於看清了手所連接的主體。
一尊漆金描紅的佛像。
如同拈花一般,這隻手靈巧地用兩根手指將他夾起,正與低垂眉目的佛像對視上了。
高大的,目測有數十米高的巨大佛像,就這樣坐在蓮一般的火焰當中,闔眼低眉,慈悲,而又冷漠地看著他。
為這龐然巨物的壓迫感而不知所措,長門光明劇烈地喘息著,已經分辨不出汩汩流淌的汗水是因為極度的驚懼,還是因為火焰的炙烤。
那佛像不言不語,凝視了他片刻之後,金燦燦的雙眼微微睜開少許。
而後,他就被這隻大手,無情地直接丟進了火場的烈焰當中。
幾乎是一瞬間,火焰就爬滿了被摔在地上的他的全身。
“啊、啊——!救,啊——!!!”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火焰吞沒,長門光明發出了破音的淒厲尖嘯,滿地打滾,試圖撲滅身上的火焰。
然而這烈焰不僅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反而更進一步地爬升上來。
他感受到皮膚劇烈的疼痛,肌肉在火焰中扭曲,焦糊的味道立刻傳了過來,讓他像是瀕死的昆蟲一般,在火的包裹中瘋狂地扭動卷曲。
然而他已經發不出更多聲音了。
熾熱的火苗順著他的嘴唇燒灼,他的喉嚨在焚燒中快速被點燃、碳化,他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在火中融化了,自己的整張麵皮,都隨著火的侵襲,在細微的燒灼聲中,在可怖的痛楚中,徹底崩裂。
火焰像是為他塗上了一層黑亮的油漆,然而下一刻,這焦黑的外殼也碎裂開來,其下的鮮血與肉芽又重複上一輪的苦痛……
仿若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每一個細胞的死亡,長門光明於絕望中,想要發出最後的哭喊。
然而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
“……如果不是親自體驗了一下,這個場麵,你說是劇組特效,我想確實會有人相信的。”
監視器後麵,看著這一幕的宮野明美,做了個古怪的神情。
“嗯,畢竟,日向幸小姐雖然確實因為得知了愛人的死訊而陷入了情緒的扭曲當中,但她確實,是個溫柔堅韌的人。”看著屏幕上被白金色的火焰裹挾,然而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出現損傷的長門光明,唐澤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我想,這應該就是她一直在做的噩夢吧。”
被火焰包裹,在極度的痛苦中感受著窒息與死亡接踵而來,無法發出聲音,甚至說,在猛烈燃燒的建築當中,發出了聲音,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的父母沒有能從火災中幸存,隻有她幸運地被長門秀臣救援了出來,在內心的深處,她是有些負疚的。
負疚自己得救了,負疚更多的人沒有獲救,負疚於父母可能經曆過的絕頂痛苦……
這就是日向幸心中撕扯的來源,也是她二十年來無法忘懷的噩夢。
但是有了長門秀臣,一切就不同了。
“所以,她過去沒有生成殿堂,或者說,沒有產生足夠生成殿堂的心理創傷,是因為長門秀臣活著?”聽出了唐澤的想法,宮野明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所以這一切才是‘噩夢’,而不是現實。她遇到了一個奮不顧身將她營救出來,又嗬護了她很多年的救命恩人,也就是長門秀臣。”想到進入殿堂後的經曆,唐澤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當長門秀臣死去,無儘的噩夢就又來了,而且這次,還更加複雜。”
從長門秀臣的“遺言”當中,她同時經受了愛人死去,以及恩情虛假兩重打擊。
原來長門秀臣毫不惜身的援助與愛護,是由於他沒有能成功阻止火災,又不敢揭發真正的凶手,所帶來的愧疚與補償。
她確實為此感到憤怒,想要斥責……然而這給了她支撐,讓她從灰暗的童年中感受到了溫暖和照料的人,卻又真的不在了。
“確實是個溫柔的人。”看著畫麵當中無聲地張合嘴唇,在痛苦當中抽搐痙攣,卻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傷害的家夥,淺井成實的目光幾近悲憫,“她在不斷幻想焚燒的痛苦,卻又在潛意識當中,希望火焰不會給任何人,帶來任何真正的傷害——哪怕是最應該受到懲罰的凶手本人。”
“是啊……”唐澤望著茫茫火場裡的長門光明,吸了一口氣,“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我們就這樣看著他滿地亂爬嗎?”感慨比較少的諾亞,歪著頭凝視著屏幕上的家夥,有些抱怨地說,“煩死了,這個家夥滾的好快,鏡頭要追他好麻煩啊。”
“再讓他滾一會兒吧。”唐澤眼也不眨,果斷地說,“害死了那麼多人,還有更多人,比如長門秀臣,因為這場災難受創,被影響終生……沒讓他滾滿50輩子的時間,已經是一種獎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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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應該為他們這輕飄飄的討論感到憤怒的人,也就是長門光明,就算聽見了,也沒辦法做出任何感想。
日向幸這絕望的“阿鼻地獄”,不是用來懲戒任何人的,隻是她自己的噩夢。
而在過去,會將她從噩夢中拉回來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正是潛意識理解這一點,所以在這個殿堂當中,如果一個人被火焰包圍,陷入了灼燒的debuff狀態,不經其他人解除,就會一直處在焚燒狀態下,一直感受到烈焰焚身之苦。
嚴格來說,這確實和下十八層地獄,應該是差不多的體驗。
長門光明在地上狼狽萬分地摸爬滾打,而在他自己的感官當中,他已經差不多快被燒完了。
他仿佛已經聽見了腦漿順著皸裂的頭骨,向外翻湧,因為煙塵而窒息的肺部,在裸露的火焰當中吐出細小的夾著血水的粉色泡沫……
長門光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有聽覺,為什麼還有感知。
他隻是單純地絕望著,痛苦著,恐懼而畏縮,徒勞無功地聽著自己的生命走向儘頭。
就在這最後的時刻,他終於聽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動靜。
“……嗚,嗚……”
這是一道細弱的女聲,像是溺水之人發出的,無力而苦澀的悲鳴,自喉頭,顫抖地吐出,像一個脆弱的氣泡,無力地炸響。
“救我,救救我……”
這道細如蚊蚋的聲音,是那樣的氣若遊絲,若有若無的動靜滑過了長門光明的耳邊。
“秀臣,秀臣……救我……你為什麼不在了,你為什……”
這個熟悉的名字,稍微喚回了些許長門光明的神智。
如果,這個女人在叫長門秀臣的話……是日向幸嗎?那個幸運的,被秀臣這個傻子救了出來,所以可以安享餘生富貴的家夥?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出來,下一秒,這道細小的聲音就被無數聲音淹沒了。
“救命,救命!著火了,著火了!”
“快跑,快!”
“水,哪裡有水!”
“門打不開,啊,咳咳咳,門、門……!”
“不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無數絕望的,痛苦的喊叫,仿佛一隻隻手,在他已經化作枯骨的屍骸上抓緊,將他最後的一點骨血,也捏成了徹底的碎屑。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是你!”
在聲音的最後,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線,哭泣著,怒吼著,朝他大喊著。
長門秀臣的聲音。
什麼叫害死了他……他什麼時候……?
在意識又一次消失前的最後片刻,長門光明腦袋突兀得清明了起來,一些邏輯問題在他字麵意義上空空如也的大腦中閃爍而過。
該死,難道,那群人抓走了長門秀臣,殺死了他,然後嫁禍給了自己,再把自己綁到這個鬼地方,直接把他燒死了嗎?
可惡,他怎麼會被人用同樣的方法陷害了!
一定是長門信子那個老女人,那個嫁不出去的……!
他最後的侮辱想法,在熾熱的火光中化於無形。
再也承受不住痛苦的長門光明腦袋一歪,倒在地上沒反應了。
“還彆說,還挺經燒的。”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宮野明美情不自禁地這樣說。
“啊,可能是因為,人渣是一種不可燃垃圾,燒起來比較慢吧。”唐澤聳了聳肩,如此評價道。
真可惜這殿堂的火焰,主打一個精神攻擊和視覺效果,要不然,就把這個壞逼燒死在這裡也不錯,也算一種因果循環了。
月票,月票投一投咧,最後一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