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員將謝逾往前一推,示意沈辭:“您好,人帶到了,這是保釋文件,請在這裡簽字。”
沈辭頷首,提筆簽字,麵容清貴如霜雪。
謝逾站在一旁,雙手插兜,他率先開口:“你怎麼在這裡?”
就算有人來保釋,也不該是沈辭。
沈辭握筆的手一頓,這辦事廳沒開空調,冷得很,他就在西裝外披了件厚呢子大衣,雙手攏在衣袖裡,謝逾便沒看見這小動作。
沈辭繼續簽字,視線落在文件上,好像這一紙保釋文件是什麼價值千億的合同:“是……你叔叔讓我來保釋你的。”
“謝遠海?”謝逾一愣,笑,“他還有點良心,我還以為他不會管我。”
寒暄過後,兩人一時沉默下來。
沈辭加了厚衣服,他可沒有,穿堂風一吹,謝逾不可遏製地哆嗦了一下。
沈辭當即合上文件,麵上沒什麼表情:“上車吧。”
他的車停在辦事處門口,賓利商務款,王冠式LED大燈,超大鍍鉻柵格,內飾一水兒頂配,不比謝逾那輛便宜。
謝逾跨上副駕駛,拉過安全帶,感慨:“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我做你的車了。”
他伸出手:“我們好久不見了。”
這是個禮貌的握手姿勢。
沈辭的視線落在謝逾伸過來的手上,那裡留了個血口,是方才揍何致遠的時候擦到了金屬扣子,現在已經不流血了,但傷口外翻,皮肉紅腫,看著仍舊可怖。
謝逾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了血糊糊的傷口,他料想沈辭是不想握的,便收回來,笑道:“重新認識一下吧,現在該怎麼稱呼?沈總?沈董?還是沈執行?”
謝逾之前在酒會聽說了,沈辭是江城新貴,名下有上市公司,但謝逾並不知道他具體什麼職位,是總裁、董事、或者首席執行官,而原文是本小黃書,也沒用描寫這些細節。
沈辭兀自垂眸,哢噠一聲轉好車鑰匙,冷淡道:“……隨你。”
三個稱呼,他都不喜歡。
謝逾之前一直叫他“沈助教”,那時的沈辭尚且青嫩,一窮二白,身上除了名校光環,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東西,謝逾就那麼三分調笑,三分促狹地叫他沈助教,語調懶洋洋的,勾得人心生惱怒,沈辭每每聽見那輕浮的叫法,都要暗自皺眉。
可現在,謝逾疏離冷淡的叫他“沈總”“沈董”“沈執行”,就像對一個萍水相逢的生意夥伴,客客氣氣卻根本不熟,沈辭又忍不住皺眉了。
那無數個將他壓在懷裡的日日夜夜,謝逾可不是這麼叫他的,如今這樣客氣,他眼巴巴地趕上來,平白惹人輕賤笑話。
沈辭壓下莫名的情緒,表情越發冷淡:“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謝逾還沒說什麼,係統先尖叫起來了:“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就送你回去了!我的精神病院呢?我的掰手指呢?!”
謝逾安撫:“稍安勿躁,你看看這
是哪兒?這可是警察局門口,沈辭再囂張,也不能頂風作案吧,他一定是想先把我送回去,靜觀其變,然後再做打算。”
係統:“……”
雖然他說得有道理,但係統不詳的預感愈發明顯,它惴惴不安:“希望如此。”
——可彆整幺蛾子了,電子心臟也受不住了。
相比起係統如臨大敵,謝逾頗為怡然自得,他歪東倒西地睡在座椅上,用餘光打量沈辭,沈辭不知道什麼時候學了車,開車架勢純熟,動作乾脆利落,從謝逾的角度,隻能看見他形狀漂亮的側臉。
謝逾微微歎氣,心道:“美人長大了,真的變太多了。”
卻見沈辭一打方向盤上了主路,平平問:“你住哪裡?”
謝逾:“翁頭村的小旅館。”
翁頭村就是之前那片小城中村,破破爛爛,道路縱橫交錯,全是電線網,下了大雪後除雪車開不進去,全靠各家掃雪,再被路人一踩,滿地泥濘。
沈辭微微一頓。
他想不到謝逾會這樣安然地住在那種地方。
謝逾是謝家的少爺,從小不缺吃穿,買東西隻買貴的,酒店隻住頂奢套房,現在被安排在幾十塊錢的小旅館,居然沒什麼怨言。
謝逾很貼心:“那邊不好開車,沈總停村口吧,我走進去就好了。”
“……”
又是沈總。
沈辭手指捏著方向盤,好半天沒說話,片刻後笑了聲,忽然道:“那地方太遠了,我不想開過去。”
謝逾也不為難:“那你停路邊吧,我打車回去。”
係統好心提醒:“按照劇本,你現在不一定打得起車。”
謝遠山扣了謝逾的錢,按照劇本,他留學的時候就該窮困潦倒,回國後也是一窮二白,真不一定打得起車。
謝逾改口:“哦,我坐地鐵回去。”
“……”
沈辭麵無表情:“翁頭村離最近的地鐵站有七公裡,你坐地鐵回去?”
謝逾試探:“下了地鐵我走回去?”
七公裡路,要走一個多小時,今天這麼冷,謝逾還穿著薄西裝,怕是能給凍病了。
沈辭微微抿唇,又很快放開,生硬道:“謝伯父叫我來保釋你,我卻讓你走回去,豈不是顯得我很不會做人?”
謝遠海算生意場的前輩,他們小輩都敬稱一句伯父。
謝逾:“……”
沈辭這幾句話說得頗有點刁難的意思,讓他上車,報了地址,卻說不想開,他要坐地鐵,又說走不了。謝逾拿不準他什麼意思,有點頭疼。
謝逾:“係統,這是什麼意思?”
係統“嗯?可能他覺得單純讓你坐地鐵不夠慘?不夠解氣?”
謝逾前世不是富二代,上班擠了幾年的地鐵,他想了想,確實也沒什麼慘的,談不上解氣。
謝逾懂了。
他微微歎氣,伸手拉車門:“行,那我直接走回去。”
這地方離翁頭村小二十公裡,走路三五個小時。
在謝逾觸及把手的瞬間?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沈辭突地按下鎖門,賓利瞬間落鎖,把手成了擺設,謝逾按了按窗,窗也按不下來,這車輛鐵桶一般,將謝逾關住了。
謝逾:“……”
他懵得可以,心道:“搞什麼玩意,沈辭要在車裡和我玩自由搏擊?揍我一頓泄憤?可他也打不過我啊。”
謝逾轉頭,沈辭臉色冷得可以,漂亮的唇瓣抿成直線,他死死握著方向盤,用力到指尖泛白,嗓子發澀發苦,種種情緒斂在胸腔,最終化為一聲嗤笑:“讓你直接走回去,謝伯父豈不是更要怪罪我不懂待客之道。”
謝逾好脾氣地問:“那應該怎麼樣?”
沈辭平平道:“我不想開車了,附近有酒店,就住附近吧。”
說完,他又怕謝逾誤會了什麼,飛快補充:“我不差這點錢。”
謝逾也笑,客套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片是江城的富人區,毗鄰大江,坐擁一線江景,兩岸很多奢牌酒店,謝逾之前包下的套房也在這裡。
沈辭開車上路,五分鐘後,在一棟臨江的摩天大樓前停了下來。
謝逾抬頭一看,謔,眼熟。
係統激動:“啊啊啊啊來了來了。”它留下兩條寬麵條眼淚,感動不已:“諸天神佛保佑,我的劇情終於回來了!我就說,65%的完成度呢,前麵再離譜也有65%,不可能差那麼遠的!”
任務完成度65%,也就是說沈辭起碼被虐了原文程度的65%,以原主的所作所為,65%也該恨之入骨了吧。
謝逾似有所悟:“我說之前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呢?”
原文中,謝逾被帶離會場後,就是帶到了這家酒店,沈辭曾在這裡被原主百般折磨蹂躪,那麵巨大的落地窗更是他畢生噩夢,他曾被死死按在這裡,扒下衣服,而樓下便是江城最繁華的商業中心,行人車輛往來不絕,倘若有一個人帶了望遠設備,就可能觀察到他癡纏的醜態。
那怕後來沈辭青雲平步,成了沈總沈董沈執行,夢魘也不曾放過他,無數次午夜夢回,他都能記起這扇巨大的落地窗,記起窗外的燈影霓虹,記起窗上的指紋血跡。
為了平息夢魘,沈辭選擇將原主帶到這裡,一根根掰斷了他的手指,用原主淒厲的慘叫洗刷當年的恥辱。
係統搓手:“宿主,痛覺屏蔽係統已經待命,隨時準備啟動!”
謝逾比了個OK的手勢。
他跟著沈辭刷卡,進電梯,一路走到頂層包廂,停在了熟悉的紅木大前,沈辭輕車熟路地刷卡,好像來過千遍萬遍。
燈光亮起的刹那,謝逾微微一頓。
房間很整潔,但並非一塵不染,酒櫃衣櫃都有使用的痕跡,沙發靠背上還搭著襯衫……沈辭似乎一直住在這裡。
謝逾微微停頓。
他會嗎?住在一個堪稱噩夢的房間?
係統冒頭,悄聲:“是,是在,臥,臥薪嘗膽嗎?”
謝逾邁步進來,無語道:“彆亂用成語。”
沈辭先他一步,不動神色地收起襯衫,冷淡道:“我還有工作要處理,先不打擾了。”
說罷,他真的沒再看謝逾一眼,步履匆忙,掉頭出了房間。
謝逾:“……什麼情況?”
死刑變死緩?
鑒於沈辭如今職位挺高,工作不少,謝逾也能理解他半夜工作,於是在房間環顧一周,躺在了大床上。
係統驚了:“你真睡?”
謝逾向來心大:“為什麼不睡,我累死了。”
小旅館的床又破又硬,晃起來吱嘎亂叫,謝逾好幾天沒睡好了。
他歇了好一會兒,起身洗漱,然後徑直上床,將被子拉過頭頂。
係統:“手上的傷不處理一下?”
傷口雖然不大,但泡了水,邊緣泛白,如果放著不管,有可能發炎。
謝逾:“好累,我懶得動彈。”
他閉著眼睛:“就算沈辭要動手,我也得睡一覺。”
兩街之隔,何致遠從醫務室轉出來。
他被謝逾按著揍了一頓,皮膚滿是青紫,渾身上下都疼。
自從出了林音那檔子事,他在何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花銷被嚴格控製,如今捉襟見肘,連私人醫生也請不起了,身上又疼的厲害,隻能滿大街找診所包紮。
臨近十二點,大多數診所都關門了,也就這家還亮著燈,何致遠一瘸一拐地走進去,讓醫護給傷口包紮消毒,又吃了兩片止痛藥,才感覺好一點。
他處理好傷口,罵罵咧咧地出來,嘴裡將謝逾和沈辭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進了診所旁的巷子。
他的車停在這裡。
何致遠按下車鑰匙,車門解鎖,車燈隨之閃爍兩下,他不經意往前一掃,忽然頓住了腳步。
在車燈的映照下,那裡赫然站著幾個人。
為首的男人輪廓清俊漂亮,腰細腿長,是何致遠喜歡的類型,旁邊女人也長發長裙,氣質甜美,是何致遠喜歡的類型,如果是往常,何致遠就上去搭訕了,可這兩人之後還有六七八個保安,個個身形健壯,腰背如牛。
何致遠瞳孔驟然一縮,扭頭就跑。
為首的女人冷冷開口,赫然是林音:“按住他。”
保安們一擁而上,將何致遠死狗一樣按在地上,林音踩著高跟鞋,嫋嫋娜娜地走過來,一腳踩上何致遠的腳背,何致遠想要慘叫,卻被死死按住嘴巴。
林音一腳又一腳,將他剛包紮好的傷口從新弄得淩亂,這才覺得解氣,她轉頭看向陰影處的男人:“我消氣了。”
她嘟囔:“真奇怪,之前都叫我彆生事端,為什麼今天忽然鬆口了。”
她想打何致遠很久了。
聽到她這麼問,那人這才上前,他長的很好看,身形修長,眉目清俊,隻是表情
太貴淡漠,麵孔映在路燈雪白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
何致遠看清他的臉,唔唔唔地掙紮起來,沈辭示意保安鬆開他的嘴,何致遠當即嚇得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沈辭……沈辭,是我不好,我之前豬油蒙心,我不該打你的主意……你停下!你要乾什麼!你要乾什麼!?”
他嗓音淒厲,沈辭半蹲下來,平視著他:“我沒打算乾什麼,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
“……問,你問,我什麼都說!”
沈辭無意探究何家的商業機密,何致遠是個草包,至今沒進核心權力層,從頭這裡套不出什麼情報,他今日揍人,是為了另外的事情。
“如果我沒記錯,你和謝逾一起長大?”
這不是秘密,何謝兩家關係不錯,他們年紀也相近,又都是紈絝二世祖,很容易就玩到一起。
何致遠一愣,慢了一拍,保安當即下壓手臂,他嗷地叫出聲,回答:“對對對,我和謝逾一起長大。”
沈辭:“謝逾背上的傷疤,什麼來曆。”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晚上,那天謝逾睡熟了,手卻牢牢抱著他,將他按在懷裡,懷抱的溫度溫暖灼人,將冬日的嚴寒儘數隔絕在外,沈辭窩在他懷裡,心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地,他試探著伸手回抱,卻在觸及脊背的瞬間僵直,隻因為那皮膚上遍布著凹凸不平的傷疤。
那些傷疤有橫有豎,貫穿整個脊背,增生組織隆起醜陋地紋路,光是看著,就知道有多疼。
可謝家金尊玉貴的少爺,怎麼會有這些傷呢?
這些年來,沈辭一直惦記著那傷,他旁敲側擊問過不少人,可這事隱秘,謝遠山似乎有意遮掩,他一直沒能問到。沈辭估計,這事隻有周揚何致遠清楚。
周揚回了京城,而何致遠平日呼朋引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倒是今天撞個正著。
何致遠一愣:“你就問這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爹打的。”
“謝逾有神經病,你知道吧?他爹從小家暴他,打進ICU了都,後來他就精神不正常,神經兮兮的,聽說得了躁鬱症。”
他生怕說得不夠多又挨揍,和倒豆子一樣,將謝逾的底褲全抖出來。
沈辭看著他,眸子裡光影明滅,看不真切,輕聲問:“所以他喜歡打人?”
躁鬱症,患者往往伴隨不受控製的性成癮和性nue待。
“對!是因為神經病!”何致遠搶白,“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打人就像吃藥,你懂吧,打完了就平靜了,”
他心虛地看了沈辭一眼:“當時他遇著你,和我們也說,說前一個藥不乾了,找了個新藥,希望你……希望你耐玩一些。”
沈辭錯身站了起來。
他的表情晦暗難明,長睫覆著眼眸,琥珀色的瞳孔幽深寂靜,連林音都敏銳察覺不對,她輕聲問:“怎麼了?”
沈辭隻笑:“沒事。”
他隻是略有困惑。
如果是藥,為什麼不用呢?那般善待,倒害得他如今心亂如麻,平白生出許多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