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歎了口氣,將手套塞進分析儀器,他熟練地調整參數,機器轟鳴著啟動起來,容器中升騰起霧化的水汽。
德文拉了張椅子,在蘭恩麵前坐下來:“不要對分析結果抱太大希望,高階雄蟲的信息素分子結構一直是技術難點,更何況現在時間緊迫。”
現在僅僅是初次標記,蘭恩對信息素的依賴已經初見端倪,一旦深標,市麵上所有針劑都將對他失效。
蘭恩沒什麼表情,隻道:“黑市上那個製作法子,你還保留著吧?”
德文操縱的手一頓,旋即斂下眸子,繼續手上的活計:“留著,但用那玩意,後果你得想清楚。”
黑市上針劑存在巨大缺陷,短暫的舒緩隻能維持數年,數年過後會成百上千倍的反噬,如飲鴆止渴,早些年流通的時候,第三軍有不少雌蟲不慎購買,最後掙紮著死去。
蘭恩卻道:“幾年時間,足夠了。”
分析室靜悄悄的,一時沒人說話。
德文揉了揉眉心,岔開話題:“剛剛路過陳列館,我看那日子,忽然發現23區驅逐戰也快三周年了。”
蘭恩微歎:“時間過得真快。”
他不喜歡陳列館,那裡的氣氛過於沉重,要不是林佑到訪,這館的大門都不會開。
“是啊,真快。”德文點開日曆,上麵有個標紅的小點,寫著‘祭拜’二字。
他拉開凳子在蘭恩麵前坐下來:“對了長官,我打算請年假往邊境走一趟,趕著紀念日,去趟行星墳場。”
所謂行星墳場,是23區邊境一顆巨大行星的星環,當飛行器在太空被擊落,失去動力,變形凹陷的金屬就如同一具具棺槨,包裹著駕駛員的遺骸,漫無目的地漂流在宇宙中,當他們流浪到行星附近,便會被行星引力捕獲,同岩石碎片和宇宙塵埃一起,組成絢爛的星環。
星環結構複雜,無數尖銳的碎片不規律地運動著,沒有誰能深入內部將同伴的遺體帶出來,於是他們便永久留在了星環內部,太空不具備氧氣和水分,連屍體都難以腐朽,他們會定格著死亡時或驚恐或安詳的表情,隨著行星重力潮汐緩慢旋轉,化為宇宙中最孤寂的墳塚。
每年紀念日,德文和蘭恩都會駕駛飛行器,隨著行星墳場一同旋轉,而後在小型巡航艦滿載鮮花和美酒,遙控著它開入星環之內,聊以寄托。
蘭恩道:“今年情況特殊,我便不去了,你連我的酒一同送過去吧。”
德文點頭,苦笑一聲後拍了拍蘭恩的肩膀:“希望我回來時,能接到你和三皇子婚訊的好消息。”
嫁給一個性格不明,喜好不明的皇子到底是不是好事,沒人說得清,但對蘭恩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林佑從第三軍回來,就一頭紮進了床上。
裝了一上午貴族皇子,他的社交能量完全耗儘,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66戳了戳躺屍的宿主,擔憂地問:“您還好吧?”
“還
好。”林佑翻了個身,腰後被某硬質物品硌了一下,他掏出來,是蘭恩那塊胸章。
胸章紋路複雜,荊棘鳶尾彼此纏繞,銀白金屬泛著陣陣寒芒,冰冷肅殺,提醒著持有者它的主人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少將。
林佑捏著翻來複去地看,想起他是想用這個建模給電子老婆當裝飾的,又想起換了世界,他的遊戲存檔已經不在了,便歎氣:“說起來,這個世界是不是沒有類似的遊戲?”
他興趣愛好單一,平常消磨時間,最喜歡的就是打遊戲了。
係統問:“您說《星際戰爭》那種槍戰爭霸類嗎?稍等,我為您查詢。”
他連接星際網絡,操縱爬蟲提取關鍵字,片刻後回複:“您好,沒有,但我找到了一款類似的,是軍隊的訓練係統,通過您今天看見的睡眠艙和大腦相連,可以與其他士兵將官對戰,係統內置槍擊模塊,飛行器控製模塊,同時為了保護士兵隱私不招致報複,匹配階段可以自定義模型,和《星際戰爭》有七層相似。”
林佑:“。”
他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潛入軍部玩人家訓練係統,感歎了蟲族娛樂項目單一後,便放棄了打遊戲,躺回床上。
66適時飄出來,詢問道:“您想看電影嗎?我存儲了數百部呢。”
都是它和前一任宿主謝某精挑細選仔細評鑒後留下的精品。
林佑點頭,挑了部不燒腦的愛情喜劇,看到一半,光腦滴了一聲。
蘭恩的消息彈出來:“冒昧打擾,我的殿下,離開半個小時,您是否安然到家了呢?”
他依然儘職儘責cos著狂熱追求者。
這話當麵說,林佑肯定起一背雞皮疙瘩,但放在手機上說,就有種玩語C的錯覺。
係統道:“宿主,根據原文,你要說,‘彆來打擾我’。”
林佑秒回:“彆來打擾我。”
還沒等蘭恩措辭,他接著秒發,補充道:“好晚了,我要睡覺了。”
這話曖昧模糊,既可以解釋為“永遠彆來打擾”,也可以解釋為“今天好晚了,明天再發吧。”
蘭恩動作一頓。
他完全跟不上林佑的手速,三殿下前後兩句語氣截然不同,第一句是煩悶暴躁,第二句卻並不像生氣,他迫不得已刪掉了仔細編輯的道歉辭令,改成:“那祝您晚安,我的殿下。”
係統掃了眼聊天界麵,嘖了一聲:“心機,頭像都換了。”
林佑點開聊天界麵,蘭恩的頭像是張在廚房擺水果的照片,這張照片顯然精心設計過,陽光從斜45°掃下,人物微笑的弧度恰到好處,袖子挽起露出小臂最漂亮的一截,圍裙係得極緊,剛好勒住腰部的線條,餐盤的水果用了獼猴桃柑橘和西柚,配色飽滿卻無害。
係統:“他可能參考了《雄蟲最喜歡的色彩指南》,我在這本書裡抽取到了和照片配色完全一樣的色階。”
……單看這張,蘭恩真是非常的賢妻良母。
林佑細細打量,若有所思:
“那他之前的頭像是什麼樣子的?”
這頭像完全不是小說裡蘭恩的處事風格。
係統訪問大數據,從犄角旮旯裡拽出一張,放在顯示屏上:“這張。”
照片裡的蘭恩穿純白製服,配槍,銀發高束在腦後,又被凜冽的狂風吹起,他的神色孤高冷漠,像懸崖上盤桓的蒼鷹,隻露側臉,沒看鏡頭,卻自有凜然肅殺之意。
林佑:“哇……”
他有點被釣到了。
再切回光腦,看現在切西柚那張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於是林佑斟酌片刻,打開聊天框,又秒發一條,意味深長道:“照片很漂亮。”
——他指之前的那張。
係統側目:“你現在不社恐了。”
林佑道:“網上聊天嘛。”
他是什麼人,是張口閉口被人叫老婆,也叫無數人老婆的主播,麵對麵不敢亂說話,打字他可半點不虛。
“……”
光腦許久沒有動靜
蘭恩頓了很久,似乎沒想到林佑會這麼快注意到照片,隨後斟酌著回複,一如既往的詠歎腔:“感謝您的讚美和喜歡,下次您到訪,我會注意為您準備歡迎水果的。”
林佑可以想象,要是蘭恩麵對麵說這話,他定然語調矜貴斯文,禮節一絲不苟,如同教養最良好的貴族,可放在光腦上聊天,就有點搞笑了。
到這裡,對麵依然顯示輸入中。
林佑就沒回,隻好整以暇地看著,看蘭恩還能說什麼。
或許是林佑的正麵回複給了他乘勝追擊的機會,而柯萊特家族的雌蟲向來善於把握一切機會,蘭恩還厚顏無恥地補充:“廚藝是雌蟲必備的技能,這是我的居家日常,期待為您獻上餐食的那一天。”
“噗——”
林佑扣上光腦,笑得直不起腰。
他捶了兩下枕頭,對著那張嚴肅冷漠的側臉照片欣賞片刻,保存收藏,正打算洗澡睡覺,手邊光腦又突兀地響了一聲,彈出通話邀請。
這回卻不是蘭恩,備注寫著:父親。
係統提醒:“哦,是原主的雌父,第七軍團和第一軍團的共同領導者,軍部現存的三位上將之一,霍伊爾上將,原文小說你們即將見麵,這應該是世界自動補全的劇情。”
原文隻說兩人要見麵,中間的聯絡過程自然省去了。
林佑微頓,這一串頭銜聽的讓人頭大。係統:“您不必緊張,原主雌父軍務繁忙,最近才剛回首都,和原主交際並不密切,他不會看穿您身份問題的。”
林佑古怪道:“交際並不密切,那大晚上給我打電話做什麼?”
他按下接通。
麵容端正嚴肅的中年人出現在視頻中,一身海軍藍製服,似乎剛剛從軍部回來,肩頭掛滿肩章,他並不年輕了,灰藍的頭發裡混了絲絲銀白,眼神肅殺的厲害,一看就是身居高位,執掌生殺予奪之人。
林佑率先打招呼:“雌父,晚上好。”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瞬間柔和下來。
他上下打量林佑,嘴角浮現了絲絲笑意:“我的佑佑終於是成年了。”
故事開始,三皇子剛剛成年,而蟲族的成年是一個坎兒,外貌性格都會發生變化。
係統:“霍伊爾將軍剛剛回首都,他還沒有見過成年後的你。”
林佑左思右想,打算接一句:“確實。”又聽他雌父忽然長歎一聲,悵然道:“佑佑也到了結婚娶雌君的年紀了。”
“……”
林佑猝然一驚,露出了見鬼一般的表情。
雖然已經穿越了,但這話和過節回家家長催婚有八成相似,林佑條件反射腦門出汗,隨即尬笑道:“啊?是嗎?”
劇情沒這段,隻能自由發揮了。
霍伊爾畫風一轉,又道:“聽說你最近和科萊特家的蘭恩少將走的很近?”
“……是的。”
霍伊爾露出些許不讚同:“他不是個好選擇。”
“我之前在軍部見過蘭恩,那孩子或許是個好將領,心機不淺又步步為營,卻不是個宜室宜家,安於內室的,他自己的想法太多,意念太雜,雖然柯萊特家族的財富確實令人覬覦,但在這方麵,你還要斟酌一下。”
霍伊爾停頓片刻,補充道:“你壓不住他。”
林佑當然知道他壓不住蘭恩,他也沒想壓住蘭恩,小說裡的少將一如那荊棘纏繞的鳶尾,世俗的教條束縛的越深,他越是綻放,若是壓住了,那便不是蘭恩了。
林佑本來安安靜靜聽霍伊爾講話,帝國的雄蟲不需要對雌父如此尊敬,但他依然保留著前世的習慣,可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打斷了:“恕我直言,我不認為這些是缺點。”
他皺起眉頭:“不宜室宜家,安於後室,可軍雌本來就不該這樣,父親您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沒有想過獻祭一切,完全奉獻給我雄父吧?”
“……”
當然不會有任何人出生就想著將生命獻祭給誰的,隻是蟲族信息素太過霸道,根植血肉,無可奈何罷了。
林佑抿了抿唇:“況且我看過蘭恩開槍了,很漂亮。”
言下之意,他並不希望蘭恩改變什麼。
霍伊爾一頓。
帝國的將軍按著眉心,頗有些悵然若失,片刻後才道:“你確實長大了。”
驕縱的皇子成年後忽然變了模樣,霍伊爾打量著他,說不出是寬慰還是感歎。
他歎了口氣:“我也好久沒見過你了,叫上蘭恩,我們一起吃餐飯吧。”
孩子對蘭恩頗有好感,他總要親自把關。
蘭恩接到邀請時,正準備送德文上飛船度年假。
第三軍不隸屬於當世三位上將的任何一位,但地位所限,三位上將都有資格差遣他,霍伊爾上將的消息直接發到了光腦,用詞冷冰冰不帶任何情感,隻說:“下周五,和我一起用餐。”
他甚至沒有用一個“請”字。
蘭恩眼疾手快地叉掉消息,卻還是被德文看了個正著,德文微微一愣:“三殿下的父親?”
蘭恩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估計是來立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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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三殿下追得高調,玫瑰和鳶尾的傳言鬨得滿城風雨,如今所有匿名論壇的八卦版塊都有人談論,三殿下的父親不可能不知道。
德文一略思量,嘖了一聲:“下周五,這日子選的,你恐怕有點難過了。”
初標過後,漫長的不適期高達兩個月,而距離上次蘭恩接觸林佑的信息素,也過去小半個月,手套和大衣上的殘留損失殆儘,以至於蘭恩不得不加大了注射的藥量。
這個時候,要他和林佑共處一室,就已經十分難過了。
蘭恩道:“我隻希望他不要讓我在三皇子身邊跪兩個時辰。”
這是蟲族古老的立威習俗,和人族落後山區喜歡讓新娘坐簸箕,美名其曰磨性子一樣,蟲族也有不少雄蟲熱衷於這樣立威。
跪兩個時辰沒什麼要緊的,他沒那麼脆弱,要緊的是空氣裡會彌散著雄蟲的信息素,會對他照成致命的吸引,可是那點信息素除了撩撥身體,又遠遠不夠滿足,隻會讓苦悶更加苦悶,難耐更加難耐,在這種情況下克製本能衝動,麵見長官還要維持禮節,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是一旦失禮,婚事將更加阻礙重重。
德文揶揄道:“那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你跪了兩個時辰然後上將告訴你不合適,讓你離他家孩子遠點。”
蘭恩不可置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以柯萊特家族的財富,蘭恩有把握讓林佑收下他,況且以三皇子最近的表現,甚至誇讚了他照片,應該還是對他有好感的,至於中間的波折難以控製,他隻得一一承受。
說起這個,蘭恩忽然道:“德文,你的審美不錯。”
德文一愣:“?”
蘭恩:“你挑的照片三殿下很喜歡。”
德文得意一笑:“那當然,這是數據分析雄蟲喜好的結果。”
時間流水般過去,蘭恩每日周轉處理公務,眨眼之間,周五就到了。
他一絲不苟地打理好外貌,將銀發一根根束好,挑了件低調不出錯的禮服,又在血管中補了三隻針劑——這是藥理允許的最大藥量,而後才提著一束純白鳶尾,施施然上了飛行器。
期間,他反複確認霍伊爾給的地址。
皇室聚餐一般在私人官邸,可霍伊爾上將選在鬨市的一處商圈之中。
蘭恩將飛行器開到商圈附近,微微皺眉頭,這裡來往的都是年輕人,穿著休閒服飾,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倒是他肩配勳章一身正裝,顯得格格不入。
這裡完全不像是上將會選擇的場所,那挑中此地的,就隻能是青春年少的三殿下了。
蘭恩暗自揣測著三殿下的品位,他整理好衣擺皺褶,心道:“希望這兩位不要荒唐到讓我在商場當眾下跪。”
否則第二天所有論壇的頭版頭條都被他預定了。
他來到預定的商鋪,這裡已經提前清場了,服務人員核對他的姓名後露出微笑,道:“請隨我來。”
蘭恩頷首進入,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室內裝潢。
——竹席鋪就的地板,跪上去不難受,室內通風順暢,空氣流通正常,信息素能很快逸散出去。
服務生將他領到了最裡麵的隔間。
兩扇推門向外移開,露出屋內場景,三殿下和上將分坐兩側,屋內沒有凳子,兩人都跪坐在蒲團上,中間圍著一銅質小火爐,正咕咚咕咚冒著泡泡。
係統:“宿主,台詞。”
“唔。”
林佑將肉片撥進火鍋,在升騰的霧氣中朝著蘭恩招招手:“少將,跪下來。”
他笑眯眯地補充:“跪到我身邊這個蒲團上。”
——為了這句台詞,他可特意挑了兩個小時,才挑中了這間帶榻榻米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