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回家(1 / 1)

大皇子的身體麵條一樣滑落下來。

驚恐的表情定格在他臉上,漆黑的瞳孔放大,正倉惶注視著槍聲傳來的方向。

新鮮的血液順著額頭湧出,又很快凝結變黑,變成一個看不見底的血洞。

整個大廳亂成一團,所有人都匆忙躲避,甚至沒有人扶一下他的屍體,淩亂的腳步踐踏在他身上,踩爛了價值千金的布料。

——哪怕尊貴如他,死後也是這般模樣。

飛行器中,玻璃幕牆緩緩升起,蘭恩注視著他倒地不起的屍體,臉上冷淡的可怕,他手指緩緩鬆開,銀色槍支跌落於地,而後,他沿著沙發邊緣跪坐下來。

他沒有力氣了。

“工廠”裡的保鏢也不是傻子,短短五分鐘的交彙時間,他們往飛行器裡開了數百槍,為了卡狙擊角度,蘭恩數不清他身上有多少擦傷,右肩甚至留下了貫穿傷,血液小股小股湧出來,將純白製服染成暗紅。

他甚至沒有力氣爬回駕駛室了。

腎上腺素短暫地刺激消退後,疼痛潮水般湧上來,皮膚滲出一層冷汗,將襯衫粘連在脊背上,大量失血讓他倍感昏沉,甚至看不清駕駛室的方向了。

——該結束了。

蘭恩想。

他側過臉,將視線從大皇子醜陋的臉上移開,看向另一側的落地窗,在那裡,無數破敗的星艦緩緩掠過,金屬早已變形,上麵第三軍的標誌斑駁掉漆,可蘭恩的臉色柔和下來,露出了懷念的神色。

他的老朋友們就長眠在那裡,而再過幾分鐘,或許他也將長眠於此。

兩枚炮彈近在咫尺,而蘭恩甚至沒辦法爬進駕駛艙,完成最基本的轉向。

他現在太疼了。

隻是……

蘭恩捏住了左手食指,在那上麵,套著一個小小的銀色戒指。

第三軍的指揮官從來不在戰場上佩戴首飾,戒指這種無用的累贅隻會影響他的發揮,可這枚戒指是個例外,在蘭恩此生最重要的一場戰爭中,它依然好好待在指揮官的食指上。

戒指上雕刻著“WASD”四個字母,蘭恩始終沒搞懂它們的意思,但他卻記得戒指的主人。

現在,鮮血濡濕了手套和戒指,蘭恩摩挲著上麵的紋路,微微閉上了眼睛。

走到這個地步,他並不後悔,他隻是有點遺憾。

遺憾他終究無法履行回去的承諾,遺憾遇見的時間的太晚,相處的時間太少,不曾徹底擁有過那些溫存。

早知如此,他該多向林佑討兩個吻的。

時至今日,科萊特家族人丁凋敝,蘭恩沒什麼值得記掛的親人,德文等人各有事業,也不需要他操心,唯一一個記掛著的,隻剩下林佑了。

蘭恩注視著天花板,心想:林佑會難過嗎?

會因為他的失約而憤怒,傷心,甚至記恨他嗎?

三皇子府邸中,林佑一拳砸向訓練係統的開機鍵。

時至今日,

聯係小說原文,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為什麼小說裡的蘭恩那樣驕傲,卻任由三皇子將尊嚴踩在地上踐踏,還要卑躬屈膝的討好;為什麼他信息素成癮,前途一片昏暗,被鎖在地下室裡不見天日,卻要苦捱過這些時日;為什麼他將家族直接劃給三皇子尋求庇佑……一切的蟄伏,都隻是在等一個機會。

小說中的三皇子自以為蘭恩是掌上玩物,可其實他才是蘭恩選中的棋子,蘭恩的靈魂淩駕於□□的茫茫痛苦之上,冷眼旁觀著三皇子施加的一切苦難,而滿不在乎,因為他早將這篇荒蕪的星係選為了墳墓,在這一日,開出這一槍。

數年前,23區爭奪戰第三軍搗毀了黑市,可無人知曉黑市正是大皇子的產業,大皇子通過劣質信息素大範圍斂財,籠絡權貴,穩固儲君之位,在這場戰役中,第三軍損失慘烈,而蘭恩也被記恨,於是有了謀害未婚夫的指控。

大皇子穩坐儲位多年,權勢滔天,連林佑的生父霍伊爾上將都難以掠其鋒芒,更不要說蘭恩,這一場鋌而走險的刺殺,是他為故友奪回公道的唯一機會。

林佑閉上眼。

他扣上訓練艙的艙門。

66冷靜地聲音傳來:“已連接飛船控製係統,請宿主做好準備。”

下一秒,視線驟然變化,訓練艙畫麵轉變,林佑再一睜眼,已經置身於飛行器的駕駛室中。

在他的右手邊的屏幕上,兩顆紅點正高速接近,正是兩枚導彈。

而主控屏幕上,無數藍色小點起起伏伏,飛快掠過,是星環中高速飛行的岩石碎屑。

林佑深吸一口氣。

這種難度的飛行模擬,他沒做過。

66:“為您提供實時演算服務。”

他的CPU運轉到極致,捕獲計算了每一顆岩石的運動軌跡,並將它們標注再屏幕上,一時間,屏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藍色細線。

林佑學東西一直很快,更不會臨時怯場,他沉穩地擺弄著麵前所有的按鍵,握著操縱杆的手出了細汗,操作卻依然細致精密,一如軍部最老練的將領。

兩枚導彈在飛行器身後極速碰撞,而後爆炸,狂暴的宇宙射線鋪天蓋地,哪怕飛船做了屏蔽設備,也差點失靈。

林佑穩住動蕩的船身,冷靜注視前方。

十公裡,五公裡,一公裡……

赤金環帶從窗外掠過,化為身後絢爛的背景。

他衝出了星環。

而在外人看來,這輛飛行器在無人控製的情況下自行啟動,在太空飛出了種種高難度動作,最後離開了危險區。

“工廠”嘗試追擊,可它畢竟不是為了戰爭誕生的飛行器,速度緩慢,幾乎幾個眨眼,飛行器就消失不見了。

66:“23區邊境有大皇子的封鎖線,我們得繞路。”

它將所有哨點一一標注。

眼見最大的危險已經不見,林佑鬆了口氣。

他在駕駛室半攤下來:“66,規劃一下路線吧。”

23區到主星路途遙遠,即使是最快的飛行器也要飛一天一夜,66很快給出導航規劃:“走這條線路吧,路途較為偏僻,不易被察覺,我們將在主星邊境第一軍的停泊口落地。”

林佑點頭:“霍伊爾上將會為我們遮掩的。”

林佑還沒登基,沒法完全左右局勢,大皇子的生父也是上將,孩子死了他必然追查,林佑可不想蘭恩背上刺殺皇子的罪名。

66:“好的,預估飛行時間36小時。”

航線路況良好,既沒有大量宇宙射線也沒有逆亂流,林佑將速度拉到極致,客廳落地窗外,無數星球飛掠而過。

旅途中,蘭恩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

林佑沒法碰他,隻能任由少將躺在客廳的地毯上,他將室內的溫度和濕度都調節到了合適的數值,指揮小型清潔機器人拖來一張毯子,蓋在蘭恩身上。

蘭恩的情況很不好,但得益於軍雌恐怖的恢複能力,他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在柔軟的毯子中,蘭恩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頭腦發懵,視線模糊,甚至分不清這是不是死前的幻象。

此時,他們正經過一片雙旋臂星係,遠遠看去,漂亮的藍紫色螺旋如同宇宙中的兩點漣漪。——這裡絕不是23區。

可他沒法仔細思考,失血讓他身體發冷,幾乎下一秒,他又昏死過去。

蘭恩昏昏沉沉,一個又一個地做著夢,有時他夢到戰爭,死去故友的臉龐從他麵前掠過,帶著血和火的痕跡;有時他夢到小時候,雌父拿著戒尺站在麵前,說柯萊特家的雌蟲樣樣都要做到最好,儀態必須端正;有時候他夢到林佑,夢到林佑觸碰著他的皮膚,帶來難耐的癢意,三殿下緊緊蹙著眉頭,抱怨“蘭恩,你要休息,你還在發燒。”

他恍惚間清醒過來。

身下是綿軟的被子,床鋪很大,將他整個簇擁了起來,空氣中彌散著柑橘的清香,清甜乾淨。

蘭恩動了動眼皮。

他躺在一間臥室中,裝修整潔明亮,窗戶拉著白紗窗簾,陽光正悠悠灑進來,角落擺了株一人高的琴葉榕,枝葉舒展,生機盎然。

“……”

是活著,還是死前的幻覺?

有人摸了摸他的臉,用毛巾拭去一點冷汗:“醒了嗎?”

蘭恩一頓,側頭看去,林佑正坐在他的床頭,麵露憂慮。

他怎麼會在這裡?

“三殿下……”蘭恩想直起身體,疼痛卻忽然蔓延上來,不尖銳,甚至有點溫吞,但由於麵積過大,還是讓人難以忍受。

他的肩胛脊背都有傷口,血已經止住了,卻隨著動作再次裂開,從繃帶間滲透出來。

林佑止住他的動作,將他強行按回了被子:“彆動,你很虛弱。”

他叫來侍者,端來了牛奶和粥:“前兩天沒辦法吃飯,給你掛了水,但胃裡還是有東西舒服,我讓侍者燉了粥,要不要吃一點?”

指尖有溫度,不是幻覺。

蘭恩很難形容此時的心情⒒_[]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滿腹狐疑,卻又無比眷戀,於是近乎貪婪地描摹著眼前人的輪廓,如同嗬護一個易碎的夢境。

林佑卻隻是放軟聲音:“要不要吃?”

“……”

蘭恩遲疑片刻,微微點頭。

他試圖抬起手臂,嘗試去接碗裡的勺子。

“嘶——”

林佑挪開碗,不輕不重在他額頭敲了一下,慍怒道:“肩膀上的傷,你還敢抬胳膊?”

他指的是肩膀上的貫穿傷。

膛線槍的子彈撕裂了肌肉,好在遠距離狙擊,精準度不夠,沙發又稍稍擋了一下,不然整條手臂都保不住。

蘭恩抿了抿乾裂的嘴唇,隻好就這林佑的手飲下了粥飯。

他老大不自在。

作為柯萊特家族的長子,他從小接受最嚴苛的教育,躺在床上等人照顧既不堅強也不體麵,在他的記憶中,父輩也沒有這樣喂過他。

但是林佑的動作不容拒絕,粥飯直直抵在唇邊,一個喂,一個吃,室內除了調羹碰撞的聲音,一片寂靜。

等胃中填滿了暖洋洋的食物,蘭恩抬起臉,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三殿下,我這是?”

明明在23區邊境迎接死亡,為什麼轉眼之間,卻到了皇子府邸?

林佑攪了攪粥,正要說話,庭院內忽然狂風大作,接著是噴氣式飛行器落地的聲音,府邸門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混雜著嘈雜地人生。

66趴在窗台曬太陽,懶懶直起身體往外看了一眼,又趴了回來:“宿主,是勞倫斯上將。”

勞倫斯上將,大皇子林裕的父親,帝國如今成名最早的上將,也是霍伊爾上將的前輩,目前執掌第三第四和第六軍。

林佑停下動作:“來得到挺快。”

蘭恩昏迷了足足三天,這三天內,大皇子死亡的消息已經傳到帝都,雖然被被勞倫斯上將按下,密不發喪,可這消息哪裡是輕易按得下的,早已滿城風雨,各大家族蠢蠢欲動,等待著勢力重新洗牌。

一時之間,帝都山雨欲來風滿樓。

老蟲皇都病得快死了,也不得不從病榻上爬起來,拖著病體下旨成立調查組,要求徹查大皇子遇害一事。

蘭恩是林佑私下裡帶回來的,當時場上情況混亂,兩艘飛船距離又遠,沒人看清蘭恩的麵容,而他的飛行器經過改裝,抹掉了第三軍的標誌,和德文又是秘密出境,甚至沒人知道他出現在了邊境,在其他人看來,蘭恩少將一直被三皇子幽禁在府中,從沒有出去過。

可勞倫斯上將不是一般人。

他清楚地知道大皇子和蘭恩的恩怨,而這幾天德文又恰巧在此時出現在邊境,三天內也也沒人拜訪過皇子府邸,見到蘭恩,勞倫斯上將深信,世上沒有怎麼巧的事情。

更何況能隔著兩艘星艦,十幾公裡開槍,還槍槍斃命的,整個軍部也沒多少人,蘭恩算一個。

他於是火速從

蟲皇手裡請到調查令,想搜索三皇子府邸。

門口的喧嘩顯然驚擾到了蘭恩,他直起身體,扣著林佑的手腕微微用力,而後斂下眸子,苦澀地笑了笑:“殿下,或許您該殺了我。”

如過死在23區,那他就是私自從皇子府邸離開,暗殺大皇子都是他一人的罪責,林佑並不知情,怪不到林佑頭上,最多算個管教不嚴。

可若是他被發現在皇子府邸,就是林佑主動指使他刺殺哥哥,意在儲君,他們兄弟相殘,老蟲皇必定震怒,屆時會有多少臟水潑上來,有有多少難聽的話等著林佑,蘭恩不敢多想。

這潑天的罪責,他不舍得林佑沾染分毫。

另一邊,三皇子一旦背降罪,已經收歸三皇子的柯萊特家族也會遭受牽連,一切的一切,都不是蘭恩想要看到的,他寧願死在荒星。

蘭恩背上還有大皇子守衛打出來的槍傷,是第一軍專用的子彈,一旦勞倫斯上將檢查,不可能瞞得住。

眼見腳步聲近在咫尺,監察隊伍已經從花園過來。大廳中,霍伊爾上將的聲音同步響起,似乎和勞倫斯上將正在爭論周旋。

但是勞倫斯帶著監察令,霍伊爾上將拖不了多久。

至少沒法拖過蘭恩背上傷口好轉。

蘭恩用力握住林佑,漂亮的臉色居然浮現出一抹笑意:“殿下,我能否求一場鞭刑?”

林佑一頓,瞬間明白了蘭恩的意思。

既然無法等待好轉,就乾脆徹底摧毀痕跡,用鞭傷完全覆蓋槍傷,而對暴虐的皇子而言,動用私刑本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他背上有鞭傷並不會引人懷疑。

……可那該多疼啊。

脊背上密密麻麻全是傷口,經過三天剛剛好轉,這時用鞭子抽上去,讓傷口完全糜爛,這是他無法想象的刑罰。

林佑又開始磨牙了。

蘭恩總是這樣,一臉隨意地說著傷害身體的話,仿佛這肉身無關緊要,這痛苦他毫不在意,甚至他向林佑提出建議時,居然還在笑。

……笑什麼?笑他找到了完美的解決方法嗎?

林佑心中澀的厲害,很想在他的肩膀恨恨上咬一口,發泄胸中過於飽脹的情緒,可蘭恩肩膀上全是傷,甚至他沒有下嘴的餘地。

林佑更難受了。

他抿唇不說話,隻能再次將少將推進被子,牢牢地裹好了,然後故作凶狠:“這事兒不用你管,我有得是辦法,給我好好睡覺!”

蘭恩臉上浮現出詫異,可看著林佑難看的表情,還是躺回被子,含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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