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鬱直接回了家。
他路過集市,拎上了兩隻小貓喜歡的吃的肉類,玳瑁偏愛魚糊糊,虎皮愛吃雞胸肉,白鬱一樣各拿了一點,旋即在路過牛肉攤口時微微停頓。
伊爾利亞生產力匱乏,在這個時代,牛肉還是很昂貴的肉料,一塊抵醫生幾天的工資。
偏偏白金團子就喜歡吃牛肉,點點大的一隻小貓,又金貴又難養。
白鬱停了片刻,還是買下了一塊。
他知道團子已經不見了,可心中還是存著微妙的期待,希望團子回家的時候,家裡不要沒有吃的。
白鬱提著袋子走進家門,開始準備餐飯。
他完全沒注意到,屋頂落下了一隻小貓,輕巧地站到了窗台上。
伊繆爾抬了抬尾巴,爪墊邁著貓步,優雅地走到了隔壁另鄰居的房頂上,而後抱著尾巴在瓦片上盤踞下來,他隔著厚厚一層玻璃,安靜的注視著屋內。
其實在異變期之外,伊繆爾很少變成小貓。
伊爾利亞的大公不能是身份低賤的奴隸,由奴隸繁衍下的貓人不能當伊爾利亞的大公,這是整個上層的共識,伊繆爾一直小心隱藏著身份,一旦被戳穿,隨時可能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但當醫生罵米勒傻叉的時候,伊繆爾還是心動了。
公爵一個人在臥室轉了良久,最終還是鬼鬼祟祟地變成小貓,從華麗的衣服裡脫了出來,站到了醫生的屋頂上。
——他就是想來看看,看看那兩隻勾的醫生三天回家兩次的小貓,到底長什麼樣子。
虎皮和玳瑁都在廚房,正圍著醫生喵喵叫。
自從去了大公府,醫生家的灶台不開火,已經停用了,刀具收好鎖起,倒也不怕它們在這裡亂晃。
伊繆爾則居高臨下,矜持地看著它們。
都是雜毛野貓,沒什麼稀罕的。
虎皮和玳瑁可不知道隔壁屋頂有個同類,它們隻知道廚房裡有肉食的味道,馬上要開飯了,於是焦急地轉來轉去,時不時用腦袋去撞白鬱的褲腳,似乎在催促醫生:“什麼時候好呀?”
白鬱:“稍等一等,馬上就好了。”
兩隻小貓撿回來時都傷痕累累,被錘頭鯊嚇的不清,白鬱和它們說話,不自覺地放輕了語氣。
一窗之隔,伊繆爾咬住尾巴。
——醫生都沒有用這種口氣和他說過話。
兩隻小貓都是長腿,和白金團子的小短腿不可同日而語,它們輕輕一蹦,便踩著米缸跳到了灶台上,在砧板邊緣地竄動。
白鬱把它們的腦袋扒拉開:“我手上有刀,小心一點。”
虎皮被他直接推到了旁邊,也不惱,輕輕喵了聲,尾音拖的老長。
虎皮是隻半歲大的妹妹,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撒嬌,它似乎知道不能靠近拿刀的醫生,便隻是蹭在白鬱身邊,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了醫生的手,歪頭小聲試探:“喵?”
——想要吃。
白鬱歎了口氣。
小貓在他這兒養了幾天,已經從瘦骨伶仃養出了嬰兒肥,此時眼巴巴盯著盤子裡的肉,頗有點媚眼如絲的意味。
伊繆爾恨恨咬住了尾巴。
“該死的。”大公憤憤的想,“哪裡來的野貓,還會這種伎倆?”
看虎皮實在饞的慌,白鬱夾出一小片肉,遞到了虎皮眼前:“行吧行吧,你先吃吧。”
虎皮用舌頭舔了舔,很快用牙齒叼住了。
玳瑁有樣學樣,他是隻不滿半歲的弟弟,也用頭拱了拱白鬱的手,歪頭:“喵?”
他也要吃肉。
白鬱無奈,也用夾子夾給他切好的一片。
兩隻小貓相繼啃完了手上的食物,殷殷切切地看著盤子,它們一左一右,相繼用腦袋蹭醫生的手,一時間,喵喵喵喵聲不絕於耳,一聲比一聲綿軟,一個比一個夾子。
白鬱無奈,心道:“看樣子我得把它們抱出去,關上廚房了。”
兩隻小貓全然不知道醫生的想法,甚至擠到了懷裡,試圖通過蹭蹭的方式多討要點肉。
可忽然間,它們同時停下動作,又同時抬起眼睛,脊背弓起,向窗外看去。
貓咪的知覺敏銳,第六感很強,它們覺察到窗外有一股不善的視線,正死死盯著它們,似乎想扒下它們的皮毛。
視線的主人很強大,激起了基因裡刻著的原始恐懼,玳瑁和虎皮如同被頂級掠食者盯上的動物,它們齊齊炸毛,轉頭盯住了視線的來源。
隔壁屋頂之上,有一雙湖藍的眼睛。
那雙眼睛陰鬱而深邃,帶著上位者的森嚴,令貓望而生畏,可是那眼睛的主人……
一隻短腿白金小貓咪。
虎皮玳瑁歪頭,不解地看了回去:“喵?”
傳說中的頂級掠食者了無蹤跡,瓦片上的白金小貓咪個頭點點大,腿又短,還沒有虎斑長,一雙蓬鬆且毛絨絨的大尾巴晃來晃去,虎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健壯有力的粗長尾巴……
——感覺是能被她一尾巴抽飛的小貓咪。
虎斑和玳瑁同時後腿蹬地,做出了類似攻擊的姿勢,嘴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警告聲。
窗外,伊繆爾準確地接到了同類傳遞的信息。
——看什麼看,你算那隻小貓咪啊?
帶著一分不屑、二分嘲諷、三分鄙夷和四分的譏誚。
“該死的。”大公臉色陰沉,開始磨牙。
真是虎落平陽被貓欺,現在什麼雜毛野貓都敢蹭醫生大腿,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了,伊繆爾心中恨恨,同樣後腿蹬地,做出了攻擊的動作,他沉下聲音,以公爵倨傲的姿態,以上位者莊重威嚴的語調,發出虎嘯龍吟般的警告——
“喵!”
虎斑玳瑁:“……”
它們無趣地扭頭,開始拱醫生的盤子。
這時,白鬱卻顧不上它們了。
醫生豁然抬頭,視線緊緊鎖
在屋簷之上,和那雙漂亮的湖藍色眼睛對視。
伊繆爾:“……”
他心虛地抬起爪爪,想要溜走。
公爵隻是想來看看,還沒做好再次用小貓形態和醫生麵對麵的準備。
但是醫生已經打開了窗戶。
他似乎看穿了小貓的意圖,出手如電,隻見他輕巧地一翻便落在窗沿,而後單手拉住屋簷,另一隻手直接向伊繆爾探去,在公爵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便穩穩拎著他的後頸,將他像提麻袋那樣輕鬆提溜進了屋內。
而後,他當著伊繆爾的麵,哢噠一聲,鎖死了窗戶。
伊繆爾;“……”
小貓無助地撲騰兩下,但在醫生的暴力鎮壓下,絲毫沒有抗爭的餘地。
白鬱拍了拍手,將小貓放在麵前,眉目如亙古不化的冰川,他上下打量伊繆爾,語調森冷:“還想跑嗎?”“喵?”
伊繆爾歪頭,尾巴縮成一團,大大的眼睛滿是純真和不解。
——他開始裝傻。
白鬱絲毫沒有被打動的意思,他一手拎起團子,將它提到臥室,而後反鎖了房門。
伊繆爾:“……喵?”
他害怕地後退一步。
這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無論醫生做什麼,他都沒有反抗的餘地。
伊繆爾再退一步,退到了牆角。
前路被醫生封死了,隻能從旁邊竄過去,但是從旁邊竄勢必經過床,伊繆爾抬手看了看爪子。
一路踩屋簷過來,還挺臟的,踩床的話,醫生會生氣的吧?
還沒等他想好怎麼脫身,已經被醫生控住了。
白鬱將他扭了個方向,而後托起他的屁/股,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
伊繆爾:“!”
不痛,但他直接被打懵了,伸出爪子大力撓了撓地板,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他被,打了?
還是被打了這種地方?
伊繆爾瞬間炸了,他可是這座城邦裡最尊貴的公爵,高高在上生殺予奪,沒有誰能教訓他,醫生也不行,他在心中恨恨的想:“該死的醫生,傷害公爵在伊爾利亞可是要被處死的重罪!”
伊繆爾越想越氣,調轉腦袋,想要在打他的手上狠狠咬上一口,或是給他一爪子,結果還沒咬上,就被一隻手指戳中的腦袋。
醫生冷淡的聲音傳來:“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白鬱戳著小貓的腦袋,難得露出了幾分怒氣:“你知道外頭到處是黑袍會的人,他們收集流浪貓,統一處死嗎?你知道伊爾利亞的冬天到了,湖水結冰,室外溫度能到零下,外頭沒有食物沒有水嗎?你知道西克街附近常有混混火拚,你知道城裡有貴婦人專門收集貓的皮毛做圍巾,你知道街區衛生不行亂晃容易得貓蘚嗎?我所有門窗都鎖死了,你給我溜出去了?”
醫生的個子在人類中也算很高,對小貓來說,就更是龐然大物了,伊繆爾被他懟在牆角,聽著醫生厲
聲質問,本該十分害怕,可他卻不自覺地抖了抖耳朵,放鬆了下來。
醫生在擔心他的安危。
白鬱個性冷淡,喜怒不形與色,這還是伊繆爾第一次見他說這麼多話,生這樣大的氣。
因為害怕他出事。
伊繆爾的火氣消了大半,他悄悄地伸出爪爪,拍了拍醫生的褲腿。
——其實想要拍拍額頭示意醫生不要擔心的,但是小貓太矮了,除非他跳起來給醫生一巴掌,不然拍不到額頭。
而白鬱顯然沒被安慰到,他還在生氣。
並不是生團子的氣,而是生他自己的氣,小貓又沒有智商,分不出外麵的好壞,它溜出去了,歸根到底,還是白鬱防護沒做好,是主人的問題。
醫生自言自語:“門是閉合的,窗戶是鎖死的……這診所連隻耗子都鑽不進來,你告訴我,你從什麼地方溜出去的?”
他至今沒想明白,團子是從什麼地方溜出去的。
“……”
伊繆爾訕訕收回了爪子,心虛地“喵”了一聲。
他仰視醫生,被罵成了飛機耳,湖藍的眼睛眨了眨,力圖傳遞“天真”和“無辜”兩種情緒。
白鬱撐住額頭,長長歎氣。
失而複得,他心中複雜難言,一方麵,又湧現出了自責和後悔。
是他的錯。
如果封窗做得在好一點,是不是團子就不用麵對這些危險了
白鬱低頭看去,小貓焉噠噠地趴在角落,耳朵耷拉下來,似乎被他嚇到了。
憑心而論,團子是很乖的小貓,走失也不該是小貓的責任,白鬱怒氣過後,遲來的便是愧疚,他輕手輕腳地托起小貓,抱在懷裡,揉了揉小屁/股,軟下聲音:“沒打痛吧?”
伊繆爾又開始炸毛了。
輕輕一巴掌,不痛,但是醫生的手揉上來的時候,尾椎湧起酥酥麻麻的電流,感覺陌生又怪異,讓他不自覺地蹬了蹬後腿,踢了醫生兩腳。
該,該死的醫生,放,放開!
白鬱歎氣:“對不起,是我的錯,回來第一天就嚇到你了。”
伊繆爾在他懷裡抬頭,抬起尾巴卷了卷醫生的手臂,小小聲:“喵。”
沒有被嚇到哦。
白鬱點了點他的飛機耳,小耳朵還沒有彈上來,似乎嚇的不輕,他看著團子蓬鬆毛茸茸又圓滾滾的腦袋,以及小貓乖巧蹲在懷裡的動作,忽然低下頭,在頭頂落了個細碎的輕吻。
小貓耳朵動了動。
醫生歎氣,聲音放的很輕:“抱歉,彆害怕了。”
唇瓣的熱度從頭頂傳來,伊繆爾後知後覺被親了,他幾乎僵硬成了一尊石化雕塑,險些從醫生手臂上一頭栽下去,尾巴上的毛毛炸開,他倉惶地掙開懷抱,落到了地上。
“喵!”
輕,輕浮的醫生,沒,沒有害怕,怎麼能隨便親本大公!
小貓的手太短了,摸不到被親的地方,伊繆爾隻能用蓬鬆的大尾巴蹭了蹭頭頂,那裡還殘留著怪異的觸感,他湖藍色的眼睛從天花板看到窗外,已經不敢看醫生了。
好怪。
白鬱可不知道他心裡的彎彎繞繞,見小貓的飛機耳已經複原,似乎被哄好了,他後退一步:“你先在屋裡玩玩吧,我買了牛肉,給你切一點。”
哄小貓咪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吃的賄賂。
伊繆爾:“喵。”
好的。
他用爪子刨了刨地板,心道:“特意給我買的嗎?”
他記得醫生不怎麼喜歡吃牛肉。
肉墊上還沾著外頭的灰,剛剛兩人都情緒激動,誰也沒注意,現在他一刨,留下的爪印就很明顯了。
白鬱垂下視線,落在了爪印上。
伊繆爾踩了踩,用身體壓住印記,繼續無辜。
白鬱微微皺眉。
白金小貓身上很乾淨,毛毛蓬鬆潔白,似乎有清潔自己,但依舊風塵仆仆,尾巴上蹭到了牆灰,爪墊上也全是灰,它腿太短,肚子上的毛毛不可避免的碰到地麵,有些蹭到了水,變成了一縷一縷的。
醫生托下巴:“有點臟啊。”
他自言自語:“吃完牛肉糊糊抓過來洗個澡好了。”
“……”
本來乖乖蹲著的大公不知想到了什麼,瞬間炸毛:“喵!”
該死的醫生,你想怎麼給本公爵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