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紹這廂琢磨著怎麼完成任務,那廂戚晏隻在宮外住了一天,卻忽然夢魘了。
自打在蕭紹身邊住下,他已經許久不曾魘過,這回卻來勢洶洶,夢裡的宮牆高且巍峨,連綿不儘,他站在刑獄的門口,看著老師的屍體從裡頭抬出來,又被隨意丟出宮門,他蹙起眉頭,下意識的去嗅被子,然而這裡不是皇宮,被子也沒有蕭紹的味道了。
以至於第二日,戚晏神情懨懨,同科進士來找他道賀,他都提不起幾分精神。
戚晏遊魂一樣接了狀元排行,甚至沒多問一句,同榜第二的季西偏頭看他,神情莫名。
季西拱手:“從未聽說過戚兄的名諱,如今卻登了榜首,不知道戚兄是哪裡人?”
戚晏照著蕭紹擬定的身份:“荊州人士。”
而後他起身上馬,在鬢邊簪上牡丹,與諸位學子一起,從京城大街打馬而過。
四處都是道賀的百姓,這回他是頭名,比第一次更風光,更隆重,他們經過茶樓酒肆,樓上便是紈絝們常去的歌台,戚晏下意識抬眼,尋找欄杆旁的人。
當然沒有。
那個臨街搖扇子的貴公子已經成了君臨天下的帝王,戚晏收回視線,莫名有點惆悵。
不知道蕭紹現在,在乾什麼呢?
——蕭紹在暴躁的批奏章。
最佳工具人走了,工作量多了一倍不止,奏章裡還夾雜著湊數的屁話,蕭紹批得心頭火起,壓了半響,才提筆繼續。
好在後頭幾日,戚晏就在閒時入宮,接過了蕭紹手上的活兒。
某天,戚晏照常改著奏章,平靜的神情忽然一頓,握筆的手也用了些力。
蕭紹便問:“怎麼了?”
戚晏抿唇,他本來將那折子壓下去,此刻卻頓住了,遲疑片刻,便恭恭敬敬的垂下眼,將那折子雙手遞給蕭紹。
蕭紹:“?”
他翻看一看,居然是本參奏彈劾戚晏的折子。
——小探花還沒入官場,倒是已經被人惦記上了。
蕭紹笑了聲:“我看看什麼牛鬼蛇神……謔,季章,隴西季氏子弟,是季西的族哥吧?他說他遍訪了荊州,從未聽說過一個叫平章的人,你身份有問題。”
蕭紹給他弄了假文書,但不可能與隴西的子弟全盤通氣,有心人細細調查,確實能發現端倪。
蕭紹心中好笑,道:“我給你的身份,假的也是真的,怕這個做什麼……唔,居然還有,這條是,私用逾製衣物?”
大乾重視禮法,規矩繁多,某種品階隻能穿某種衣物,不可逾越,而戚晏那兩身儒生服飾,用的卻是專供皇家的貢緞。
蕭紹心道:“我愛給你穿,這樣穿好看,他管得著嗎?”
他繼續往下看。
“嗯……懷疑你私通外敵,私自取用皇家貢品……”
蕭紹心道:“這理由來得及時啊。”
這不是完成搜查任務的大好時機嗎
?
蕭紹將折子甩回給他:“這種狗屁不通的東西你藏什麼,自個批完打回去就是了,文書是我叫人做的,衣服是我挑的款式,他有什麼意見,讓他上朝和我奏對。”
他這麼說著,是為了給戚晏底氣,不然以後官大了,什麼彈劾都要遞過來,蕭紹的活豈不是又多了。
可是戚晏似乎沒有底氣的樣子,他僵硬著將那折子摸回來,居然不敢看蕭紹。
蕭紹:“?”
他心道:“奇怪,這裡頭有什麼讓戚晏不安的地方嗎……難道是……”
私自取用皇家貢品?
蕭紹奇道:“你吃穿都和我一處,你私自取用什麼了?”
戚晏身形一抖,頭垂的更低了。
小探花不會說謊,遠沒有前世九千歲那喜怒不形於色的鎮定,慌亂都寫在臉上,蕭紹一看就知道。
蕭紹狐疑:“不是吧,你真私自取用了,取用了什麼?”
蕭紹問話,戚晏基本都會回答,可這回他抿唇不語,膝蓋一軟,居然直直跪地上了,雙手交疊置於眉前,一副請罪的姿勢。
蕭紹嚇一跳,又升起兩分好奇,捏著下巴心道:“這不是完成搜查任務的大好時機嗎?”
一般來說,搜藏某人住處,應該皇帝下令,東廠或錦衣衛執行,一旦啟用,十幾個人衝進家門翻箱倒櫃,掘地三尺、連院中的螞蟻窩都能翻出來。
蕭紹當然不可能這樣搜戚晏的住處,反正就是走個60分的形式,他施施然道:“走吧,我去你住處看一眼。”
戚晏搬出宮去沒幾天,蕭紹給他在城中買了個宅子,離宮門不遠,方便他隨時宣召。
蕭紹不想引人注意,隻用了輛簡單的轎子從小門出宮,他與戚晏同乘,期間,戚晏一言不發,隻安靜坐在身旁,手指不時絞著衣擺,將布料卷的皺皺巴巴,極為不安的樣子。
蕭紹越發奇怪,心道這是偷拿了什麼?把他的傳國玉璽拿走了嗎?
可老實說,就算戚晏真的和他說想要玩玩玉璽,蕭紹也不會生氣。
死物而已,用來逗美人一笑,值得。
那轎子晃晃悠悠,晃到了宅邸門口,戚晏才來兩天,院子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清寒破舊,蕭紹邁過門檻,屋內陳設也沒置辦,隻有簡單書桌床榻,一覽無餘。
從他進屋開始,戚晏便撩開衣擺,在角落跪了,斂眸不知道想什麼。
蕭紹扭頭:“起來。”
戚晏搖頭。
蕭紹:“真不起來?”
戚晏還是搖頭。蕭紹:“……腿抬一下。”
他將房內唯一一張地墊塞到戚晏膝蓋底下,而後環顧四周,搜尋起“皇家物件”來。
可他看了一圈,這地方平平無奇,連個像模像樣的裝飾都沒有,更彆說皇家貢品,於是在床沿坐了:“小探花,恕你無罪,藏什麼了?”
戚晏依舊不說話,隻是在他坐上床的時候呼吸一窒,將頭埋得更低
了。
蕭紹:“?”
他似有所悟,伸手掀了被子,那裡頭工工整整疊這一件衣衫,蕭紹抬手抖開,便挑起了眉頭。
這布料的花色紋理,確實是江南上貢的貢布,東西不算稀奇,戚晏自己也有好幾身,可問題是,這件衣服,他不是戚晏的。
是蕭紹的。
一件浣洗乾淨的中衣,布料綿軟乾淨,雖然不是貼身衣服,卻也足夠私密。
蕭紹挑眉。
他的小探花在被子裡藏了件他的衣物?
蕭紹回頭,想逗弄戚晏兩句,卻見戚晏跪的更端正了,他脖子梗著,頭垂著,像什麼聽候審問的囚犯,蕭紹視線下移,見他手指不自然的蜷縮,袍角都快揉爛了,不像是裝的,而是真的在惶恐。
於是蕭紹將逗弄的話收回去,隻道:“好端端的,拿我衣服做什麼?”
戚晏:“……下臣有罪,請您責罰。”
聲音發悶發苦,細細聽著,還有點抖。
蕭紹一頓:“你有何罪?”
隨口一問,可戚晏的手指蜷的更厲害了,“……臣下不知檢點……還……”
蕭紹:“還?”
戚晏一頓,他閉著眼睛,睫毛也簌簌地抖了起來,將下半句話補全了:“還……覬覦君王。”
尾音發顫,幾乎散在了風裡。
蕭紹:“……?”
他維持著君臣禮節,不逾越雷池一步,就是怕戚晏覺著屈辱冒犯,可現在他卻說,他覬覦君王?
——那豈不是白忍了?
蕭紹垂眸,戚晏臉色灰敗,一點兒活氣也無。
事到如今,藏著掖著也於事無補了。
戚晏捏不準蕭紹的態度,蕭紹喜歡逗弄他,可也僅僅隻是逗弄,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找樂子打趣,逗著好玩,況且蕭紹慣發風流病,惜花愛花,尤其見不得美人受苦,對誰都是這個樣子,歌台上的任何一個漂亮姑娘清秀少年到了他麵前,他都是這個樣子,溫聲軟語,輕言誘哄。
戚晏自問沒什麼特殊的,宦官還比不上蕭紹屋裡的花瓶貴重,這樣的身份,蕭紹若想要,早便要了,可對方玩笑歸玩笑,更親密的舉動一樣沒有,點到為止,擱置到現在,隻能說明沒有的興趣。
至少,沒有那方麵的興趣。
蕭紹是明主,他優待戚晏,大抵也是看重了他的才學。
思及此處,戚晏不由自嘲。
君王不曾逾越雷池一步,倒是臣子先起了心思,想向君王討些更旖旎的親密來。
那日見到,季西,戚晏便覺著不悅。
江山代有才人出,季西今科榜眼,文采風流,世家出生,順風順水至今,不曾遭過罪,不曾磨過性子,少年得意自持矜貴,該是蕭紹最喜歡的模樣。
那日侍從整理衣裳,戚晏鬼使神差的抽了一件,帶回屋內,夜裡將鼻尖湊到衣襟前,夢魘不曾來打擾,倒是做了其他夢。
夢裡,蕭紹攬過他,與他
唇舌糾纏,耳鬢廝磨,那滾燙的手指撩開衣衫,一路往下,等沿著脊背探下去,他便繃直了腰背小腹,連痙攣的力氣都沒有了。
戚晏這才知道,原來去了孽根,也會升起這樣的心思。
有那麼一瞬間,戚晏甚至慶幸沒了此物,不至於當場失態。
但是他抱著那衣物,又想,亦或者他並不貪戀歡愉,隻是眷念那指尖的溫度,想要靠的近一些,再近一些,將皮肉貼上去,展開,用所剩無幾的一切,獲得君王更長久的注視。
——他不想蕭紹看季西。
臣子對君王抱有這樣的想法,簡直大逆不道,罔顧天理人倫,一肚子聖賢書讀進了狗肚子,
而對蕭紹而言,這樣的喜歡又該算什麼呢?而被私拿中衣放在床榻,可被臣子隱晦著覬覦……戚晏設身處地的想象,如果有人這樣對他,他大概會覺著難受和惡心。
那蕭紹是怎麼想的,他也會覺得惡心嗎?
小探花垂首不語,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棄,而蕭紹在他旁邊蹲下,戳了戳他的肩膀,唇角勾起,眼含笑意,頗有兩分神采飛揚,他放輕聲音,哄騙道:“小探花,再說一遍,我沒聽清,你有什麼罪來著?”
戚晏已然分辨不出他語調中的笑意,隻僵著身體,像等待鍘刀落下的囚徒,近乎放棄了一般的重複:“……我覬覦君王。”
說到這裡,他像是抽空了全部的力氣,連跪也跪不穩了。
但跪不穩,也沒什麼關係。
蕭紹已經繞過膝彎,將人一把抄了起來,快走兩步丟到了床上,戚晏腰身一軟,便陷入了被子裡,而蕭紹已然覆壓了下來。
戚晏陡然瞪大眼睛,無措地看著蕭紹,他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應,下一秒,吻便落了下來。
細密的,繾綣的,纏綿的,落在臉頰,脖頸,耳垂。
那吻又熱又燙,燙的戚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等那吻落在小腹,他不自然地弓起腰身,又被蕭紹按著展開身體,旋即,君王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小探花,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掰開戚晏蜷縮的雙手,束著舉過頭頂,鉗製死了,戚晏瞳孔一縮,便聽見蕭紹慢悠悠的道:“唔,覬覦君王啊,我想想,大罪過,得重罰。”
“就是這罰有點兒疼,小探花,你可得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