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邁出家門的第一步,起始於……迷路。
66滿頭大汗:“額,地圖顯示往東有一條小路的,怎麼沒了?”
“西南也該有山溪的,怎麼也沒了?”
它上竄下跳,相比之下,伊路就要淡定許多。
神靈抬腿邁過枯朽倒地的樹木:“地圖是百年前的,鬆山草木生長茂盛,林間的小道數十年便會消失,被草地覆蓋掩埋,溪水也是一樣的,隨時可能乾涸或者改換河道。”
在鬆山數以千萬年的地質演變中,這不過是短短一瞬罷了。
他將小係統抱回懷裡:“沒關係,隻要大概的方位不變,跟著指南針的指引,我們總能找到南湖。”
66打量著弱雞神靈:“可是,假如我們在林中一直閒逛,有可能會遇見危險。”
野獸,失溫,高寒,都足以奪去新生神靈的生命。
伊路反應平平:“神靈不會死亡,不用擔心,即使身體消亡,我的靈魂也會回歸母樹,如果遇到無法抵禦的危險,隻需要主動脫離軀殼就可以了。”
66:“……行。”
它安安靜靜在伊路身上趴了一會兒,又問:“珀西是不是也是這樣?”
伊路:“嗯?”
66:“精靈族也不會死亡,隻是靈魂離開軀殼,重新回歸母樹。”
伊路:“嗯,是這樣。”
伊路埋頭走路。
又過了許久許久,66忽然問:“是不是到飯點了,伊路大人,您不餓嗎?”
伊路:“嗯?”
他恍然道:“原來這種腹部不舒服的感覺,是‘饑餓’。”
66:“。”
或許因為伊路的本體是掌管鬆山的神靈,一路上他們並未遇到危險,猛獸主動避開,有毒的植物甚至會在伊路靠過來時瑟縮葉子,害怕碰觸到神靈新生的皮膚。
在他路過的地方,總是恰到好處的長滿了甘美的果實,果實從枝頭垂下,粒粒飽滿誘人,像是在邀請神靈品嘗。
這麼跌跌撞撞的走了兩個月,地圖顯示,他們終於接近了鬆山的邊緣,再往前一步,便是人類的領地。
伊路:“按照慣例,我們需要先找一個工作,而後獲得工資,支付房租,才能在鎮子裡安歇下來。”
神靈沒有銀錢,也不需要銀錢,伊路一窮二白,兜裡半個子兒也沒有。
66點頭:“沒錯,我的前幾任宿主都是這個流程……不對,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伊路:“我有時會閱讀旅者的筆記。”
他回憶筆記內容,“聽說小鎮上的居民本能的排斥外鄉人,他們更喜歡知根知底的本地年輕人,而工作往往需要一定經驗,向我這樣來自異鄉,完全沒有經驗的人,應該會很難找到工作。”
他沿著南湖的主乾道行走起來,說是主乾道,也隻是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小鎮為數不多的商業分布在小鎮兩旁,此時已到晚上,大部分商鋪歇業,
隻零星亮著燈。
某家酒館還在營業,伊路走過門口,透過玻璃窗往裡頭望,男人們三三兩兩的擠在酒桌旁,搓著手嗬出陣陣的白氣,牆角中,壁爐的火焰燒的正旺。
他看向酒館的招牌。
“招酒保一名,要求:年輕,五官端正,手腳麻利,經驗不限,工資麵議。”
66:“……”
“您要當酒保嗎?”
伊路反問:“我五官端正,手腳正常,沒有經驗,為什麼不行?”
66:“……年輕呢?”
整個南湖,啊不人類社會,恐怕沒有比伊路年齡更大的了。
伊路沉默片刻:“但是我看起來很年輕。”
他伸出手,敲響了酒館的大門。
老板娘正在酒館旁對賬,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燒酒的氣味,賬目上的一行行數字像螞蟻在爬,她對的頭暈眼花,倍感煩躁,驟然聽見敲門,還以為又是哪家的酒鬼醉漢。
於是,本就煩躁的老板娘更加煩躁,她急衝衝的衝到門前,拉開大門,正要說話,口氣忽然軟了下去。
“誰……額,這位先生,您來這兒有什麼事情嗎?”
門前是個過分好看的青年。
白金色的長發緞子似的垂下來,在發尾鬆鬆綁了結,由於怕拖在地上弄臟,青年單手提起了頭發,他的五官過分好看,氣質清貴的如同神靈,隻穿著形製簡單的純白長袍,用看不出材質的綁帶係著腰線,正微微欠身行禮,微笑道:“您好,夫人。”
像個遠道而來的貴族公子。
老板娘一愣:“您,您好,您是來喝酒的嗎?請進吧。”
她側身讓開,青年卻沒有抬步,他指了指招聘的告示:“我看你們在招酒保,請問我可以嗎?”
“……”
以這青年的品貌,和酒館實在格格不入。
伊路拿出早已編好的說辭:“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背井離鄉,出來討生活,我會的東西不多,看您說找酒保,經驗不限,我能試一試嗎?”
老板娘肉眼可見的遲疑下來,伊路身形偏瘦,手指上也沒有繭,顯然是沒乾過活的。伊路:“您可以讓我試一試。”
老板娘:“……好吧。”
麵對這樣一個矜貴的年輕人,她實在很難硬下心腸。
酒保的工作沒什麼難的,隻是向客人推薦酒品,聽他們吹牛談天,偶爾需要調製,伊路記憶力驚人,看一遍就會,老板娘教了他半個晚上,他已經可以上手了。
憑著“可憐兮兮又人畜無害”的外鄉人這個身份,伊路在南湖居住下來。
老板娘介紹,給他安排了個小閣樓,又置辦了些生活用品。
伊路一邊觀察人類社會,一邊尋找珀西的線索。
酒館裡人來人往,常常有外鄉人路過,他們談天說地,說到鬆山蔓延的死氣,說到人族的新王更替,伊路悄悄聽了一耳朵,沒聽到想聽的線索。
伊
路先前的服裝太像貴族,他在酒館端酒時,客人甚至不敢大聲說話,老板娘就為他製辦了一身酒保服飾。
伊路將頭發束成高馬尾,黑色絲綢發帶紮成蝴蝶結的形狀,棕褐色的馬甲勒出窄腰的腰線,再配上修身麻布長褲,正式開始了工作。
鎮子就一點點大,藏不住消息,沒過幾天,所有人都知道,酒館中來了個俊美的外鄉人。
鎮中的姑娘會刻意路過酒館,透過玻璃打量,男人們吃飯喝酒時也看他,個彆多少有些不懷好意,視線在他的腰背處流連。
伊路照常工作,不經意往酒裡撒一把瀉藥。
某日深夜,伊路掛上‘暫時歇業’的招牌,洗好碗筷,將酒放入餐櫃,而後鎖好門窗,起身回家。
此時已到淩晨,長街上空空蕩蕩,夜中下了場小雨,石板路被水浸潤,一片濕滑,鏡子似的倒映著零星的燈火,鎮中萬籟俱寂,隻剩下腳步聲回蕩。
兩個人的腳步聲,伊路的,還有另一個。
伊路微微偏頭,在巷口看見了一閃而過的虛影。
66本來在他肩膀上睡覺,都要打呼嚕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趴在神靈的腦袋上,警覺道:“宿主,有人跟著你。”
“你好重。”伊路順手將係統扒拉下來,“我知道。”
“那怎麼辦?”66的心簡直懸到了嗓子眼,“我們都不會打架!”
這副身體裡的伊路隻是個戰五渣罷了。
伊路:“甩掉他。”
來南湖鎮一個月,他已經熟悉了所有街巷,就像熟悉河穀的每一處溪流。
跟蹤他的男人是個生麵孔,應該是才來的外鄉人,伊路有把握甩掉他。
於是,在一個岔路口,他抱起係統,猛然加速。
伊路穿著鹿皮長靴,腳步聲回響在空曠的巷道之中,激起大片的回音,身後的腳步也陡然加速,朝著他的方向逼近。
66的心跳到嗓子眼:“沒問題嗎?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神靈隻要脫離身體就能返回鬆山,但想著還怪惡心的。
伊路:“沒問題。”
神靈篤定的聲音響起,66放鬆了些,它乖乖蹲在伊路懷裡,看著宿主一路狂奔,漸漸拉開了距離,可就在它鬆了口氣,打算接著睡覺的時候,卻發現伊路陡然放慢了速度。
66重新緊張起來:“宿主,你跑不動了嗎?”
這具身體是有點弱雞,但不應該兩步路就跑不動了啊!
伊路:“沒事,我有……”
他還沒說完有什麼,下一秒,空氣忽然散發出潮濕的黴味,像是衣服陰乾,許久不見太陽的味道,接著,腳步聲近在咫尺,酒氣鋪麵而來,伊路後退兩步,竟是被直直懟在了牆上。
66嗓音都飄了:“宿宿宿宿宿宿主!”
伊路的心音響起:“沒事,彆慌。”
66心說這怎麼能不慌啊?對麵的男人流浪漢打扮,直勾勾的盯著伊路,看上去就不懷好意,甚至還伸出手,想挑伊路的下巴。
這可是神靈的下巴!
66緊急策劃著如何跑路,絕望的發現以伊路目前的體力,什麼方法都不行。
於是,小係統隻能對著男人怒目而視,而對麵微微一愣,居然真的停了一瞬。
66:“?”
它能被看到了?
接著,它反應過來,男人停止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伊路。
神靈那雙數千年來無悲無喜的銀眸審視過來,冰冷無機質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具死物,男人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正想看清楚,可下一秒,伊路主動移開了視線,扇子似的睫毛掩蓋了眼眸,瞳色也從銀白變為淺金。
他一路冒雨跑過來,衣衫濕了大半,雨水順著發絲往下滾,正濕噠噠的黏在額頭,青年低眉斂目,微微偏頭露出脖頸,看著無辜又可憐。
“嘿,活見鬼了……”
男人喃喃自語,呸了一聲,將怪異的感覺斂在腦後,重新向青年伸出手——
下一秒,破空聲和慘叫一同響起,血花在伊路麵前綻放,他側過臉,在牆壁上看見了一根顫抖的尾羽。
這是一枚羽箭,箭頭深深定入牆壁,隻留下了拇指長的尾部。
在巷道儘頭,在橫斜的雨幕之中,出現了一個修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