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蕪說的廟會,是山下小鎮子裡的廟會,零星十幾家鋪子,買得不是什麼稀奇東西,謝樞看了眼時間,卻問:“要不要去更熱鬨的地方?”
蕭蕪問:“什麼地方。”
謝樞:“雲州廟會。”
無妄山往北三百餘裡,有一座人間界的大城,名曰雲州。每年初春十五,雲州城裡將舉行盛大的廟會,慶祝嚴冬已過,春日來臨。廟會前後,雲州城裡商旅不絕,遊人如織,熱鬨非凡。
謝樞之所以知道這地方,是因為雲州城就是他定稿的,仙俠遊戲中總需要一些繁華的人間大城,再來兩場熱熱鬨鬨的慶典廟會,作為玩家貿易歇□□友的地方,比如金陵,比如揚州,而謝樞擬定了一個虛擬的城市,名叫雲州。
這座城市裡埋了許多NPC任務,還有不少謝樞熟悉的商鋪,建模組為之四處奔波,參考了多座古代大城,才終於完成了雲州的布局,雖然離遊戲劇情開始還有百餘年,但既然有機會,謝樞依然想親眼看看這座城市。
但提議看廟會的人是蕭蕪,謝樞便問:“仙君,看雲州大廟會還是山下小廟會?”
蕭蕪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當然要大的。”
於是半個時辰後,謝樞和蕭蕪在城外落腳。
無妄宮主的衣服太過紮眼,謝樞便換了件墨青色的常服,布料上繡著暗色竹紋,袖口滾著一圈金線,他將長發束起,手中把玩著柄竹骨折扇,瞧著像哪家出來散心的王孫公子。
蕭蕪還是一身白衣,落了謝樞兩步,等他們晃晃悠悠從南門進城,廟會已經開始。
雲州從城南到城北約莫十裡,一條主街貫通南北,兩側擺滿了各色貨攤,沿街的商鋪掛著一串串紅燈籠,有賣小吃雜物,也有賣胭脂香粉,空氣中逸散著甜香,當真紙醉金迷。
蕭蕪望了眼,全是他不曾見過的。
他放慢了腳步,一家家望過去。
謝樞也一眼望見了幾家設定中的店鋪,見蕭蕪在看,便笑著介紹:“宋姐糖葫蘆,用的自家種的改良山楂,山楂不酸,很甜,再裹上一層糖衣,很討小孩子喜歡。”
遊戲裡服用可加七點防禦。
“王胡子糖畫,原本是宮廷畫師,畫技精湛,不但能畫兔子老虎等屬相,你給夠錢,他還能用糖畫山水花鳥,再給多些錢,他還能用工筆畫出鳥的羽毛。”
遊戲裡服用可加十點防禦。
他一家家的細數過去,蕭蕪看他的視線越來越專注,越來越專注,訝異裡帶著探究,簡直像黏在了他身上似的。
謝樞:“?”
蕭蕪嘀咕:“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他們一個仙門道首,一個魔門尊主,本來該是差不多的水平,結果謝樞介紹了一條街,蕭蕪一個也沒聽過。
謝樞搖扇子的手一頓,笑道:“或許是我見多識廣吧。”
恰逢此時,前頭有幾個小孩拿著剛買的糖葫蘆跑過,他們衝的急,前頭一個刹不住,街道上人
又多,謝樞無法施展輕功躲避,隻能扇子一挽,止住了那孩子的衝勢。
孩子沒摔出事,糖葫蘆卻是結結實實的撞上了謝樞的扇子,留下一片糖印。
蕭蕪暗叫不好。
魔宮裡沒有差東西,謝春山隨手握的一把扇子都有可能出自前朝名家之手,況且謝宮主的脾氣出了名的差,雖然待蕭蕪十足的好,但對著衝撞他,將糖糊了他一扇子的小孩子,蕭蕪怕他要發脾氣。
魔宮的宮主發起脾氣來,雲州這廟會大抵是不能好了。
“謝宮主。”蕭蕪輕微有點緊張,他摸不準謝樞麵對普通人是什麼模樣,“我看前麵有家賣字畫的很有意思,我們……”
“我們”還沒說完,卻見謝樞輕飄飄的收了扇子,將那孩子從地上拎了起來,問他:“你還好嗎?”
態度平和溫雅,倒是沒有半點不耐。
蕭蕪話語一頓,忽然覺得傳言有誤。
對弱者的態度往往最能體現修養,謝春山一舉一動皆有君子風度,在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麵前也不曾生氣,他到底哪裡凶狠殘暴了?
果然,傳言信不得分毫。
那孩子一骨碌的爬起來,怯怯看著謝樞。他雖然年紀小,但在市井裡長大,也有幾分看人的本事,這公子通身錦繡,非富即貴,不是他能開罪的起的,乖乖低頭認錯:“公子哥哥,對不起。”
謝樞一敲扇子:“糖葫蘆掉了,還吃嗎?”
孩子:“……啊?”
謝樞:“給你二錢銀子,去買兩根糖葫蘆,一根你自己吃,一根給我旁邊這位公子哥哥。”
他扇子一點,指向蕭蕪。
蕭蕪一頓:“我……”
“我”了一個字,許久沒有下文。
孩子撓撓後腦:“這,這怎麼好意思,弄臟您的扇子,還要您請糖葫蘆。”
謝樞笑:“不是請你,是給你報酬,就當幫我們跑腿了,誰叫我身邊這公子哥哥害臊的很,眼巴巴望著你們的糖葫蘆,又不好意思,不肯開口向老板買。”
他大概是覺得這個年紀還吃糖葫蘆,實在有失風度。
蕭蕪:“你!”
謝樞便回頭:“你不想要?”
“……”蕭蕪忍氣吞聲:“要。”
謝樞便推了一把那孩子:“快去。”
孩子望了眼背後:“哦,好。”
不多時,那孩子回來,手上兩根鮮紅的糖葫蘆,山楂裹著冰糖,十足的誘人。
他遞給蕭蕪:“給,公子哥哥。”
蕭蕪飛快的接了:“謝謝。”
他們繼續往前走。
沒走兩步,迎麵有見一婦人追來,似是攆著那孩子在跑,叫罵道:“又偷出來野!夫子的功課寫了嗎?你個不務正業的家夥,天天叼著個糖葫蘆亂跑,沒有半點儀態,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那孩子在人群中逃竄,一邊逃一邊高聲:“娘!不差這一晚上!你就讓
我玩玩嘛!明天再讀聖賢書!”
背後又是一連串的“小兔崽子!”
他們吵鬨著遠去了。
蕭蕪收回視線,眉間染了點清淺的笑意:“謝宮主怎麼看?”
謝樞:“看什麼?”
蕭蕪:“那孩子,他娘罵他不務正業,跑出來玩,天天叼著個糖葫蘆亂跑,沒有半點儀態,聖賢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謝樞:“孩子嘛,玩鬨是天性,讀書歸讀書,也不能壓抑天性,在說也沒人說吃糖葫蘆就不能有儀態了,對不對?”
他說著,往旁邊看去,蕭蕪經過一番努力,終於叼走了糖葫蘆最頂上的一顆山楂,他將那山楂含著嘴裡,往謝樞的方向看來。
努力叼山楂的時候,他顯然沒聽清謝樞在說什麼。
謝樞:“……沒事,你接著吃。”
他們沿著街一路走,謝樞投喂了各色小零食,走到一處轉角,遠遠過來一隊人,通身青衣,袖口卷草紋,腰間佩白玉禁步,也沿街巷試吃,一路有說有笑。
謝樞忽而拉住蕭蕪,兩人一同擠進了立柱間的角落。
蕭蕪遠遠望了眼:“雲州本地的小門派,甚至接不了你一劍,你躲他們做什麼?”
仙門數百家,上陵宗為首,剩下雜七雜八的小門派不計其數,謝樞甚至認不全。
角落隻有一點點大,蕭蕪與謝樞麵對麵,胸膛貼著胸膛,雖然兩人都極力避讓,呼吸間腰腹卻不可避免的蹭在一起。
蕭蕪炸了一背雞皮疙瘩,隻覺得古怪的要死,他頂著謝樞的視線,臉頰著火一般,隻想快些出去,躲開這過於怪異的處境。
謝樞:“你和我在一起,你不怕被他們看見?”
蕭蕪:“?”
謝樞歎氣:“平蕪君和無妄宮主在一起,你不怕被他們看見?”
謝樞與蕭蕪都是修仙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名號報出去能嚇死一大片,凡人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可修仙弟子一定知道。
謝樞倒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蕭蕪日後還要上仙魔大比,還要接上陵宗無妄宮兩個擔子,還要整治仙魔兩界,再到日後歸隱終南,成為話本傳說裡可望而不可及的兩界玄首,無論如何,他和陰狠暴戾的謝春山待在一起逛廟會,名聲不好聽。
蕭蕪:“這有什麼關係?”
從他被宗門送給無妄宮開始,作為道門玄首的蕭蕪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個筋脈儘斷的廢物,至於他在魔宮的遭遇,明裡暗裡會傳成什麼樣子,蕭蕪心中有數,正道人編排起來不遜色於魔道,說他是孌寵都算客氣,更難聽的比比皆是。
謝樞深吸一口氣:“不行,有關係。”
蕭蕪是他親手打造的白璧,霽月光風澄澈空明,他不允許白璧微瑕。
即使瑕疵是謝春山,也不行。
那幾個弟子饒有興致的逛起廟會,東看看西摸摸,似乎一時半刻不會走,蕭蕪屏住呼吸:“那我們怎麼辦,等嗎?”
謝樞:“等著。”
不遠處,有一家賣麵具的攤子。
他避開仙門弟子摸到的鋪麵,隨手挑了兩個麵具,付錢後返還,一張扣上自己,而後扶住蕭蕪後腦,扣上了另一個。
蕭蕪:“你這個到挺合適?”
謝樞的是個狐狸麵,狹長的狐狸眼上漆著飛揚的紅眼線,明明是張動物麵具,瞧著到挺俊秀。
蕭蕪:“我這個是什麼樣的?”
謝樞戴太快,他沒看見。
謝樞便攔在麵具上,沒讓他取下來:“走了,過會兒再看。”
他伸出手,將蕭蕪重新拉進了街市。
街道上遊人如織,摩肩接踵,隨著他們靠近人流中心,越發擁擠,蕭蕪從未來過這場合,給擠的七零八落,好不狼狽,道路上都是凡人,不好用功法硬來,於是晃著晃著,他和謝樞便被要人群衝散了。
眼看著謝樞即將消失在視線裡,蕭蕪也顧不得矜持禮儀了,徑直伸手去抓他的袖子,焦急道:“謝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