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著藥味的指尖泛著涼,直捂住了他口鼻,這藥味兒似長年累月的藥罐子,醃入味兒了,宮憫一聞,就知道了來的人是誰。
雜亂的腳步聲在回廊中響起,宮憫後退了幾步,後背隔著衣物都能感知到身後人胸腔的輪廓,硌得慌,來人的手不是嬌生慣養的手,指腹帶著粗糙的繭子。
“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身後人貼著他耳畔說話,調子陰森森的,恐嚇一般,“太後壽宴,竟敢躲在這兒偷懶。”
燕昭翎當真來了。
他捂著他嘴的手應是免得他驚呼出聲,說完恐嚇的話,將手挪到了他脖子,冰涼的手激起了皮膚上一片的雞皮疙瘩,像是拿他脖子當成了湯婆子。
燕昭翎眯著眼,感受著穿著靛藍色長袍的男人緊繃著身體,像是恐懼的模樣,他眸中升起一絲的興味,隨後又感覺掌心有些癢。
宮憫喉結滾了滾:“大人饒命。”
他道是聽見有這邊有聲音,才過來瞧上一眼:“大人不也是來看戲?相遇既是緣分,大人便放了小的吧。”
燕昭翎覺他想岔了,這人膽大包天,不管從前還是如今,伶牙俐齒是半點沒變,更是懂得投機取巧,怎會害怕,他“嗬”的笑了聲:“宮憫,你什麼時候淨了身,還做起了這太監的勾當?”
宮憫一頓,道:“王爺認出了我,還這般嚇我,王爺真壞。”
這話說得還有一分狎昵的**在其中。
他又問:“你可是瞧見我,特意來尋我的?”
燕昭翎驀地一甩手:“自作多情。”
這經不起調戲的模樣讓宮憫從他身上看到了些許從前的影子,他摸了摸涼意殘存的頸間,道救人要緊,這二月天,水中冷,那郎君在水中撲騰的力道都變小了,可憐得緊,救上來也得病上一場。
“怎的?你憐惜他?”燕昭翎嗤嗤笑道,“不如你去水中陪他?”
“我身子骨弱,經不起凍。”宮憫說,“這英雄救美的機會,便讓給殿下吧。”
燕昭翎:“……”
他病懨懨的掀了掀眼簾。
話雖如此,宮憫還是打算先去把人給撈上來了,兩人再多說幾句,水裡的人都快沉底了。不過他才邁出一步,左側就行來了巡邏的人,他步伐一滯,往後退了一步,退到了燕昭翎身後,那邊的侍衛看到了水裡撲騰的人,派了兩個人上去看怎麼回事。
見到燕昭翎,他們行了禮,宮憫低頭跟在燕昭翎身後。
“此處是怎麼回事?為何有人落水?”
他們詢問了兩句,宮憫低頭掐著嗓音說帶翎王出來看看湖,不知那人怎麼落水的。
燕昭翎意味不明的哼笑了聲。
大多宦官淨身淨得早,身形都較為纖細,宮憫這身板讓他們多看了兩眼,又因前麵的燕昭翎,沒敢多看。
如非必要,他們不想招惹上這位爺,湖裡的人被救上來,衣裳全都貼在了身上,領頭的侍衛叫兩人架著那人先下去,招招手,帶著隊伍接著巡邏去了。
宮憫還望著那道濕漉漉的身影。
燕昭翎懨懨的眸子側目睨了眼宮憫,饒有趣味道:“本王要是將他們叫回來,你說你會如何?”
“王爺怎舍得對我如此狠心?”
燕昭翎真要叫,方才便戳穿他了,可他又有點摸不準現在燕昭翎陰晴不定的性子。
“來——”燕昭翎聲音才出了一個音節,便被宮憫捂著了嘴,他背靠在了紅木柱子上。
“殿下真當不念舊情?”宮憫道,“曾寒冬臘月,宮憫也是曾救過殿下一回,念在此事之上……”
燕昭翎又是一聲涼颼颼的笑,從宮憫指縫中傳出他的聲音:“不是你,我又怎會掉進湖中
。”
這是氣得連“本王”都給忘了。
當年寒冬臘月,地上還有一層雪都沒融化,燕昭翎的玉佩被皇子拋著玩鬨丟到了雪地裡,他們拍拍屁股走人,徒留燕昭翎一人在雪中翻找玉佩,小手都凍紅了。
宮憫聽人說他在找玉佩,一路尋來,打小就憐惜美人的宮憫見他小手紅成那樣,心疼不已,幫著他尋玉佩,在湖邊的雪地裡找著了玉佩。
“小羽毛!你快來瞧瞧,這是不是你的……”幼年的宮憫捧著玉佩高興轉過頭,沒留意身後燕昭翎,燕昭翎身子骨弱,又凍了大半天,被他一屁股撞下了湖。
那會兒的湖水比如今還要涼上些許,宮憫扔下玉佩,跳下湖裡把人撈上來。
事後兩人皆是大病了一場。
宮憫頓了頓,想起這往事。這嘴還真他娘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再見舊人,還是見過自己狼狽之狀有過節的舊人,他在燕昭翎眼底隻怕是眼中釘。
見燕昭翎眸光冷冷的看著他,他莞爾一笑,道:“舊事重提多沒意思,王爺,天冷,你又體寒,早些回殿內吧,免得凍壞了身子。”
“勞你惦記。”燕昭翎輕扯唇角。
“宮憫這心裡頭,一直都是惦念著王爺的。”
靛藍色的太監服穿在他身上,襯得他那張臉皮膚白又細膩,桃花眼眼波流轉,風流倜儻又多情,他語調輕又慢的說著這話,就好像心裡真的有他了一般。
撒謊成性。
這一場戲看著看著便成了戲中人,宮憫從燕昭翎那脫身,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黴運,回到太後宮殿中時幾次險些被撞破,他翻牆進了雜草叢生的院子,換了衣裳回去,嬤嬤因肚子疼,往外跑了好幾趟,都沒留意他出去了多久。
外麵天色漸沉,眼見快到平日宮門下鑰的時辰了,宮憫想起身告辭,便聽到了外麵的說話聲,嬤嬤走來,道陛下召見。
陛下?宮憫眉心一動,嬤嬤為他解了惑,道是今日太後大壽,談起了翎王病體一事,提到了他,太後有心提拔他,陛下對他起了好奇心,便想見見。
當今聖上平庸,政事上無功無過,又喜鑽研旁門左道,為求長生,對道士和醫術高明之人很是推崇,宮憫被帶到殿前,太後坐在一側,上方是陛下,陛下另一側還有一人,是燕昭翎。
“朕聽說,太後頭疼頑疾便是你所治好的?”
“不敢居功。”宮憫道,“不過是暫緩,徹底根治之法還未鑽研出來。”
他餘光瞥見一旁的燕昭翎把玩著杯子,似是不曾注意到他入內,皇上讓他抬起頭,他便抬起了頭,皇上麵相帶著疲態,隨意又透著股天子威嚴。
“你可能看出朕身體如何?”他問。
皇上這身體,顯然是有些氣血虧虛的,醫學講究望聞問切,見識的疑難雜症多了,有了經驗,虛虛一看,便能觀個大致。
宮憫問他近來可是食欲不振身體沉重,頭重悶漲,覺少還咳痰有血。寥寥幾句,句句說到點兒,無一廢話。皇上道了聲不錯。
幾句話後,宮憫知曉了自己此番過來的緣由。
太醫束手無策的病狀,皇室便會從民間尋醫,燕昭翎病重已久,得天子垂愛,為他尋醫,宮憫既有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的名聲在外,又聽上回他入翎王府中的事,陛下問他能否治好燕昭翎。
&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