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 一扇後門開著,上回那一事後,隔壁院子空了下來, 這處白日也靜得很。
“公子,你在找什麼?”紅妱看著從王府回來就在翻書的宮憫, 道, “我幫你一起找吧。”
宮憫讓她去拿筆墨紙硯來, 他要給家中再寄一封信, 寫完了信, 他把信封給了紅妱。
今天太陽不錯, 他上了院子裡曬太陽,手裡頭拿著一本書在看著, 看著看著,覺陽光刺眼, 那書就放在了臉上遮光,他背靠著柱子, 抱著雙臂,閉著眼, 一條腿在欄杆下晃悠。
“紅妱。”他嗓音懶洋洋的叫了聲,“你覺得我可算得上有恒心?”
紅妱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問, 拿著掃帚在掃地的手停下,立在一旁, 想了片刻, 以為他是想叫她誇他, 說:“公子聰慧, 懂很多我懂的東西。”
“沒了?”
“嗯……”紅妱憋了會, 道, “公子長得也好看,上次王寡婦半夜都來敲門了。”
“人家那是借雞蛋。”
“誰家半夜還做飯。”
宮憫道:“有啊,那位王家娘子不就做了。”
紅妱:“……”她早習慣了宮憫這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模樣,從她遇見宮憫起,宮憫就是這性子,凡事看得通透,又不過心。美人在他麵前哭成淚人,他能給美人一塊帕子,但不能叫美人弄臟他的衣襟。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這話題越說越偏,紅妱拎著掃帚繼續掃地去了,宮憫晃著腿,輕歎一聲,拿開了蓋在眼前的書。
這些時日他替燕昭翎治病,每日都有記下,針灸、喝藥、換藥方子,無一不是詳細記錄,他細細的看了一遍。
既然是不確定,那就多試幾次……
屋內熏著香,香爐往上冒著白霧,桌上放著糕點茶水都沒有動過的痕跡,座下,一人彙報著盯梢聽到的話,上方時不時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
“王寡婦?”燕昭翎翻看著手裡的話本,神情肅冷,問話間手上動作也沒停。
“是。”底下的人隻以為自家主子在辦公務,他們辦事把事也都查清楚了,這王寡婦就是那條街上的一名貌美婦人,開酒樓的。
燕昭翎“嗯”了聲。
他半晌沒出聲,看著話本上的故事進展到了書生遊走在權貴中,如魚得水,他把書一合,扔在了桌上:“下去吧。”
有些事,一個人想,另一個人不配合,也是無用,例如給燕昭翎針灸,隔天晚上,兩人在門口僵持了許久,房內燭火幽幽,燕昭翎以一種看透他的冷淡目光,偏過頭,說:“過猶不及。”
針灸一事,太過頻繁,確實不好。
不過之前沒見著他這防備的模樣,宮憫心頭轉了幾圈,以退為進,免得逼得太緊,叫人覺得他有企圖,防得更深。
“王爺說得是。”宮憫垂眸歎了口氣,又想起一事,叫他伸出手來。
燕昭翎遂了他的願,把手伸出來,宮憫手中握著東西,掌心朝下,鬆了手,一小袋的東西落入了他掌心。
“今日見著了管家的兒子,順道買了些糖,這些不是剩的,是特意買的,王爺不喜歡,明日給管家即可,喝了藥早點就寢吧。”
他背過身回房的身影落寞。
就這麼遺憾。
燕昭翎低頭拆了紙袋,看到裡麵放著幾顆飴糖。
燕昭翎夜裡翻來覆去,又覺是不是自己口吻太冷硬,傷到了他,他夜半覺得口渴,從床上起了身,出門見宮憫房門開著,裡麵沒有點燈,黑漆漆的空蕩蕩的一片。
院中亭子間點著一盞油燈,燭火被風吹得隱隱綽綽,宮憫坐在石桌旁邊斟酒,今晚吃得多了,出來消消食,這酒是京城中有名的酒坊買的,每日限量,好喝是好喝,價錢也是不便宜,也難買。
他覺身後有人,轉頭一看,見回廊下的燕昭翎披著外衣,冷峻的麵龐
被陰影籠罩,稍顯陰沉,臉上神情看不真切。
看到他,宮憫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了桌上酒壺,小冰塊可見不得他喝這玩意兒,兩人在學堂時,又挨得近,小冰塊鼻子靈,但凡他喝了點酒,嘗了點味兒,他都能聞出來,以往每次他偷喝,身上帶了點酒味兒,小冰塊臉色就難看得厲害,對他這“不學無術”很是不讚同。
兩人無聲對峙了片刻,宮憫這麼吹著風站下去覺著有點蠢:“這麼晚了,王爺怎的還沒歇息?”
“你呢?”燕昭翎低沉的嗓音波動不明,“又為何一人深夜獨酌?”
“王爺這是在怪我沒分你一杯?”
“……”
“此刻也不晚。”
這是又在邀他共飲了,秉燭夜談,情不能自控,深夜飲酒,又還有多少手段。
燕昭翎一步步走到月光底下,身後黑色長發如絲綢般垂落,外袍隨意的披在身上,眉梢眼角的冷意好似都沒有那麼重了。
桌上的油燈是宮憫從他房中薅出來的,他把杯中滿上酒,一杯酒放到了燕昭翎麵前,拿著杯子輕輕和他杯子一碰。
“叮”的一聲響。
燕昭翎垂眸,看著那白皙指尖捏著玉色的杯子送到唇邊,宮憫長著一副多情又薄情的臉,桃花眼春水泛濫,若嘴唇繃直了,會顯得無情,不過他見人總帶著幾分笑,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如今長得更為成熟了。
這幅麵貌,要做出一副傷心態,也是容易讓人心軟的。
宮憫突然說:“好像還沒同你喝過酒。”
燕昭翎看著杯中倒映出燭火的酒水,懨懨的眸子掀了掀。
喝過的。
宮憫忘了。
“唔……”宮憫托腮望著他,催他嘗嘗,燕昭翎捏著酒杯喝下了,把杯子放在了桌上,沾了酒水的薄唇覆上了一層水潤的光澤。
“怎麼樣?”宮憫眸子裡染著星星點點的笑。
“尚可。”
宮憫指尖撫摸著杯沿,聽他問今天怎麼有閒情逸致的出來喝酒,宮憫睨了他一眼:“王爺不是也挺有閒情逸致,出來找我麼?”
他歪了歪腦袋,唇邊笑意有些許的勾人之態。
“不是。”他似沒有開始那麼惆悵了,燕昭翎錯開眼,說,“隨便走走——彆多想。”
“這兩天你怎麼老和我說這個話?到底是想叫我彆多想,還是想叫我多想?”宮憫拉長了尾音調子懶懶的問。
“……”
宮憫滿上酒,唇邊彌漫著輕佻的笑,威脅道:“再說,我可就真多想了哦。”
他要想什麼,他也做不了主,還能攔著他不成。燕昭翎仰頭喝了杯子裡的酒,又聽到宮憫問他,是什麼時候病的。
燕昭翎一頓,說不知道了。
停頓的那一下有些微妙,不過身為男人,誰都不想這方麵不行,說出口除羞恥外,還有些傷自尊,這方麵不行的男子,心裡多少也會有些問題,有些變態。
外界隻傳燕昭翎有舊疾,也有一些細微的言語說燕昭翎這方麵不行才不娶妻,而燕昭翎自身沒什麼求生欲,藥喝不喝無所謂,身體隨意糟蹋,隻圖自己痛快,這方麵行不行的,對他而言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
燕昭翎:“你——”
宮憫:“嗯?”
“這麼多年,還沒娶妻?”燕昭翎漫不經心的問。
因這實在太不像宮憫的性子,尋常人家,這個年紀也該結婚生子了,孩子怕是都能叫爹了。
宮憫在府上待上這一陣,府上下人不敢編排主子,但背地裡也是會議論上一二的,府裡這位年輕俊俏的醫師婚配一事,自也有人好奇。
宮憫:“怎麼?王爺覬覦這位置了?”
燕昭翎:“……”
見他又露出那番有口難言的神色,宮憫手肘抵著石桌笑得雙肩抖動,一雙眸子在黑夜裡很亮。
他肯定多想了。燕昭翎抿了抿唇角的酒
水,這話問得直白,許多人都是將真心話以玩笑話一樣的方式說出口,宮憫心裡要沒這個想法,這會兒怎麼說得這麼順溜。
他板著臉,道:“胡說什麼,本王不是斷袖。”
他又自稱了“本王”,像是在強調什麼。
“你還……知道斷袖。”宮憫意味深長道,“懂得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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